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日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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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9 章 都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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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林知望带着儿子、儿媳、孙子,乘坐官船回到京城。

略做休整,徐湛随父亲来到翰林院。

翰林院讯问官员须有两名御史在场,例如这次徐湛的事,是由左副都御史主审,一名监察御史负责记录,右副都御史姓刘,监察御史姓李,官员之间称呼多用古称,也就是刘副宪和李侍御。

林知望自然是要回避的,一言不发去了签押房,徐湛则跟随引路的书办去讯房。书办推开讯房的门,只见刘副宪居主位,李侍御打横坐在一侧,正在铺纸研墨。

徐湛入内站定,朝着刘副宪行了个礼。

“状元公请坐吧,一点小麻烦而已,不必紧张,说清楚就好。”刘副宪态度宽和,请他坐在正中间一方杌子上,不忘对李侍御交代道:“这句不用记。”

紧接着,他拿出一本奏疏,正色道:“前浙江巡抚王时来、浙江布政使陆昉,弹劾你假借巡狩之名滋扰织造衙门办差,以泄私愤。”

“此二员皆已被革职,下官无须解释他们的质询。”徐湛正襟危坐,不卑不亢道。

“革员的弹劾也是有效的,请徐修撰据实回话。”刘副宪道。

徐湛接着道:“下官对织造衙门并无私怨,不知两位革员何出此言。”

刘副宪将目光移向手中的奏疏:“奏疏中说,你的老师海宁知县郭淼,因涉嫌通倭及煽动民变被都司衙门拘捕,关押在按察司衙门,你为其翻案不成,心生怨恨。”

“那就更是荒诞不经了,他们说学生翻案,有判决方能翻案,此案连判都没判,如何推翻?何况按此逻辑,下官应该去滋扰都司衙门和按察司衙门才对,与织造衙门有何关联?”徐湛答道。

“这……当然……”刘副宪哑口无言,他深知浙江官场中千丝万缕的联系,可这种话又不能拿到明面上说,噎了半晌方改口道,“当然没有了。”

“是,当然没有。”徐湛接着道:“下官抵达杭州时,有人举报织造衙门通倭走私,下官按规矩办事,与老师、与其他各衙皆无关系。”

“你说有人举报织造衙门走私,可有物证?”

“御史照刷文卷是例行公事,证据么,查了不就有了。”

“你……”刘副宪无言以对,怏怏作罢,朝那做笔录的李御史比了个手势,道:“签字捺印吧。”

此时一名经历拿来另一份公文,并在刘副宪耳边耳语几句。刘副宪面色逐渐凝重,挥手命他出去。

“徐修撰,还有一点小麻烦。”刘副宪晃了晃手中的公文:“御史出巡不得私带吏典,如有照刷文卷事项,则需带书吏两人,如需监生随行则另行请旨,你带去审账的人并非朝廷指派的书吏,亦非国子监生,对此你作何解释?”

徐湛内心咯噔一声,他万没料到有人从这些细枝末节上大做文章。

“下官是从韫州出发,朝廷派员中并无书吏,下官实在分身乏术,就地雇了几名书吏,也……合乎情理吧?”徐湛问道。

“你问我呢?”刘副宪言辞严厉起来道:“自然是不行的。”

“哦。”徐湛坐正了身子道:“那下官没有其他解释。”

刘副宪顿了顿,一板一眼道:“案情复杂,本官决议将你暂时羁留,你在司狱司安心住几天吧。”

李御史笔下一滞,抬头看他,这点事说的够明白了,复杂什么呀?

“李御史可有异议?”刘副宪面沉似水。

李御史也看的出其中有端倪,矢口否认,录下最后一句,命人开门将徐湛送去司狱司。

司狱司关押的都是勋贵和官员,自不是一般监狱可比的,正如羁押徐湛的这一间,还算干净亮堂,有一副桌椅一架竹床,茶壶茶杯里也有饮水。

徐湛正坐在桌前反思眼下的牢狱之灾,陈阶来了。

“你怎么样?”陈阶带着食盒,摆了一桌酒菜。

徐湛冷笑:“我是万万没想到,躲过了敌人的冷箭,栽在自己人手里。”

陈阶知道他洞察世事,也不与他兜圈子,坦言道:“许阁老也没说要把你怎么样,只是存心教训一下。”

“教训我?我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出于大局考虑,他教训我?!”徐湛怒道。

“小点声,瞧你这脾气。”陈阶无奈道:“你只看到许阁老将你关在这里,却看不到他在圣驾面前是如何保的你。许阁老让你去查沈岳,你把织造衙门掀了个底朝天,还说出于大局考虑?”

徐湛闻言,按捺住心中的焦躁,对他道:“织造衙门牵连出的官员全是冯家父子举荐的,还不够你们发挥?”

