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沈辕领头，赵承铄断后，一路人马浩浩荡荡，又朝草堂后院而去。其时天公作美，明月当空。十步林中非但没有什么阴森恐怖之感，反而颇有踏月赏花之趣。大家得了沈辕的警告，没有到处乱晃，总算是齐齐整整地来到了后院门前。

一出十步林，那飞花逐月曹师雪便“咦”了一声：“上次那个白色的老猿怎么不见了？”

“哼哼！亏得你们还记得有老猿在此守护！”

草堂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位灰袍女冠走了出来。她冷冷地扫视了一下众人，抽了抽嘴角：“今日倒是奇怪，一下子有这么多人读完了前院的书，一齐来后院了？”

五位“道友”傻傻一笑：“师父。。。”齐齐冲上前围住了那女冠，五个人叽叽喳喳：“啊呀师父你看我们采了一朵好美的花儿给你！”“师父您今天气色真好，是因为您的西河令又更上一层楼了吗？”“师父我今天临摹了《铁鼓帖》，一会我拿给您看！”“啊呀师父人家好想你哎哎哎！”“师父肯定未卜先知，知道我们要找她，所以先来这里等着了。师父你真好～”

这灰袍女冠就是靳鸿时了。看着五个衣衫破烂的宝贝徒弟，忍不住皱了皱眉，露出一丝苦笑：“统统闭嘴！再说话回去罚抄十遍《华严经》！”

她是女冠，却说要罚弟子们抄佛经，沈辕等人也是讶异非常。不过那五位“道友”倒是老实了，笑嘻嘻的拉着师父，却也没见有什么害怕。

靳鸿时看了看沈辕，点点头：“和你父亲长得还真像！”一拉五个弟子，掣出一柄蓝莹莹的宝剑，转眼去得不见踪影了。隐隐有那五个女弟子的声音自云头传来：“各位哥哥道友姐姐道友再见～”

沈辕听她说起父亲，不由皱了皱眉：“靳师莫非知道我父亲之事？”

门内又传来“啊呜”一声大吼，一头苍色老猿跳了出来，身后跟着十二个金光闪闪的铜人。季晚成赶紧掏出天仙醉，献宝一样送了上去：“尝闻仙猿颇善品酒。小子购得一瓶天仙醉，还请仙猿品鉴品鉴！”

那老猿歪着脑袋看了看他，一把抢过了那天仙醉，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季晚成大喜，挤眉弄眼地朝沈辕诸人使眼色，要他们准备斗斗那十二铜人。不料那老猿打了个饱嗝，乜斜着眼睛看了看季晚成，又朝他伸出手指勾了勾。

季晚成愕然，苦着脸道：“这个。。。仙猿见谅。这天仙醉实乃天下名酒，小子购得这一瓶，已是十分为难。实在是没有了。”

老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喷出的鼻涕沾了季晚成一身，倒也没有再为难他。

一瓶天仙醉这样喝下去，一般的散仙都受不住，那老猿居然若无其事，让季晚成大失所望。他不知道这老猿生于酒泉之中，自小不喝母乳而饮琼浆。常人以为的烈酒，对它而言和白水也没什么太大差别。季晚成心中暗道：“教炼丹的曲解谕真是大大的不厚道。回去之后，怎么也得把那三升鸳鸯汞要回来！”

老猿见他已经拿不出酒来，哼了一声，又去打量其他几人。看到赵承铄的时候点点头，看到卫小萝的时候摇摇头，看到沈辕的时候，却是露出极惊讶的神色来。

沈辕心中一动，上前拱手道：“仙猿可是也认得家父？”

老猿点点头，呜呜啊啊地叫唤了几声。沈辕不明所以，苦笑道：“仙猿见谅，小子实在听不懂。”

老猿思量了一下，朝身后的铜人挥了挥手。那十二具铜人噌噌噌噌，一下子胀大了三倍。一个个宝相庄严，将书院的后院围得严严实实。老猿一拉沈辕，飞奔而去。

季晚成愣愣地看着一猿一人远去的背影，问赵承铄道：“现在怎么办？”

