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给蒋寒脱掉衣服，换上睡衣，又把他揪起来灌了解酒药和蜂蜜水，夏初累得浑身差点散架，一动都不想动。

不过，她有些放心不下阿路，刚才还没顾上问他今晚有没有沾酒，要不要也喝点解酒药？

靠在床头缓了口气，夏初决定还是去看一下阿路。

披着外套走到楼梯口，远远看见客房里一片漆黑，夏初停住了脚步，既然已经睡了就不要打扰他了。

调转脚步打算折回去，余光突然瞥到书房下面的缝隙，似乎透出了一道微弱的光线。

阿路在书房吗？这么晚了，他还在加班？

夏初在心里骂了句蒋寒这个黑心的奴隶主，转身朝书房走去。

“啪！”墙上的开关被按下，书房里一片大亮。

夏初站在门口，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敛去。

阿路坐在电脑前，手里拿着的，是一份被密封的投标文件。

灯光霎时间变得异常刺眼，夏初闭了闭眼，心里有个地方轰然塌了下去。

“你在做什么？”

阿路浑身僵硬，张开嘴想要解释几句，但是看到夏初的眼神，他又觉得什么都不需要解释了。

她已经知道了。

多余的解释只会让场面更难堪。

“你想要什么？”

与阿路想象中暴怒的夏初不一样，她很平静，眼神中透着心灰意冷的绝望，“你还缺什么？自由、安全、身份都有了，你还有了良好的教育、难得的实习机会，只要不出意外，将来会有一个温暖的家、一份光明的未来。”

夏初捏着拳头，步步逼近，“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钱？地位？还是想继续过去十七年的那种生活？”

阿路心口像被刀子捅一样，痛得拧成了一团，他默默走到夏初面前，低头看着她，眼底红得厉害。

“不是，都不是，”阿路伸出手，紧紧攥住夏初的衣角，“姐姐……”

夏初眼里一下子就湿了。

她仿佛看到了十年前，小小的阿路也是这样攥着她的衣角，哭得稀里哗啦，“不行，不行，姐姐，我不跟他去，我走了你会被徐叔打死的，我们两个要一直在一起，不能分开……”

夏初转过头不看他，咬紧牙关，不让眼泪掉下来，“给我一个解释，我要听实话。”

阿路站在夏初面前，比她高出了一个头，可是他垂着头，红着眼角的样子，分明还是个孩子。

“姐姐，你真的以为，徐叔会这么轻易放走我吗？他可是个连死人都能卖成钱的人渣，四十万对他来说，根本不够，不够买他养了十多年的狗。”

“他要你做什么？”夏初握紧了拳头。

“他要我偷蒋寒手里的一样东西，”阿路声音很轻，“事实上，这个任务并不是我被带走以后才派来的，而是很早之前就有的。”

“什么？”夏初没太明白，“你在被‘买’走之前，徐叔就计划着要偷蒋寒的东西了？”

她忽然间记起，当初谈好价钱，要“买”走阿路的时候，徐叔三番两次推脱，说阿路手上还有活没做完。

后来蒋寒去酒吧带走她的那一天，徐叔看着蒋寒的的眼神，就像一只兴奋的饿狼。

原来……蒋寒才是徐叔眼中的猎物，而阿路，恰巧成了他的诱饵。

“他要蒋寒手里的什么东西？”

阿路扭过脸看了一眼桌上的文件袋，“要新型引导装置的项目投标资料。”

“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夏初气得手指发颤，她虽然不多过问蒋寒公司的事情，但是她清楚这个项目对蒋寒的重要性，也知道这个装置首次亮相会带来的影响。

逼着阿路在招标会前几天将资料偷出来，就是想要让这个项目胎死腹中，好保住某些同行的利益。

至于徐叔背后的金主，顺着这次的竞标公司挨个捋一遍，就能查个八九不离十。

“还有吗？”

夏初的语气平静而温和，但是阿路却有些怕她，缩着脖子摇了摇头，“没有了，他说只有这么一个任务。”

“我问的是，”夏初盯着阿路的眼睛，“他承诺了你什么？”

“你被蒋寒带走，有了新的身份，甚至有贴身保镖护着，完全可以脱离徐叔的控制，他根本要挟不了你，除非……”夏初一把抓住阿路的手，“除非是你有求于他，而不得不受控于他。”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沉寂，聒噪的蝉鸣声也消失了，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阿路手指冰凉，手心里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后退了一小步，抬手想要挣开，却被夏初抓的更紧。

