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楚现在已经是身系两个二千石银印的显赫之身了。
两汉郡国并行,国相就等于太守。
国内有封王,但早就已经没了实际权力,只在仪丈用度上比常人显赫。
而且国相还有监督封王的职责,要是封王不法,国相是要负责向天子举报的。
不过任城早就被青州黄巾卷成白地了,也不知道这任城王有没有逃过一劫。
任城相也死了。
这也是为什么曹操可以表刘楚为相。
在获得兖州牧的正式任命之前,曹操这个刺史没什么真正的作用。
就只是兖州的世家豪强和二千石们推出来顶枪的。
并没有什么实际权力可言,空有个名头而已。
必须要降服百万黄巾为根基,必须要有朝廷的真正任命下来,
曹操才能在兖州实现一定程度上的,“我言即准,我行即则”。
众人祭祀结束后便都各自忙碌,备战休整去了。
而曹操单独叫住了刘楚,请他到帐中一叙。
他要和刘楚讨论接下来该如何处理黄巾贼。
经此一役,曹操已经彻底明悟了,打这伙黄巾贼绝对不能急于求成,刘楚所言的才是对的。
他们坚营固寨后,有无数方法可以慢慢消耗黄巾贼的意志力。
刘楚紧随曹操其后,正要掀开曹操帐门,忽然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朝他投来。
他狐疑扭头一看,
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亲卫侍立帐外。
此人身高和刘楚仿佛,比其他亲卫高了半截,面容坚毅。
在看到刘楚的目光投向他后,他眼神没有丝毫躲闪,就这样直直地和刘楚对视。
此人不错。
刘楚点点头,咧嘴朝他会心一笑,然后掀开帐门进帐。
“鲍相也在。”
刘楚进帐后第一眼就发现了坐在侧席的鲍信。
“坐。”曹操跽坐案前,手指着鲍信对面一席让刘楚落座。
“恭喜廷璞,现在也是一郡二千石了,以后直呼我字即可。”
“那怎么能行呢,鲍相是长者,楚如何敢直呼鲍相名讳。”刘楚赶紧拒绝。
鲍信见状摇头笑了笑。
“廷璞以为,为今之计,我们当如何是好?”
曹操淡淡开口道,直入正题。
虽然他心里有想法,但现在也还是想听听刘楚的意见。
刘楚没想到曹操这么直接。
刘楚自然知道曹操可以收降百万黄巾,只是曹操现在恐怕自己都没有这个想法。
可是现在收降黄巾贼时机还远远没有到来,到底要不要现在就说呢?
“过几日,黄巾贼自济北没有缴获后,便会来攻我们营寨了,”
刘楚正色道,
“我们营寨已坚,城池已固,”
“而黄巾贼过几日便都会自济北返回,我们却又早就坚壁清野。”
“黄巾贼乏粮,过几日便会组织人马来我营前逡巡,寻找机会,”
“但他们又没有辎重,必找不到机会。”
“我们坚守上十天半月,他们士气就松懈了,就如同他们在定陶前一样,那时候便是我们出击之时。”
“昨日一役让我们元气颇伤,我们正好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整。”
“半月或者一月之后,我们便可以四处出击。”
“要知道,百万黄巾贼,他们连营数十里,”
“并不像我们一样,寨外竖高墙,置鹿角,挖堑壕,基本上说是无险可守。”
“我们只要时不时派小部分精锐,日夜骚扰,过不了多久他们便不战自溃了。”
“廷璞与我想的一样。”
曹操点头回应,
“照我设想,我们还应该时不时露出些破绽,勾引他们来攻,”
“不然他们若是南下去了别处,我们粮道便又会延长了,而且没有坚城拱卫。”
这也和刘楚想的一样。
刘楚问曹操,“将军认为,有没有把他们全部消灭的可能。”
曹操听到刘楚此言不禁有些奇怪,这不像是刘楚能问出的问题,
“怎么可能?”
“廷璞说笑了。”
“百万黄巾,就是站在那里让我砍,恐怕我万人每人都要砍坏数十把刀,砍上十天半月。”
曹操抚须道,“我们能做的,还是慢慢消耗他们,磨光他们的耐心,最后让他们逃回青州。”
“如果他们不回青州,那我们的目标就是守住济水一线,不让他们渡过大河。”
“那将军有没有想过,我们可以收降他们?”
经此一役,曹操已经不会再轻视这伙黄巾贼了。
刘楚认为,献策的时候到了。
“怎么可能?”