赵承铄看了看身后的铜人阵，笑骂道：“还能怎么办？各回各家啦！却是不知道护山老猿和老二有什么渊源。”

卫小萝担心地望着沈辕远去的方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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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没事吗？我看二哥也不认识老猿，别出什么事儿了。。。”

聂雨儿搂过她的手臂，微笑着摇摇头。赵承铄笑道：“好啦好啦。虽然没有进去，总算是到了后院，也算完成任务了。”猛然在聂雨儿脸上亲了一口：“走咯！”

护山老猿拉着沈辕一路狂奔。不到十里地，沈辕已经气喘吁吁，说什么也跟不上了。读书之余，他倒也没有放下修炼浩然之气。但是他那一点修为，又哪里能让他跟上老猿的脚步？老猿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将他背在了身后，撒开脚步跑得飞快。沈辕死死搂住了它的脖子，任耳边风声呼啸。老猿在山间奔腾蹿跃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放慢了脚步。

就着月光，沈辕勉强辨认出这是一个小山谷，不远处还有一幢小房子。只是那房子已经十分破败，像是几十年都没有住过人了。沈辕讶然望向老猿，老猿朝他点点头，推着他向小屋走去。

小屋的门锁着，老猿不管不顾，一把将门扯了去。沈辕哈哈笑道：“老兄你且少安毋躁。再这样下去，这屋子得被你拆了。”

那屋子里只有一间房间，却是满满当当藏了几百册书。沈辕取了几本随手翻阅了一下，顿时大讶：“这些书，都是同样的笔迹。莫非。。。都是一个人写的不成？”

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看那几百册书，摇了摇头：“却不知哪位前辈曾在此读书？”

想了想，还是出门朝老猿招了招手：“老兄，你将我带来此处，是要我读这些书吗？”

老猿以手抚额，吭哧吭哧地说了什么，但是沈辕一句也听不明白。那老猿对他倒也耐心，没有踢他一脚打他一拳什么的，只是不住地朝里面比划着。

沈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又猜道：“里面有什么你需要的东西？”

老猿摇头。沈辕苦笑道：“你总不是要我把这些书搬回去吧？你可以，我可搬不动啊！”

老猿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吭哧了半天，忽然跑到一边，折了两根树棍来，放在了沈辕面前。

沈辕笑道：“这小的一根给我做拐杖走回去？大的那根。。。给你剔牙？”

老猿不理他，把一大一小两根木管插在了地上。指了指小的，又指指沈辕。指了指大的，又指指自己。然后把小木棒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一个婴孩。

沈辕愣了一下：“你是说，这小木棍是我，大木棍是你？”

老猿摇头，又做出怀抱婴孩的动作来。沈辕又猜道：“小木棍是我，大木棍是。。。我母亲？我婆婆？我父亲？”

在他说到父亲的时候，老猿终于点点头，将小木棍丢开，又将大木棍丢进了小木屋。沈辕大讶：“你是说，我父亲曾在这里读书？那些。。。都是我父亲的遗物？”

老猿点点头，伸手推了沈辕一把。沈辕心中七上八下，既惊讶又奇怪，还有一丝紧张：“你。。。你认得我父亲？”

老猿哼了哼鼻子，指指沈辕，又指指小木棍，一脸的不屑。沈辕顿时被它逗笑了：“你是说，我和我父亲长得一模一样？那怎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呢？”

老猿耸了耸肩，摊开了双手，示意自己一无所知。忽然一声长啸，跃上一棵七八丈高的大树，转眼去得远了。

沈辕看着那破败的小屋想了半天，终于摇摇头，对自己苦笑了笑：“既来之则安之吧！”

落月楼有专门给夜读的学子准备的南华灯，相传由机关大师詹天工设计。凭借内置机关，用一枚灵石可以连续照明四五个时辰，十分精巧。沈辕拿出一盏，打开了机括。顿时小屋里光亮通明。

