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的失忆，其实也是王子造成的？”法师道，但随即又反驳道：“不，也不一定。”

魔王双手一摊：“反正王子是这样说的。”

“你觉得呢？”法师问。

一旁沉思许久的国王看向法师，扫过魔王，却点头道：“应该就是王子造成的，虽然……”他停顿片刻，又接着道：“但我了解王子，是他做得出的选择。”

如果王子真如魔王所说般天真软弱，又面临这般困境，这样孤注一掷甚至有点赌气的做法确实很像王子能做出来的。

国王很不想承认那个王子与自己是同一个人。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选择和王子一样的做法。

只是确实很蠢罢了……居然……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把什么都送出去了……还……后患无穷……

要自己擦屁股。

国王撇了撇魔王，他一直在暗搓搓盯着自己，目光游移，却不散，触不及防间，视线对上，魔王露出微笑，国王却只是点点头。

从开始到现在，法师的神情却满是失望和悔恨，低声呢喃：“原来如此。”仅仅是这样吗？

“利尔多耶，你先回去吧。”

众目睽睽之下，法师握住了一直在旁一言不发的利尔多耶的手，哄走了他，又对依旧神思不属的魔王道：“原来如此，我懂了，只是夜深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其他的明天再说，我还有别的事要和国王谈。”

然后就静静看着虚空，不再关注魔王，示意他离去。

太突然了。

梅多尔里要谈什么？

魔王略带疑惑地看了看他，又转头看国王——国王神情平静，面对他的目光十分坦然自若，看不出在想什么。

他们要谈什么？我和以斯诺的过去吗？是还有不对劲的地方还是……别的什么？为什么要避开自己？

魔王淡淡一笑：“很好的提议。那我就先睡了。”又看向国王：“不要聊太晚了，记得休息。”

国王只是微笑，点头。

于是魔王老老实实地出去了，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翻了个身，他对着微弱的烛光，看着自己的手掌，用力一握——却什么也没握住。

他确实再也感觉不到来自魔王王座的力量了。

但昏暗的房间里，依旧涌动着深沉的黑暗，阴影深处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熟悉的力量和气息在悄悄地四处弥漫，充斥他感觉到的所有地方——甚至遮蔽了自己的眼睛。

他的视线一瞬间陷入黑暗。

怎么回事？那群黑暗生物回来找他复仇了？

魔王闭上眼睛，心里默念咒语，然后猛得睁开眼睛，却发现周围一切剧变。

他离开了房间，来到一片夜空下，周围的环境陌生又奇怪，葱茏的树木生机勃勃，他用脚尖碾了一下地砖，脚下踩着的石砖破碎却还算完整。

周围是一片又一片浓重却破碎的黑暗，黑暗背后，是宏伟的高大建筑，与北方王国完全不同的风格，更精致、更多彩，小巧玲珑的造型别有风味。

但这些都不重要。

黑暗中，他感觉到，有无数双带着恶意的红色眼睛死死地睁着，盯着他，来自精神上的恶意如猎人包围猎物，正一点点侵蚀过来，但很快，红眼睛恭敬地望向地面，恶意消散。

它们对谁恭敬？自己背后有什么？

一个奇怪的脚步声从他背后传来。

魔王回头，看见了一座活着的女性石雕。

她正迈步向他走来，脚步声很轻，是完全不符合她庞大身躯的轻巧，看不见背后的场景，只是涌动着黏腻的黑暗，许许多多的黑暗生物在黑暗中窃窃私语，精灵与法师的低吟重合，奇怪至极，声音不男不女，诡异难听，成为一种奇异的背景音乐。

石雕？这是……黑暗女神吗？

他仰头看去，这座女性石雕比他高了许多，雕工绝佳，身材丰满，甚至能看出肌肤的柔美，身体部分同样雕着轻便但美丽的长裙，长发盘起，只有几缕卷发散在脸颊，刻出的瞳孔没有瞳色，似乎满带笑意，看过来的视线感觉不到一丝恶意，反而令人愉悦。

她一边走过来，一边似乎在哼着一首没有歌词却十分悦耳动听的歌，如果不是外表奇异，不是环境阴森，如果不是背后吟唱诡异，她就像个天真而活泼的、在夜空下行走歌唱的青春少女。

传说中的黑暗女神，居然看起来如此……

她停在他的前方，低头看了他一眼。

瞬间，曾经的魔王王座出现在他身下，搭着他上升，一直到与她的下巴平行。

黑暗女神笑道：“你好，厄斯曼。”

