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幢别墅虽然只有两层，但是面积绝对够大，就在十分钟前，夏初还觉得房子里太空旷，此刻只是多了两个人，却突然感觉拥挤起来。

挤得她找不到落脚之处。

蒋寒和蒋升潮坐在一楼餐厅里，分别占据了长条桌的两头，针锋相对的气势，不像一对父子，倒像是仇人。

张莫裹着披肩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凝视窗外夜景。雪白的细烟从指尖移到唇边，烟雾在空中缭绕片刻后，悄无声息地散去。

夏初独自坐在二楼客厅，像一个旁观者，冷冷地注视着戏台上的角色，看他们如何将这一场闹剧演下去，又如何优雅地收场。

手边还放着蒋寒刚刚喝了一口的葡萄酒，夏初端起来送到嘴边。

酸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喉间。

“这里是我妈妈住过的房子，你一次次带别的女人来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蒋寒开口就带着浓浓的火/药味。

“一次次”？夏初手里的杯子差点滑落在地。

把交往的情人一次次带到亡妻曾经住过的房子来偷情，这位蒋董事长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蒋升潮刚才进门时就脱掉了外套，只穿着一件深灰色马甲，内搭黑色衬衫，他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威严感和压迫感，即使是在这种难堪的局面下，也能迅速整理好状态，丝毫不显狼狈。

面对蒋寒愤怒的质问，他完全没有要接招的意思。

“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蒋升潮靠在椅背上，掌心贴着扶手，语含讥讽，“倒是你，拿了我的地皮，答应的事情却没做到，这就是你所谓的‘好品德’？”

蒋寒勾起眼角，瞥了一眼张莫的背影，冷笑道：“拜你所赐，那块地皮如今是用不上了，大不了还给你就是。”

蒋升潮抬起手，拍了拍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丢出去的垃圾，老子不会再捡回来。”

“那可不见得，”蒋寒说话尖锐刻薄，“这屋子里不就有一件你捡回来的垃……”

“砰！”

蒋升潮终于忍无可忍，一掌拍在桌上，眉眼阴沉，“蒋寒，适可而止。”

“需要适可而止的人到底是谁？怕我说话难听，你就不要把人带到这里来！”

蒋升潮面露疲态，拿起放在手边的外套站了起来，说了今晚唯一一句类似解释的话：“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那只能说你对自己的儿子不够了解，”蒋寒盯着面前的一方桌面，眼皮都懒得抬，“还有，以后不要再派人跟踪我，放心吧，我死不了。”

……

二楼走廊的尽头有一扇玻璃门，推开门，外面就是露台。

露台四周用矮竹做为天然围栏，隔绝掉四周喧嚣，中间搁着一只颇有年代感的小石桌，石桌侧面摆了两只藤椅。

此时，靠墙的那张藤椅里正躺着一个裹着毛毯的身影。

在蒋寒和蒋升潮因为张莫发生争执时，夏初就默默离开了。

争吵声让她感到心烦意乱，拥挤的房间让她觉得憋闷，于是，她找到了这里，用毛毯紧紧捂住脑袋，努力隔绝掉周围的所有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也许更久。

久到夏初快要睡着的时候，蒙在头上的毛毯忽然被掀开。

夏初抬起眼皮，懒懒地瞧了一眼，嗓音沙哑道：“他们走了？”

扯开毛毯时不经意触碰到夏初冰凉的手腕，蒋寒眼里瞬间涌起怒气，“你感觉不到冷吗？为什么不进去？”

“你们……太吵了。”夏初抽了抽鼻子。

蒋寒正要开口，脚下突然踢到一个东西，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低头看去，桌子底下正滚着一只空空的酒杯，同时，他闻到了夏初身上淡淡的葡萄酒味。

蒋寒压下情绪，一手托着夏初后背，一手从她膝盖下面穿过，稳稳当当地将人从藤椅里抱了出来。

回到卧室，夏初靠在床头，整个人像蚕茧一样被包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下巴以上的部位。

暖风吹了十几分钟，她冰凉的鼻尖才恢复些许暖意。

夏初深吸一口气，看着蒋寒，“张莫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没有，”蒋寒坦然迎着她的目光，“我比你早知道几天而已。”

“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夏初顿了一下，“你的……后妈？”

“呵！她也配？”蒋寒嗤笑一声，“顶多算是蒋升潮的新欢。”

“新、欢？”夏初咀嚼着这两个字，“有多新？”

蒋寒蹲在床边，隔着被子将手放在夏初膝盖上，轻轻拍了拍，“他们第一次见面，应该是你翻墙进工地的那次。”

“从那时候开始的？”夏初眯着眼睛回想了片刻，“她对蒋董事长一见钟情？”

“可是不对啊，当时没有留任何联系方式，他们后来是怎么联系上的？而且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交集，怎么会发展到……今天这种关系？”无广告网am~w~w.