沈辕环视了一下四周，眼光被窗口的一张案几吸引。那案几上一支笔一方砚几段墨，还有一封没有封口的信。

“夫人妆次，

余浸淫书册之间，不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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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之度。于夫人辕儿，所愧良多。近日几番梦绯衣仙人降临接引，已知时日无多。余之一生，犹石中之火，隙中之驹。所幸者三，曰夫人，辕儿，读书也。所愧着三，亦夫人，辕儿，读书也。卅一载春秋旧事，还来一梦浮生。

腹中千言，下笔寥寥。悲伤愧悔，亦如平安喜乐，皆是人生。夫人切以自身与辕儿为重，莫要沉溺往事。余在天国，当孜孜读书，以待夫人尽享天年。夫人来日，当蓝衣皓首，步履蹒跚。而余当青衫黑发，翘首以待，思之亦乐事也！”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依然旧池台。朱雀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拙夫沈南山绝笔。”

沈辕心中一抽：“果然是我父亲么？”

婆婆生前对父母颇多怨怼，几乎从不提起，沈辕对父母一无所知。那信封边上还有一轴画，沈辕拿了出来，徐徐展开。

那画中是一位女子的肖像。与常见的肖像不同，这幅画中间一个十字，上面有四幅画像，画的都是同一个女子。第一幅是女子年少之时，腰佩宝剑，于夕阳之下走过一座小桥的模样，远处有一个人正痴痴地望着她。下面题了两个小字：沈园。

第二幅便是这小屋了。窗口几从翠竹，女子正在给一个男人磨墨。右下题字“赌书”。看到这里，沈辕有一丝疑惑：“这屋子外面，似乎没有什么竹子啊？”

第三幅中女子已作少妇打扮，怀中抱着一个婴儿。男子面带微笑，轻轻抚摸着婴儿的额头。这一幅的题字是无悔二字。

最后一幅那女子怀抱婴儿乘风而去，男子坐在一座山峰上，面容憔悴。题字坐忘。

那女子眉目婉约，似是总带着淡淡忧愁。恍惚之中，沈辕仿佛看到自己父亲与母亲恩爱一生，却不知为何洒泪分别。怔立良久，忽然苦笑一声：“总算，我不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啊！却不知。。。不知母亲如今安在？”

一念及此，赶紧又去翻看那些书籍。只是那几百册书籍之中，全是父亲的读书笔记，竟再也没有对妻儿的只言片语。沈辕胡乱翻看了许久，叹了口气：“我这父亲大人，也忒没心没肺了。”

仔细一看，再也没有其他什么惹眼的东西。沈辕嫌屋子里气闷，抱了父亲几本笔记，提着灯到外面去读书了。

沈南山一生读书极多，所做的笔记虽然零乱，却也大致分了儒家、道家、释家和杂家四部分。有的笔记颇为艰涩，若非沈辕读完了落月楼的藏书，还真不一定能看得明白。

过了整整三个月，沈辕才将父亲的藏书马马虎虎读了个遍。期间老猿每日给他送些餐饭，赵承铄他们也托老猿带了一封信，嘱咐他早日回书院云云。

这一日老猿放下餐食正要离去，沈辕喊住了它笑道：“猿老兄啊，我已经读完了我父亲的藏书，可以回书院了没？”

老猿托着下巴想了想，点点头，将他背了起来。一如来日，在山林之间风驰电掣。只半个时辰不到，便又回到了阅微草堂的后院。沈辕爬了下来，摘去身上的花瓣树叶，朝老猿笑道：“猿兄一路辛苦。我这便要回落月楼去了。”

老猿摇头，将他朝草堂后院推了推。沈辕大讶：“你是要我进草堂后院？”

老猿翻了个白眼，哼哧哼哧了两声，仿佛在说：“不然你以为呢？”

沈辕哈哈一笑：“多少学子想破脑袋要来却不可得，我这么轻轻巧巧就进去了？这样真的好吗？”

老猿朝他比了个“傻瓜”的手势，呼呼哧哧地跑远了。沈辕忍不住笑了笑，正了正衣冠，推开了院门。

“咦？你是何人？是。。。沈辕？沈瓜儿？”

一个温柔而诧异的女声传来。沈辕抬头望去，却见那女子一袭简朴布衫，头上一根木簪子，此外再无装饰—竟是久未谋面的秋水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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