虽然看起来平易近人，但是凡人与神明之间天差地别……又会有神真正平等待人？

心里冷笑，魔王却垂首，把自己当成黑暗之子，恭恭敬敬道：“日安，伟大的黑暗女神，魔界之主，您的仆从厄斯曼·里格听候吩咐。”

“仆从？”黑暗女神念了一遍这个单词，突然盘腿坐了下来，但即使是这个动作，即使是一座雕像，女神的姿态依旧优雅，而魔王身下的王座也配合地下落，稳稳平行在女神的下巴对面。

女神坐在不知何时出现的巨大石椅上，微微歪头，笑道：“我的黑暗圣子，不是已经死了吗？魔王陛下又在胡说。”

“厄斯曼从不曾背叛我主。”

厄斯曼坐在王座上，却全身紧绷。

黑暗女神为什么突然把他弄过来？她复活失败？可看女神现在的石雕身体和轻松的姿态，厄斯曼却不敢做出结论。 m..coma

“背叛？你还配不上这个词。”

魔王只是恭顺地垂首，微笑，一言不发，不曾辩驳也不敢插话。

女神却笑了笑，道：“黎叶出了意外，死了。”她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来。

黎叶死了？那他哥海茵呢？

“我需要新的身体。”女神微微叹息，目光从未离开魔王的脸。

厄斯曼紧紧咬牙，控制住全身的惊惧与震颤，低声道：“是……”

是要他的身体吗？

“但你太弱了……”女神自顾自道：“我需要一个更强大的，女性的身体。”

女性？黑暗女神已经有目标了？

厄斯曼勉强微笑道：“能被女神看上，是她们的荣幸。”

女神微微点头，抬手，石雕的指尖却冒出一颗血珠，红色的血珠被她指尖一弹便飞向魔王额头，直接融入。

魔王忍住自己反击的冲动，一动不动。

女神道：“听说我的黑暗圣子是以斯诺·安多，你喜欢他，你现在在他身边。”

魔王抬眼看着女神在月光下的面容，低声道：“是的。”

女神颔首点头：“我要雪缇雅·安多的身体，不能是被狄瓦诺污染过的……我不走，就在萨恩学院这里等你，给你七天时间，把雪缇雅带到我的面前。”

魔王头更低了，低声道：“路途遥远……”

可女神只是笑容淡淡地看了看他，魔王就心领神会地闭嘴——那是命令，他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最后，女神说：“你可以把今晚的一切都说出来，让梅多尔里帮你——告诉梅多尔里，我们确实是先行者。”

先行者？魔王瞳孔微凝。

【气质风流的精灵一边醉酒一边笑：“我的目的？”

“我在找一些人，他们自称先行者和联络者，我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但我知道，只有他们才能成神。”

“厄斯曼，你想成为联络者吗？”】

——

等房间里只剩下国王和法师，法师才叹息一声，问：“听了厄斯曼的话，你有什么感想吗？以斯诺。”

“有。”

“说来听听。”

“我难以想象，以前的我，是那样的软弱无能。”国王抚摸着扶手，略带无奈道：“不过再怎么不认同，终究是我的过去。”

法师看着他：”我还以为你会为自己解释一下。”

“不用掩饰，我不认同王子那样的行事。”国王道：“但这和我是否承认是以斯诺并不矛盾。人嘛，总是会变的。”他笑：“虽然变的太多，让人觉得不像那个人。”

静静看着国王自信又傲然的眉眼，法师幽幽叹气：“如果以斯诺……王子能有你今天一半的自信，一切也不会如此难以挽回。”

法师喃喃道：“身为王子，身为我的弟子，我真的不认为……不，也不明白，为什么拥有称号的黑魔法师能把以斯诺……王子逼成那样。”

“只有不自信的法师才会自甘堕落，成为魔界傀儡，变成黑魔法师。”

“黑魔法师，他们从来只是老鼠。”

国王抿唇道：“王子殿下，还是太单纯了。”

“单纯到根本不明白自己到底拥有什么，自己背后站着什么。”

法师幽幽叹气：“过去多说无益，你和厄斯曼的……”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国王微微一笑，“反正本来也是我自愿的，只是现在才显现而已，我能控制好，不会有太大影响的。”

法师的目光幽微难明：“我很难忍受你再因为各种原因受伤……我不可能再一次像以前那样救你。”也没有机会了。

国王却摇头，有些好笑道：“老师，你这样说，弟子会误会的。”

法师只是看着他，低声道：“形象、认知，我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些……其他人误会也好，会帮我……保护你。”

房间陷入了沉默，良久，国王终于也忍不住，试探着问：“您和我的母亲，阿苏卡……真的只是朋友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