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娘被让到暖和的屋子里，摘下头巾，“这不是前些天儿媳妇她娘家给送了些鸡蛋来，我就没过来。这会儿吃的差不多了，正好我关系不错的一个妹子也想买些鸡蛋，这回就多买些，你这有多少了？”

邱大娘笑着道：“那正好，我本来想着你再不来，我就去供销社卖了去，这都攒了五十多个了。”

杨大娘道：“是巧了，我那妹子要三十个，剩下二十个我要了。”

两人不是第一次交易了，麻利地数了鸡蛋给了钱后，杨大娘也没急着走，反而打听起闲事来，她嘴往隔壁江柔家努了下，“你家隔壁是不是有人搬过来住了？我听我们村的人说，是姐弟两个，弄了一大笔钱出来单过了。”

“可不是么，你是不知道，那姐弟两个才是命苦的，”邱大娘平时也不爱去村子里面跟人闲扯，平时也就三两个交好的妇女，杨大娘提起这话头来，她顿时就打开了话匣子，主要是替江柔姐弟两个不平。

她把江老汉家对江柔姐弟的算计磋磨讲了一遍，“……两孩子如今也算是脱了苦海了，尤其是小柔那孩子，要是晚上两年说不定就得被江老汉一家给卖了，真是没见过这么当人爷奶当人父母的。”

从知道江老四夫妻去世是江老汉两口子闹腾，想让江老四给江爱国腾出份工作来，才间接让江老四夫妻遇上车祸，邱大娘更看不上这两人了，这都不是偏心的事了，是恶毒。

杨大娘听得也是唏嘘不已，不过关注点放在了那笔钱上，实在是当初听说那赔偿金太巨额，“那俩孩子真把赔偿金要到手了？听说还有别的，得有四千多块钱呢。”

“话是这么说，可这钱就算是个死数，可小远还那么小，往后就他们姐弟两个，也挣不了工分，就指着这些钱花了。唉，要是有可能，谁愿意要这钱，他们爹娘好好活着不比什么强，而且江老四还是工人，就差点升官分配房子了，那长长久久的挣得才多，两孩子也不至于无依无靠，被亲爷爷奶奶一家子算计磋磨。”

邱大娘的儿子在部队当兵，刀尖枪口下，去年还受了枪伤，她都怕哪天听到他不好的消息，所以在有一次有个跟她不对付的妇女说，家里有当兵的就是好，活着的时候有津贴，死了还有补贴的时候，直接炸了，跟那人打了起来。

因此，更加怜惜江柔姐弟。

“这么大一笔钱，江柔那小姑娘嫁人肯定就成香饽饽了。”杨大娘不知道邱大娘的心思，她家日子算是过得不错了，也就才存了二百块钱，只觉得这四千多让人眼热。

邱大娘一愣，实在没想到这笔钱可能会引来村里村外给江柔说媒的人，但她觉得，“要是冲着钱来说媒，那这种亲事就不能要。不过，小柔现在是江家二房那边了，有长辈帮着，应该没事。”

她还是了解何梅两口子，那是一对地道的夫妻，况且小柔那孩子有主见有想法，应该不用担心，大不了到时候她也帮把手，打听好了，反正她闲着也无事。

两人又拉了会儿，杨大娘就回去了，家里有小孙子需要照料，还帮着人捎带的鸡蛋，得给人送过去。

杨大娘没有回家，先去她捎鸡蛋的人家，敲了敲门，她喊了声，“倩柔，在家吗？”

姜倩柔正在给小儿子做棉袄，刚将续好了棉花的棉袄里子翻到一半，腾不出手来，听出是杨大娘的声音，忙对大儿子说，“阿源，去开门，是你杨大娘来了。”

卫源放下手中的书，出去开门。

“阿源也在家啊，你妈呢？”

杨婶子每次见卫家大小子都觉得养眼睛，这小子生的实在好看，十里八村都找不出一个这么俊俏的后生，就是太白净了，比姑娘的脸还白细，身子瘦弱干不了重活，加上家里成分不太好，不然这卫家的门槛早让说媒的给踩断了。

“在屋里，”卫源指了下东屋，看了眼杨婶子挎着的篮子，上面盖了块粗布，就知道了她的来意。

杨大娘进了屋，就放下篮子，“呦，你这是在做棉袄呢？”

“是啊，大嫂子，你先做，我把这袖子翻过来，阿源，给你大娘倒糖水喝，”姜倩柔说着，手下不停，慢慢将最后一只袖子掏了出来，如此，一件手工棉袄就剩下最后的缝合了。

杨大娘凑过去，没有上手摸，赞叹了声，“倩柔这做衣裳的手艺就是好，这棉袄做的真齐整，是给阿承做的吧？”

