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无论魔王如何思索，毫无线索的他都想不明白。只有一个关于那个誓言的猜测在他心中缓慢地生根发芽，可即使如此，他再看向国王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虽然他原本就没怎么有恶意。

第二天，第三侍女长爱妮服侍国王陛下更衣的时候，小声地向国王报告：“卡罗拉大人已经启程回宫，待陛下大军归来，一切定然已经准备好。”

无论是宴会、封赏还是那些蠢蠢欲动的人。

国王明了地点点头。

“陛下。”骑士团长里格在门外询问：“队伍已经修整完毕，是否立刻起行？”

国王站起身，走出去，其他侍女立刻小步入账整理，几个宫廷侍卫则在一旁准备着拆下帐篷。

“嗯，走吧。”国王抬头看了看光线毫不刺眼的太阳，又转头观察了一下昨夜的积雪：昨夜落下的雪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

这让国王心里泛起一丝不安：今年的雪似乎太频繁也太多了。

“陛下。”骑士团长突然有些别扭地说：“那个魔王走过来了。”

“哦。”国王转头，正好和魔王的一双红眸撞上。

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根本没有睡的魔王大人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难以描述：眼睛半眯挤着那双红色的眼眸，眼睫毛有些凌乱，还有一根断在了下眼睑。

魔王似乎发现了国王的目光，对着国王抛了个媚眼。

国王抿了抿唇，突然觉得自己的视力太好了。

都怪他的魔法导师！哼！

魔王走过来，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陛下，走了吗？”

国王点点头：“嗯。”

队伍开始行进。

他们到达王城的时候，城门大开，两列卫兵拦住两旁来看热闹的平民，留出足够宽敞的地方给军队。

卡罗拉等候在城门内，看见国王一行人的身影后，回头对身后的侍女挥了挥手，然后在国王来到城门附近的时候小跑迎上前去行礼。

她微微低头，目光爱怜地看了看国王带点微汗的脸，又在俯身的时候仔细地观察着国王暗红色的法师袍。

嗯，衣服搭配得十分恰当，这让她很满意。

果然，换走第二侍女长，换去第三侍女长是个正确的决定。卡罗拉看着国王驾着马走过自己的身旁，披风简直帅气到她也为之迷恋时，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微笑。

可她的微笑还没停留多久，一个同样驾着、停在国王后面的男人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那张脸、那个笑容、那双眼睛……

是那个人！

他竟然没死？

他怎么可能没死？

罪恶之城里没有人类，全是为了获取力量而献出所有最终成为魔界王座的奴仆的黑暗种族……他们无所畏惧，毫无顾忌，品格低劣，肮脏下流……一个人类是他们不可多得的玩物……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会没有死？

卡罗拉悄悄攥紧了拳头，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不得不用力咬住自己的牙齿，才能控制住自己激烈到要爆发的情绪。

她想起传言中掌控所有黑暗种族的魔王形象，那和她记忆中那个毫无天赋只有气质独特的人简直大相径庭！她忍不住想：这个人，能有今天，是因为……当年那个几乎害死了王子的誓言？

那些绚丽血腥的画面走马灯一样快速地在她脑海中闪过：是因为……当年那个毁掉了王子的武道，导致其他元素厌恶王子，那个仿佛来自地狱的……哪怕老国王洗去了印记，也能发挥效应的……守护誓言吗？

卡罗拉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控制自己不去攻击那个传说中已经成为魔王的人，而是转身，跟上国王的脚步，抬头微笑：“陛下，一切已经准备好，请陛下回宫休息吧。”

国王点点头，看也没看身后，只是手往后一伸，指向魔王，侧头对第一侍女长说：“这是未来的王后。”

“卡罗拉，我相信你能处理好接下来的所有事情。一个月后，我希望，王国国王的婚礼如期举行。”

说完，国王略带暗示和提醒地看了一眼身后的魔王，率先进入了王城。

魔王一直在微笑，那笑容简直完美、标准到卡罗拉这个侍女长都自叹弗如，仿佛一个面具稳稳当当地挂在脸上。

“我记得你。”他对着脸色苍白，强压惊慌也忍不住从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厌恶的卡罗拉说。

魔王大人眯着一双红色的眼眸，在一群一直保持警戒的骑士、法师和神官中间，依旧从容淡定，姿态优雅自然。他又重复了一句：“我记得你。”

“你比那时候，可老了许多。”魔王看着第一侍女长眼角和嘴角处的皱纹笑。

卡罗拉顽强地保持着一个完美的职业微笑，神情却如此明显地表现出疏离而冷漠。

她假装没有听到，也听不懂，恭恭敬敬地弯身，语气十分客气：“魔王大人说笑了。您是未来的王后，我不过是陛下任命的第一侍女长。”

“呵！”

闻言，魔王冷笑一声，越过众人，进入了王城。

他才进去，整个街道两旁的平民都开始愤怒：

“这是谁？那个狗屁魔王吗？”

“陛下真的要娶他吗？他可是一个男人！”

“安多王国和罪恶之城是永生永世的仇敌！我绝不接受一个这个魔王成为王后！”

“国王陛下疯了吗！”

