最近一段时间，曹姐总是能语出惊人。

什么“双股权结构”“可转债”“经济附加值模型”之类的，她不只能在关键时刻甩出一两个词艳惊四座，还会给出完整的解决办法，甚至预知会议走向或是说出其他人还没想到或者根本不会想到的问题。

稍微对曹姐有些了解的人都会惊讶于她的改变，这其中也包括陆承霖。当曹姐再一次给出行之有效的建议时，他恨不得马上给她升职加薪，不，升职加薪都屈才了，应该让她来当这个总经理。

曹姐的风光没有维持多久，很快，陆承霖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曹姐也不是无所不能。

有些问题一开始还好，问得多了，曹姐就会顾左右而言他，或是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嘛，我早就想到了，但是呢，一下子告诉你你印象不深刻，而且呢，为了保险起见，有些数据还需要订正一下……”

陆承霖当然不会被她轻易糊弄过去，散会后，陆承霖把曹姐叫到办公室。

“自己说吧，怎么回事？”

曹姐好像并不打算瞒他，她主动把手机拿出来，嘿嘿一笑，说：“就是这么回事。”

手机上是一个聊天界面，对面的人经常发来大段大段的文字，都是曹姐在会议上说过的话。有时候，曹姐会提一些问题，不管多晚，对面的人都会耐心解答。

她果然有帮手。

“叶总监不让我说。”曹姐解释，然后向陆承霖保证，“你放心，不该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说。”

陆承霖问她什么是不该说的。

曹姐掰着指头数：“像什么你最近一直没睡好，每天顶着黑眼圈；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总是会习惯性地叫叶总监的名字；经常独自坐在叶总监的办公室，问您有什么事您又不说；对了，还有叶总监住过的公寓也没有退租……”

“……”陆承霖抬眼看她，声音冰冷，“你说得够多了。”

曹姐不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还有什么下楼会踩空，倒水会烫手，吃方便面忘放调料包，洗完澡才发现没脱衣服……”蓦然对上陆承霖不算友好的眼神，曹姐立刻收声，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

陆承霖无语，前面还好，后面怎么越说越离谱了。

他也懒得和曹姐计较，挥了挥手，说：“你先出去吧。”他在曹姐伸出手要拿回手机的同时面无表情地开口，“手机我要了。”

“啊？”

陆承霖说：“不白要，给你一万，去买个新的，顺便把号也换了。”

“不是吧……”曹姐的脸像捏起来的包子褶，然后狠狠转了个圈，“换号很麻烦的。”

“两万。”

“不是钱的事。”

“三万。”

“再见。”曹姐说完，立即退到门外，她在关门前不忘向陆承霖诡秘一笑，说，“您慢用。”

“……”

曹姐走后，陆承霖仔细翻了翻聊天记录，他先是缓慢地、一行一行地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加快速度，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曹姐是该换手机了，这个手机的屏幕不太好，才看了一会儿，他的眼睛就像被针扎似的又酸又疼。

陆承霖闭上眼睛，眼睛倒是不疼了，心脏却像被人攥住一样隐隐作痛。他翻了这么长时间，居然没有翻到头。

陆承霖不敢想象，叶云深到底写了多少东西。

他以为叶云深对这里的一切漠不关心，他走得那么匆忙，他说能重回乾海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陆承霖忽然意识到，这中间也许有什么误会。

他早该想到的。

陆承霖懊恼不已。

那天在梧桐树下，叶云深说陆铭恩叫他回去，但被他拒绝时，那种透着孩子气的快意绝对是装不出来的。

要是能想个办法让他回来就好了。

陆承霖正在想着，手机里有新的信息冒出来。

叶云深问会开的怎么样了，“陆总有说什么吗？”

他还不知道手机这边已经换成了陆承霖。

陆承霖按捺住想要质问他为什么要“管闲事”的冲动，假装曹姐的口吻简要回复了几句。就在对话要结束的时候，陆承霖又打了一个“我”，他犹豫了一会儿又加了个“们”。

陆承霖说：“我们很想你。”

这五个字跨越千山万水抵达叶云深的手机时，陆铭恩正在会议室里大谈特谈他的扩张计划，与会人员群情激奋，只有叶云深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说没什么表情也不太准确，至少“曹姐的话”勾起了他的一些回忆，也让他的唇边浮现出若有似无的笑。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那里的人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别是那个人。也不知道这个“我们”里有没有他……

算了，那个人不提也罢。

叶云深正要回复，陆铭恩在这个冗长的会议中第一次抽出空隙转向他，问：“你的意见呢？”

叶云深看也没看他一眼，“你都决定了还问我干什么？”