“是呢，昨天这臭小子出去疯玩，把棉袄给弄湿了，另一件我刚给他拆洗了，没办法，只能赶紧给他再做一件了，”姜倩柔声音温柔，便是说着埋怨孩子的话，也满是柔软，“大嫂子这是换好鸡蛋了？”

“换好了，”杨大娘笑嘻嘻地掀开盖布，“正好那家人家攒下了，给你三十个，我要了二十个。”

那边，卫源也伶俐地拿出放鸡蛋的筐子过来，杨大娘数出三十个鸡蛋，“她家的鸡喂的好，个头大，里面的蛋黄也金灿灿的，一个鸡蛋就能炖多半碗鸡蛋膏了。”

姜倩柔则拿出钱来递给她，“这次真是麻烦大嫂子了。”

杨大娘爽朗地笑着说：“这有啥，顺手的事。”她也不用叮嘱姜倩柔别让人知道，因为卫家成分的问题，比谁都谨慎，就是有些好奇，“你家不是有两只下蛋的母鸡，这是不下蛋了？”

母鸡可不是一年四季都下蛋，有停产蛋期，像是冬夏极易发生。

“不是，家里鸡还下蛋，还不是阿承，要吃鸡蛋糕，供销社卖的味道不是很好，我闲着没事打算自己做。等做好了，给大嫂子拿过去几个。”

杨大娘倒不意外，因为卫家以前可是大地主一样的人家，姜倩柔也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嫁过来，只是听说娘家如今都不在了，她摆摆手，“可别，这鸡蛋糕多金贵，你们自家吃。”

姜倩柔没再说，但打定主意做好了给她送过去几个，也算是感谢她帮自己买鸡蛋，况且，杨大娘这人不错，如今村里人都避讳她家成分不好，不跟她家来往，杨大娘却不会，她是个爽快善良正直的人。

两人正说着，就听到一阵隐约的吵闹声，杨大娘还挺好事，起身往外走，“听着动静像是花莲村那边的，该不会又是那姐弟俩家吧？”

杨大娘跟卫家住的也不远，之前江柔家闹哄哄的垒院墙请客，她隔着池塘也远远地看见过，加上才跟邱大娘交流完，就更好事了。

姜倩柔也跟着走出去，等出了家门往东边一看，就见池塘对面晃悠着几个人似乎在争执什么。

“还真是她家，这是又怎么了？该不会那老江家又缠上来了吧？”杨大娘就跟村里妇女们一样的通病，身边有人，尤其是姜倩柔这种不出门的，就跟她讲起江家的事来，照搬邱大娘的话。

卫源见他妈出去，也没穿个厚衣裳，就拿了外套来给她，正好听到杨大娘的讲述，加上东边闹哄哄，便站在那里听了起来。

说起来，那丫头他最近也算是小有印象，毕竟是能进到山里面，还打了自家堂弟的人。

只是没想到，她居然做了这些事。

“怎么有这种长辈，那姐弟俩真是可怜，父母都没了，爷奶还这么做，”姜倩柔本就心肠软和，听杨大娘说完，顿时同情心起，倒是没有过多在意江柔姐弟手里有了四千多块钱的事，毕竟她是大户人家出身，就算如今也有资产傍身，只是不足为外人知罢了。

“谁说不是，往常在地里干活的时候，看见江老汉，还觉得是个老实头，没想到是这么个奸人，蔫坏，”杨大娘也觉得方婆子离谱，“你说，再怎么说也是亲生儿子，怎么就那么狠心。”

杨大娘说完后，就开始发表自己的感想，她是个疼爱孩子的，像方婆子那种过继孩子又要回来苛待的做法，十分不理解。

姜倩柔自然也是，就算性子绵软，可为了孩子，她愿意豁出性命。

再看看对面，骂声越来越大，隔着这么远都传了过来，不由担心，“那姐弟俩会不会吃亏？看着有个人似乎跳着脚骂人，我怎么还看见一块大木头板子，这是做什么呢？”

杨大娘将手放到眼上方，“不知道，看不大真切，不过，那个跳脚的倒像是方婆子的模样，”不过也没想着走过去看，她打算看看就回家看孙子了。

“妈，回去吧，外面太冷了，”卫源看了会儿，发现也看不出什么事，就没了好奇心，怕姜倩柔冻着，轻声说。

“算了，回去吧，等着我回头打听下，”杨大娘摇摇头，还别说，她真挺惦记那姐弟俩。

卫源又回头看了眼，从杨大娘的话里，跟他对江柔的印象，只觉得那丫头未必会吃亏，不过，他觉得这人变化还真大，不过想想自己何尝又不是，都是被逼的罢了。

这世道，难过的人多了去了，端看自己怎么选怎么做，他此时还真对对面的小姑娘有了一丝佩服，能带着幼弟脱离出来，也是种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