曹操越发觉得刘楚今天有些怪异,怎么满嘴胡话。
“那可是百万黄巾啊,兖州在册生民现在都不到百万……”
“而且黄巾贼,绝不可能投降的。”
曹操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语气感慨,长叹一气……
“你没有经历过八年前剿灭黄巾贼的战役,不知道当年曾经发生了什么,”
“什么?”刘楚疑惑问道。
“中平元年时,我为骑都尉,率两千骑自洛阳出,最后跟随左中郎将皇甫嵩于广宗剿黄巾贼,”
“张梁被斩,三万人战死,”
“然后其余黄巾贼开始大乱,皇甫嵩于是开始劝降七万黄巾,”
“他给出了赐土地、免赋税、给粮饷等所有条件,”
“但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曹操又是长叹一气,
“其实那剩下的七万黄巾,大部分已经不是战卒了,都是一些老弱妇孺,”
“他们……”
“没有投降。”
“最后的一万多仍有一丝可战之力的贼卒,最后直接冲向我们的刀口,”
“就跟故意求死一般,没有差别。”
“而剩下的五万多提不起刀的黄巾家属,携老扶幼……”
曹操说到这顿了顿,然后摇了摇头,
“最后,全部跳入了大河之中。”
“大河浮尸数万,绵延数十里,即使一月之后,仍有浮尸堆积在河岸,臭不可闻。”
“那场面,我如今依旧历历在目。”
曹操声音戛然而止,三人忽然都沉默无语,帐中一时陷入了静寂。
大河便是黄河。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太平道的信徒们,他们不会降汉的。
刘备做不到,公孙瓒做不到,陶谦做不到,袁绍也做不到,袁术更做不到。
这些青州百姓,太平道信徒,是真的对大汉完全不再信任了。
整个天下,能将百万黄巾尽收麾下的,恐怕真的只有曹操一个。
因为在青州黄巾眼里,曹操和他们一样,都是黄天治下的子民。
因为曹操骨子里和他们一样,也“信奉太平道”的宗旨——
为了造福他们这些受苦受难百姓而存在。
刘楚知道黄巾贼后来给曹操写了一封信。
【昔在济南,毁坏神坛,其道乃与中黄太乙同,似若知道,今更迷惑。】
【汉行已尽,黄家当立。天之大运,非君才力所能存也】
曹操年轻时任济北相,曾经在济南毁坏淫祀。
淫祀,
淫,多也,多到过分之意。
青州是朱虚侯刘章的所在。
在他死后,青州便树立起了大大小小上千座的祠堂,以为纪念。
青州的官员,借着祭祀的名义大肆敛财,压榨百姓,逼着百姓捐钱捐粮。
两汉四百年,从未断绝,牵扯到了无数人的利益。
史载,“历世长吏无敢禁绝者”。
光武帝时,大名鼎鼎的赤眉军便来自这群绝望的青州百姓。
而光武帝后,青州百姓被压榨的情况丝毫没有变化。
到了汉灵帝时,阉宦掌权,青州遍都是阉宦的子侄为官为吏。
他们敛财更是到了残暴无度的程度。
青州百姓处于水深火热的绝望之中,
直到他们遇到了曹操。
曹操一上任,立马将济南各县官吏革职八成,毁坏淫祀六百多座。
史载“遂除奸邪鬼神之事,世之淫祀由此遂绝”。
曹操“恐为家祸”,称疾归乡里。
这件他年轻时候的一时冲动做下的事,差点害得他毁家灭门,也迫使他灰溜溜地辞官回乡。
最后,却成了他成就霸业的基础。
这也是刘楚认为曹操有大气运的原因之一。
然而刘楚知道,曹操并不能单凭此就能收降黄巾。
收降百万黄巾没那么容易。
真实的世界没有这么简单的道理。
百万黄巾因为你曾经对我好,我就投降。
不可能的。
曹操能得到青州黄巾的认同,只是让他们最终能够走到谈判桌上的一个契机而已。
让黄巾投降,
必须要给到足够的威胁,
还必须要许以足够的利益。
必须是先打一棍子,然后再给一根萝卜。
现在给黄巾贼萝卜,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只有雪中送炭,才能让黄巾在各种利弊权衡下降伏。
而什么时候才是绝佳的雪中送炭的时机呢?
自然是冬春之交,青黄不接之时。
“我知道这个天下,有一个人可以收服黄巾。”
刘楚对曹操说道。
“谁?”
曹操大惑不解,眉头紧皱。
“将军,你。”
什么?!
曹操与鲍信面面相觑,眼神惊诧。
“怎么可能?”
曹操骤然从席中站起,直趋刘楚席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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