陆铭恩满意地点头，答非所问：“你没意见就好。”他接着转向众人，说：“散会吧。” m..coma

陆铭恩走了，叶云深也回到办公室。

办公室还是原来的样子，格局陈设丝毫不变，只是这里的人重新换了。

原来总裁办的同事通通被派到分公司担任要职，美其名曰到分公司熟悉业务，而原来分公司的负责人则被换到叶云深身边，用的理由是到集团管理层镀金。

陆铭恩这招的确高明，每个身在其中的人都为这次人事调动感到欣喜，除了叶云深。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被架空了。

叶云深倒是乐得清闲，除非陆铭恩找他，不然他绝不主动找事，反正他也有事要忙——极速耕耘的融资计划还没有最终确定下来。

和叶云深想的一样，陆铭恩没有在会上提陆承霖的增资申请。

他这是样子都懒得做了。

叶云深仔细看过陆承霖的报告，形式内容都没有问题，真正让他感到惊讶的是陆承霖居然把智能化养殖的内容也写了进去。

叶云深对那一部分的数据再熟悉不过，因为那是他辛勤调研后提交给陆承霖的，他一直以为陆承霖只会把他写的报告当垃圾扔到一边，没想到他不仅看了，还用到了。

叶云深感慨万千。

他拿出手机，告诉“曹姐”乾海增资可能性较低，“要及早打算。”

看到这条消息，陆承霖的心情一下子跌入谷底，倒不是因为增资申请被驳回，他深知陆铭恩的脾气秉性，早就料到这条路不会那么容易，他只是因为叶云深忽略掉了他刚刚说的“我们很想你”。

所以……

他是不是不想我、我们呢？

陆承霖纠结了一阵，写下一句“知道了”。

他到底是不甘心，过了一会儿又打下一行字，“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叶云深以为“曹姐”有什么顾虑，毕竟他们这样私下联系确实不太合适，于是十分贴心地说：“没关系，不方便的话就不说了。”

“？？？”

陆承霖人都傻了，他甚至怀疑叶云深是不是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在这里故意气他。

他当然不舍得就此罢休，于是硬着头皮说：“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就直说了。”

陆承霖飞快打字，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他的手都是抖的。

“最近一段时间，陆总的状态不太好，真的很让人担心。”他把刚刚曹姐说过的几件事复述了一遍，什么黑眼圈，叫错名字，在办公室发呆之类的，细节越多越好，事实越惨越好。

当然了，洗澡没脱衣服那个没有说，跌份儿。

对面的人果然被吓住了，半天没有回消息。

陆承霖也不着急，如果有人突然告诉他某个人为了他茶不思饭不想，简直要活不下去了，他也需要一些时间消化。

陆承霖等了一会儿，又等了一会儿，就在他以为叶云深又要故意回避时，手机响了。

陆承霖立刻屏住呼吸。

叶云深的回复非常简短，他说：“真的吗？”

“……”

这是什么意思？震惊？还是心疼？

陆承霖马上回复：“当然是真的。”

这次没有等很久，叶云深回复说：“哦。”

哦？

陆承霖再次傻眼。他到底明不明白那些话的意思？陆承霖快要气死了，是不是非要他用曹姐的口吻说一句“我觉得陆总喜欢你”才行？

大概叶云深也意识到一个“哦”字有些不妥，又向“曹姐”补充：“我这段时间也没有休息好。”

“！！！”

陆承霖像是坐上了过山车，前一刻才被甩到谷底，现在又被抛到天上。他反复看着屏幕上的那行字，生怕看错了似的。

没有错，叶云深确实是这么说的。

陆承霖的眼角有些湿润，他欣慰地想，原来这就是心意相通的感觉，当他寝食难安的时候，叶云深也食不知味。

陆承霖刚想安慰几句，叶云深又说：“这件事确实棘手，陆总会焦虑也在情理之中。”

陆承霖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果然，叶云深的下一句话又将他推向万丈深渊，“融资的事我会想办法，让他不要太担心。”

融资？

陆承霖自嘲地笑着，原来他说的是这件事，他还以为……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乎对这个结果感到意外，又觉得一切也在意料之中。

很快，又有消息过来，叶云深说他那边有点事，“先不说了。”

消息刚一发出，陆铭恩推门而入，“给你介绍一个新同事。”他向后招了招手，说，“过来吧。”

很快，一位年轻人从外面进来，竟然是先前在极速耕耘任职的靳沐阳。

陆铭恩向叶云深介绍，“这位是……”他忽地一笑，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瞧我这记性，你们应该认识。”

叶云深神色如常，“确实认识。”

陆铭恩点头，“那就好，以后由他担任你的助理。”

靳沐阳微微鞠躬，皮笑肉不笑地说：“叶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