……千言万语最终汇聚成一句话：

“国王陛下！你解释一下吧！”

国王正好停在中间。

他骑着来自有神恩之地的称号的巴多波黎高原上产出的碧玉白马，红色的法师袍外层披风顺着地心引力向下、漂浮，显现出了国王陛下健壮的身体。

国王下了马，环视一圈，运用魔法，压住了铺天盖地的质疑声，直到所有人安静，看向他，他才出声：“安多王国和罪恶之城的恩怨由来已久，甚至当初北方王国在此建国就是为了抵御罪恶之城的侵蚀！但是——”

国王的声音伴随着风传进所有正在聆听的人的耳中：“但是，你们愿意吗！”

“你们愿意自己的父亲丈夫儿子再去守那条脆弱的、每次都被突破的边塞吗？”

“你们愿意每年都要花钱从南方的萨恩帝国买麦子来填饱自己的肚子吗？”

“你们愿意一批又一批的冒险者过来，将物价一天又一天地抬高吗？”

“告诉我，你们愿意吗？”

一片寂静。

国王环视一周，青金色的眼眸在阳光下几乎变成了金色，却无人敢对上他的视线——但这不代表别人都认同了。

有个小小的声音不确定地问：“可是难道娶了魔王，这里就会变吗？”

其他声音也开始出现：“对呀，罪恶之城的人本来就是坏人，坏人全死了世界才会好，哪里跟他们讲得了道理。”

“就是！难道我表哥就白死了？难道现在我就不能复仇了？难道我再遇见罪恶之城的人，把他杀死，也要像在巴多波黎那样被交涉？这是个什么道理！”

“就是啊，什么呀……”

“咱们又没什么好处……”

“国王是被诱惑了吗……”

“那个魔王还没有国王好看呀……”

越来越多的异议声响起。

国王再度压制了他们的讨论，问：“我知道大家都很不满，我理解。”

许许多多双眼睛盯着国王。

“我也知道大家今天来到这里，是对我的信任，否则，你们早就跟着一些别有用心的人造反了。”

国王露出了一个微笑，平民也开始笑了起来：

“陛下，别说了，我要是今天想造反，我家丽娜晚上就能带着卫兵过来！”

“就是，我那臭小子天天抱怨自己年龄小不能参加陛下的骑士选拔！”

“还有我那小侄子……”

“我父亲也是，天天教育我……”

……

话题再度转变，国王又喊了一声，继续高声道：“我希望你们相信我。”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想试着缓解安多王国和罪恶之城的困境。北方王国绝不是一个为内陆国家抵御罪恶之城的侵蚀的壁垒！绝不能一石麦子的价格和一把剑一样！”

“我希望我的子民，能够像萨恩帝国的民众一样，女人能毫无顾忌地追逐一个歌剧演员而不需要日日纺织，男人能和自己的兄弟好友整齐安心地在酒馆里谈天说地！”

“我们不需要那么多战士！我们要农民！要商人！要老师！要演员！要鞋匠和花匠！”

所有人注视着国王的眼眸里都流露出渴望和期盼，但更多的情绪还是犹豫和怀疑。

国王微笑：“我是大魔导师，我的魔法导师是【万物寂灭】阁下，我有信心。何况……”

“何况我是真心恋慕陛下的。”

不知何时来到国王身边的魔王一脸深情款款，注视着国王的目光是如此地令人心动。

“我对陛下闻名已久。”魔王歪头看着白马旁的国王，似乎能透过眼前这张熟悉的脸，还能看到当初少年的国王一脸青涩地讲述自己怎么喜欢马厩里养着的那匹白马，却又怎么因为年龄和实力而无法驾驭的失落。

那时候，还是王子的国王说：“我从没有见过那样一匹好马。”

魔王微笑：“我愿意发誓，我是真的想和陛下结婚的。”

……

“结……婚？你还想和他结婚？”

东南方向的神殿上方，一座特地被修建的白塔上，一个绿眸少女抬起了自己带着怒火的双眼。

她走出内室，走到一个巨大的阳台上，每一步都摇动脚踝处的金色铃铛。

“结婚？你想的也太美了吧？”

金发绿眸的光明圣女站在神殿的最高处，跳上面前大理石的石头栏杆，一双惹人怜爱的绿眸流露出森森怒气和杀意，俯视着远处人山人海的街道，金色的卷发及地，拖曳在光洁的大理石上。

她身着裁剪简单却花纹繁复精致的白色长裙，珍贵的深海明珠连着永不凋谢的精灵树枝和上面的精灵叶一起，缠绕着在她腰际。底下露出的双足洁白如玉，两个黄金打造的纤细脚链松松地缠绕在她脚踝上方，走动间隐约能听到细细碎碎的铃铛声。

“十年，你以为十年了，所有人就都死光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你这个废物！”

圣女向上轻轻一跃，就跳到至高神殿的尖顶上，白色的裙摆在空中翩翩起舞，再旋转飘落。她对着远处街道中心那一对站在众人中心的男人，拉开了她的神赐之弓。

她拉开弓弦，一道金色的羽箭凭空出现。

“给我去死吧！”

她放手，箭离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