“全都往冯夙身上扯了。”陈阶无奈道,“全部留中了。”

徐湛心想,谁让你们直接扯了?但他也明白了许阁老的意思,今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是别想走出都察院的大门了。

“许阁老虽不太赞同你的看法,可眼下也是无计可施了。”陈阶道:“让我过来问问你。”

徐湛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陈兄,你想一想,冯党把持朝政二十年,真的一无是处吗?”徐湛问道。

徐湛的说法令陈阶十分诧异,断言道:“奸党误国,自然是没有可取之处的。”

徐湛摇头道:“众人皆知他们卖官弼爵、贪墨无度,但重用之人如果全都是陈昉、王树岭这样的货色,大祁早亡了。如今想要彻底拔除其党羽,一是难于登天,二是于国不利。只能先将他们父子赶出朝堂,再徐徐图之。”

陈阶迟疑道:“你且说说,如何才能将他们赶出朝堂?”

“换个角度入手。”徐湛列举道:“冯夙凭藉父权,专利无厌。卖官弼爵,广致赂遗;夙丧母期间,聚狎客、拥艳姬,酣歌曼舞,灭绝人伦;乃广置良田美宅于南京、扬州,豪仆抑勒侵夺,民怨入骨。冯夙子冯章以祖母丧为奇货,所至驿站,要索百故。”

陈阶暗暗记在心里,徐湛的声音戛然而止,没了下文:“这就……完了?”

“完了。”徐湛道。

“织造衙门的账呢?”陈阶问。

“账已经交给了陛下,查还是不查,由陛下决定。”徐湛道。

“只字不提其父?”陈阶问。

“倒是可以加一句,”徐湛道,“冯阁老溺爱恶子,宜亟放归田。”

“冯介之罪仅仅是溺爱儿子?”这下轮到陈阶着急了。

“我与你同样不甘心,那又怎样?”徐湛压低了声音:“你们的骂声越大,陛下就越是要保他,不在于保一个首辅,而在于保全自己的名声。”

陈阶恍然大悟:“这么说,之前弹劾冯介的那些奏疏都是无效的。”

“怎么会无效呢?”徐湛道:“他们让陛下看到了人心所向,对冯氏父子彻底心灰意冷!”

陈阶陷入深思。

徐湛这次想错了,他带着足够的诚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却未能换得许阁老的谅解,他在都察院的司狱司一待就是七天,都察院揪着他违规的举动,却不审不判,只是关着他。期间父亲来看过他一次,什么也没说,带了衣物给他御寒,并几本好书给他打发光阴,叫他稍安勿躁,借机自省。

徐湛只好强忍下这口气去。

十二月十五,他终于等来了皇帝的谕令。

司狱亲自来宣旨,皇帝要召见他。随即有人安排他沐浴,更换官服进宫。

皇帝在雍肃殿,王礼手捧奏疏站一旁,供他查阅,见徐湛举止从容的进殿行礼,倒比从前看上去沉稳许多,只是在都察院关了这么多日子,竟毫无畏惧之色。

皇帝冷笑道:“还是从前那个拼命三郎的架势。”

徐湛不敢接话,只是垂着头静候下文,若是从前,他必定厚着脸皮顺杆爬:陛下过誉了,臣不敢当。

只是今日辨不明皇帝的喜怒,不敢这样放肆。

“掌管织造衙门的太监都是朕的人,你也敢动?”皇帝问道。

“臣斗胆请陛下收回此言,”徐湛俯身再拜,朗声道,“文武百官、天下万民,都是陛下的人!”

皇帝蹙眉道:“朕又没说动不得,你那么大声干嘛?”

“臣失仪。”徐湛声音哽咽颤抖:“陛下,臣是愤怒,臣替陛下愤怒!”

“他们抓了你的老师嘛,朕有所耳闻。”皇帝靠在龙椅上,自觉又是明察秋毫的一天,目光收回到眼前的奏疏。

“家国天下之事,皆瞒不过陛下圣目。”徐湛先是奉上一记马屁,又道:“老师含冤入狱,臣相信都察院自有公断。但臣查织造衙门,绝不是因为私怨。”

说着,他从前襟中掏出一个信筒,双手奉上,红着眼眶道:“陛下看过便什么都明白了。”

王礼小心的接过,里里外外检查一番,见内中只卷有一个巴掌大的账册,这才呈给了皇帝,并取来一副做工上乘的玳瑁眼镜。

皇帝打眼一看,光是首页那句:靖德二十一年八月账目呈送罗公万钧台鉴,就使他变了颜色。

王礼看着皇帝的脸色,又看向徐湛,似能从两人的神色里揣摩出账册的内容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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