“告诉我，实话！”

阿路脸色变得苍白，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回避着不敢去看夏初。

夏初吞下一口气，忍耐着没有催他。

过了几分钟，阿路手指抖了抖，眼眶里突然掉下来一颗滚烫的泪珠。

身高一米八的大男孩，突然间就失控了，哭得止不住。

夏初松开了手，看着他蹲在地上哭得浑身发抖，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短短的寸头，摸起来有点扎手，像少年坚硬的保护壳。

“他拿走了我的东西……他拿走了我姐姐的骨灰、遗物，还有老吴留给姐姐的所有东西……”

阿路把头埋在膝盖里，哭得气都喘不上来，“自从姐姐离开，我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后悔，我恨自己不够强大，我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如果我早些长大，如果我有很多很多钱，也许姐姐还能救过来。”

“我是个废物，从小到大都是姐姐的累赘，到死都在拖累她，如果不是因为我，当初老吴走的时候，就能带着姐姐一起走。老吴那么厉害，他一定不会让姐姐死的。”

“如果，”阿路抬起头，满脸的泪痕在灯光下异常清晰，“如果连姐姐的遗物都拿不回来，我就真的连一条狗都不如了。”

“哪怕是丢掉你如今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都不在乎吗？”夏初揉着他的头顶，声音沙哑道，“为了一个死去的人留下来的那点毫无价值的东西，你就要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和清白！你就要伤害一个和你毫无关系，却救了你、保护你、信任你的陌生人！”

“对不起，对不起，”阿路使劲揉了揉眼眶，疼得胸口都缩了起来，“可是，姐姐的东西不是毫无价值，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来过的痕迹，是我仅有的牵挂。”

“那蒋寒呢？”夏初用力吸了一口气，声音发颤，“你要怎么面对他？”

阿路的眼泪似乎已经流光了，只剩下呆滞的目光，“我对不起蒋寒……哥哥，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真的没有办法了。”说完，阿路痛苦地抱住了头。

“不能这样，这样做是错的，”夏初喃喃地说，“欠的太多了，要怎么还的清啊？”

也许因为蹲的太久，阿路脚下发软，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夏姐姐，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是我不配得到这一切。我这就回去找徐叔，继续给他卖命，我凭自己的本事拿回姐姐的东西。”

“拿去吧，拆完记得复原，”夏初拿起桌上的文件袋递给阿路，平静地说，“去把你要的东西换回来，然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你的生活，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我来处理。”

阿路怔怔地看着她，没有伸手。无广告网am~w~w.

“啪！”夏初将文件袋丢在阿路脚下，转身背对他，强压着声音里的颤抖，“还有，你不是你姐姐的累赘，从来都不是。”

夏初推开门走了，阿路独自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

卧室里的酒气还没彻底散去，闻得夏初都有点醉醺醺的眩晕感。

她走到窗台前，推开窗户，让冷冽的新鲜空气吹进来，冲淡屋里残留的酒精味。

晴朗的秋夜，幽幽的月光洒满了整个院子，也大方地分了一些给漆黑的房间，点亮了夏初的视线。

夏初揉了揉眼睛，回过身，却看到蒋寒正靠坐在床头，面无表情看着她。 m..coma

夏初顿时被吓得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了冰凉的窗台上，疼得她呼吸都停了一瞬。

“你……”夏初嗓子干哑，手指紧紧扣在身后的窗台上，盯着蒋寒的眼睛，“什么时候醒的？”

蒋寒没说话，紧皱着眉头，似乎很不舒服，过了几秒钟，他仰着头重重地朝后靠了靠，又闭上了眼睛。

等了好几分钟，他一直没有再动，夏初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原来没醒啊。

她揉了下发软的双腿，走到床边，扶着蒋寒让他躺在枕头上，然后轻手轻脚地上了床，躺在空着的那半边。

察觉到身旁的温度，蒋寒忽然翻了个身，将夏初搂在怀里，下巴贴着她的额头，轻轻蹭了蹭，像一只危险而又温顺的小狼。

夏初浑身僵硬，任由他抱着，过了一会儿，慢慢松懈下来，抬手揽住了他的手臂。

“对不起，”夏初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她侧过脸，眼角无声地落下一串泪水，“夏初，你会下地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