蒋寒沉默地盯着指尖，轻轻摩挲着被子，在残酷的真相和虚伪的谎言之间摇摆不定。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不是你想象中单纯浪漫的一见钟情……她其实是受雇于蒋升潮。”

“嗯？什么？”夏初没听明白。

“她从一开始接近你，就是带着目的而来。”蒋寒说。

“接近我做什么？”夏初哑然失笑，“我有什么能骗的？”

“接近你，说到底是为了监视我，”蒋寒起身走到书桌旁，靠着椅子缓缓道来：“我父亲是一个掌控欲极强的人……”

妻子当年发生的意外对蒋升潮打击很大，原本就生性强势的他愈发变本加厉，对这个唯一的儿子投入了过多的关注，甚至限制他的行为、干涉他的隐/私。

对此蒋寒反感过、抗争过，最后彻底爆发。不过，在离开父亲身边后，作为折中的妥协，他对这种无休止的干扰和监视，选择了默认，任由他去。

让人时时刻刻盯着蒋寒，随时汇报他的动向，已经成了蒋升潮的一种习惯。

直到那天蒋寒带着夏初连夜离开了医院，没有留下消息，也找不到行踪。

骤然失去了对儿子的掌控，这让蒋升潮短暂地乱了阵脚，于是，他找来人，暗中在全城搜索蒋寒的行踪。

而张莫，只是蒋升潮手下众多的眼线之一。

彼时在疗养院里，蒋寒和夏初的身份并不明晰，她不能贸然确定，只能一步步接近，一点点确认。

原本只是个简简单单拿钱办事的交易，却在那次意外见面之后发生了变化。

工地上的相遇，蒋升潮不仅对夏初的身份起了疑，更对这个从未留意过的“下属”上了心。

“至于后来他们是怎么勾搭上的，我没有兴趣，也没细问，想来就是那些俗套的伎俩罢了。”

静静听着蒋寒说完，夏初有些佩服自己的定力，竟然在这种时候还可以保持微笑，“没看出来，莫莫姐演技这么好，我竟然一点都没怀疑过。”

蒋寒靠在桌边，维持着一个姿势，好半天都没有动过。

“所以……”笑着笑着，夏初眼里泛出了水光，“她是骗我的，对吧？”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她根本不是什么福利院的投资人，那些要帮忙建福利院的话，不过是为了迎合我的心意而已，对不对？”

“从头至尾，她只是想打探我的身份，套我的话。”

“甚至……说自己有个儿子的事情，也是骗我的吧？”

醉意上头，夏初肩膀微沉，无力地闭上了眼睛，细细回忆起和张莫的每一次对话。

当时没有在意的细节，现在回想起来漏洞百出，字字句句都是陷阱。

“引导我去公司找你，让我亲眼撞破你的真实身份，然后我彻底死心离开，她的任务也就顺利完成，在蒋升潮面前立下大功一件。”

“难怪……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联系过我，原来是因为我不争气，没有利用价值了啊。”

太可怕了。

剥开光鲜亮丽的感情外壳，里面竟然全都是谎言和欺骗。

一起度过的几个月，对夏初来说惬意美好的时光，对张莫而言，不过是一段枯燥的“工作时间”。

那些曾经的欢喜和玩闹，如今都化作一张讽刺的大嘴，放肆嘲笑着她。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缘分和巧合，哪有那么多恰到好处的相遇相识？

不过是蓄谋已久、处心积虑。

“变态，疯子，”夏初靠在床头喃喃自语道，“骗子。”

蒋寒走到床边，弯下腰，想要将她揽在怀中。

刚刚贴近肩膀，夏初猛地睁开眼睛，一把将他推开，“不要碰我，我讨厌你！”

蒋寒毫无防备，被推得一个踉跄，后退了两步才停下来。

“你，和你那个父亲，没有区别，”夏初红着眼眶，带着浓重的鼻音喊道，“都是疯子！”

“他的掌控欲强，你难道不是吗？”夏初一字一句地问，“在出租屋时，每天跟在我身后，寸步不离监视着我的那个人，是你安排的吧？”

蒋寒站在一米开外，紧紧捏着手指，眼神中翻涌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夏初像一只被咬住脖子的幼兽，喉管已经递到了对方口中，偏偏还在不知死活地继续挑衅。

“前几天送我的那两件礼物，你问我喜不喜欢？有谁会喜欢被装了定位装置的礼物？你告诉我，你喜欢吗？”

蒋寒沉默着僵在原地。

“我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可是，我从来不骗别人的感情。”夏初抓起被子捂在脸上，将痛苦的喊声紧紧压下。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我要这样任你们摆布！我是囚/犯吗？是木偶吗？”

“我恨你，恨你们每一个人！”

呼吸声在压抑中打着颤，夏初心里难受，有种难以控制的想要破坏些什么的冲/动。

“蒋寒，你也很生气吧？”夏初忽然一把掀开被子，抬手去扯身上的衣服，“你想发/泄吗？”

蒋寒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死死按下，喉结滚动，眼眸黑沉，“你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