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沿着瓦房的边沿，滴答滴答落下。

在瓦房旁边的凹陷，汇聚成一个个小水洼。

瓦房已经有四十多年的历史了。

当年是向阳为杨美的父母设计建造。

即使以往经历了很多的苦难和不快，家人总是没办法让人割舍。

活得越久，两个人越是明白这个道理，因为他们也曾经都和家人对立过，恨不得永远和他们老死不相往来。

父母的确年老逝去，而现在住在这栋房子中的两人，却开始怀念他们。

也许下一个就是他们中的一个人。

外面下着小雨。

瓦房内，烛光晃动。

杨美坐在板凳上，年迈的脸庞被烛光照亮，眼眸中却透着柔光，抚摸着怀里的物件。

半个世纪听来很漫长，真当经历过以后，一切总觉得眨眼而逝。

年轻时的过往每每想起时，总让人觉得岁月不饶人。

看来真的是自己老到不行了。

向阳拿着从木柜里找出的灯泡，走向早已经放在灯罩下的椅子时，看到那些陈旧的物件，脑海闪过一些画面，心里也不禁感慨。

“老头子，别换了，明天就要走了，用蜡烛就行。”

杨美看向他手里拿的东西，刚念叨一句，忍不住用手捂嘴，咳嗽了两声。

“老婆子你少说话，一会儿就好。”

瞥了自家老婆子一眼，向阳爬上椅子。

自己岁数是大了一点，可还没到连换个电灯泡都不行的地步。

他的腰在年轻的时候是受过伤，落下了病根，不过忍耐一下还是能做到的。

老婆子年轻的时候，因为生养四个孩子，身体一直就不太好，哪受得了蜡烛的烟熏火燎。

外面的风雨敲打着窗户。

向阳抓着陈旧的灯罩，把灯装上去时，终于松了一口气。

“老婆子你开灯看看。”

话音刚落，杨美只是抬手按开关的瞬间，向阳这边就传来椅子翻倒在地的声音。

灯光亮起，照亮了房间。

作为杂物间的房间里摆满了各种老物件，都是两个人的过去。

这些东西对于外人来说没什么重要，可对于杨美来说全部都弥足珍贵。

可此时，她直接扔掉了怀里的东西，赶到向阳的身旁。

“老头子你没事吧。”

“没事。”

向阳很想证明自己是真的没事，但自己怎么爬都爬不起来，后背的疼痛牵动着他全身，让他使不出劲。

“吓死我了，人没事就好。”杨美惊魂未定，搂着向阳的胳膊，“慢点，慢慢起来……都跟你说了不要换，你就是不听。”

把向阳扶到卧室里，杨美很自然地帮他脱去身上的衣服。

“老头子啊，你现在躺床上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让我一个人来。”

“你可不要再逞强了，都多大岁数了。”

看着老婆子像曾经照顾他们的孩子一样照顾他，向阳巴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最后也只说出了一句：

“老婆子你也一样，早点睡，明天让向田那孩子收拾吧。”

“知道了”

杨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却不见人回来。

想想家里也没有其他地方灯泡需要换了，向阳迷迷糊糊地也就睡着了。

“老头子还真啰嗦。”杨美在杂物间，嘀咕着继续收拾，“我们的东西，孩子们怎么会知道哪些要带走的。”

挂在外面的时钟指针慢慢越过了12点位置。

她再从杂物间出来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下来，只有屋檐上的水滴还在断断续续地滴落。

明天，他们就要跟着二儿子向田搬回城里住。

这一走可能很难再回来，杨美还需要再去个地方。

原来放杂物的地方是房子的阁楼，只是上下对于她和向阳来说很不方便，更别说搬东西。

房子的阁楼现在已经变成了供奉她父母灵位的地方。

向阳家里没有这种习俗，所以除了过年过节，平日里也就只有她一个人上来。

自从城里搬到乡下，两个人就已经很少外出走动，但多少也感觉到时代已经变了。

这也大概是她最后一次祭拜父母。

打开阁楼唯一的一扇窗户，神桌上的香烛随着窗外的微风飘摇。

祭拜完后。

杨美跪坐在图蒲上，不禁开始缅怀。

“时间过得真快，我跟向阳回来时候，那时候你们刚走不久，现在又要跟你们告别。”

“说起来你们当初要我嫁给别人的时候，我真的想一走就永远不再见你们。”

“等你们再找到我时，说等我到了你们这个岁数就会理解你们的用心了。”

“现在我嫁给他以后啊。”杨美嘴角浮现一丝幸福的微笑，“我们最大的孩子都差不多跟你们那时岁数的一样了。”

“我还是没能理解你们的用心，还真是对不起。”

“这大概是孩子们说的代沟吧。”

“我和他也活到你们离开时的岁数了，若以后下面见面了，你们可以跟我们再念叨一下。”

“我们没办法把你们灵位带走，以后只能在清明时让他们来看看你们。”

“要是有埋怨的话，也可以到时候对着我们来，孩子们不懂事就别怪他们了。”

说到这里，杨美双手合实，又对灵位和神龛拜了拜。

“所以请看在我和向阳的份上，保佑向国他们事业顺利，思思和桃桃他们也能好好学习。”

说完这些，杨美站起来带着膝盖上的尘土，后背佝偻着走下阁楼的梯子。

夜里，烛光渐渐下移，香也慢慢燃尽。

……

当清晨第一抹阳光照进阁楼，向阳也从床上睁开了眼睛。

跟往常一样，他走进了卫生间，刚拿起水池旁的牙刷和牙膏，看到镜子中站着的人，瞬间睁大了眼睛。

“老婆子！”

向阳惊慌地冲出卫生间，可他看到昨晚躺在他身边的人时，再次愣住。

一头白发已经不像以前一样枯槁，在窗外照进来的晨光中，反射出柔顺的光泽。

原本因为年迈生出的皱纹和色斑全然不见，只留下当年老婆子还年轻时的模样。

过往的风吹日晒都在她脸上找不到痕迹，透着是婴儿肌肤般水嫩细滑。

过年时孩子们给她买的内衣裤，此时穿在她变年轻的身上也显得格格不入，有种当初他们孙女向思思来看望他们，过夜时没有换洗衣服，穿她衣服的违和感。

“老头子你……变年轻了？”

杨美被吵醒，坐起来，第一眼看到向阳，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再揉揉眼睛，发现看得反而比以前更加清楚，完全陷入了不可置信当中。

此时的向阳，简直比当初他跟自己求婚时还要年轻帅气。

除了头发依旧斑白，整个人和一个年轻小伙子没有任何区别，以至于原来的内衣在他身上显得十分滑稽邋遢。

两人还弄不清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等他们冷静下来思索，房子大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动静。

以及他们孙女向思思的呼喊声。

“爷爷奶奶，我和爸爸来接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