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里，乔纳森在这一片巡逻已经三年了。跟所有称职的巡警一样，他了解自己负责的辖区内哪些人在贩毒，哪些人在吸毒，哪些人属于哪些帮派，哪些人是警方的线人，哪些人的家人，亲属正在监狱里蹲着，或者已横尸街头。

但这不意味着他了解这一带的所有居民，小至郸邯学步的幼童，大至即将入土的耄耄老者。虽然这里的居民大部分都与犯罪有或多或少的牵连，差不多都站在崖壁前凝视深渊。

现在他已经确定他的大脑对托马斯·瑞弗这个人毫无印象，可能现实里他真的见过这张脸，也可能就在这个社区，这个街区。随着时间的推移，即使再深刻的面孔，也会因为时光的剥蚀而逐渐模糊，绝大多数将沉于意识之海的深处，埋于海床的沙尘里，或许永不见天光。

詹姆斯突然在一栋围着木栅栏的房子前停下了。

乔纳森记得这是乔瓦娜·胡佛的家。这孩子今年十七岁，中学都没读完就辍学，步她的两个哥哥的后尘。她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弟弟还在公立学校读书，两个哥哥在中学的时候辍学了。她读到十一年级实在读不下去了，而他的两个哥哥分别在七年级，八年级时退出了校园。想必她的两个弟弟的前景也好不了哪里去。而他们的母亲，以前靠卖淫为生，现在靠大麻补贴家用。至于父亲，在孩子们出生前就消失了。也就是说五个孩子，来自不同的男人。正如那句经久不衰的笑话，黑人没有父亲。

在詹姆斯敲栅栏门时，乔纳森想起乔瓦娜的两个哥哥，一个在两年前被人捅死在街边。当时，他是为她哥哥收尸的警员之一，一个现在在监狱里，罪名是谋杀。

“开门，胡佛太太，警察！”

没人回应。

而且屋子里的灯在他们来时就是黑着了。

乔纳森见对面的房子亮着灯，而且对面的房子没有栅栏，也没有铁围栏。

“我们到对面问问。”

乔纳森朝着对面的房子走去。他运气不错，拍着门刚喊了两声，门就开了。站在门后的是一个体形微胖的中年男人，他倚在门口，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屋内突然传出枪声和尖叫声。

“别紧张，是电视机的声音。”男人不紧不慢地说，“我可是这里少有的守法公民了。”

乔纳森看着这张脸，在脑海里迅速检索了一遍，没有男人的信息。

“我们敲开你的门，是想问问关于托马斯·瑞弗的事。”

“不认识。”男人斩钉截铁地说。。

“他刚刚在蓝衣帮和黑衣帮的冲突中不幸失去了生命。他才十八岁。”

男人沉默着。

“你知道胡佛太太在家吗？”乔纳森只好指着对面围着木栅栏的房子又问。

“胡佛太太？”男人努了努嘴说，“你是指胡佛总统的夫人吗？”尔后，又笑了起来，“如果我能为胡佛总统清理垃圾，我早就搬出这了。每个人都想离开这里，包括你们。”

男人继续说：“嗯，总有一天你们会放弃这里的。这里会彻底沦为罪恶之地。我期望在这里彻底变成一个死潭前离开。”

“你是不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吗？”詹姆斯突然问。。

“我和对面没有交往。我和这里的人都不怎么来往。所以，你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詹姆斯又问。

“我犯法了吗？就因为我不关心邻居？”

乔纳森干脆将手机里的托马斯的遗体照片举到了男人的眼前，严肃地问：“见过他吗？”

“没见过。”男人回答得更干脆。

乔纳森感到些许恼怒。

男人似乎觉察到了乔纳森的情绪，赶紧退进屋，关上了门。

乔纳森和詹姆斯只好回到警车，沿着布满裂缝的街道行驶。他们在一些房子前停下，敲门，喊门，再没人应声。

在一个十字路口，他们碰到了一辆迎面驶来的巡逻车。坐在车内的正是马库斯和丹妮莉。

“有人给你们开门了吗？”马库斯从副驾里把头探出来问。

“有一个。”詹姆斯说，“但他拒绝回答我们的问题。”

“看来你们的运气比我们好一点。”丹妮莉说。

“只是在浪费我们的时间。”詹姆斯说。

“拒绝回答问题的，都应该以不配合警察工作，企图欺骗警察抓起来。”马库斯说。

乔纳森说：“那样人们会更恨我们的。”

“你是嫌这个国家还不够乱吗？”詹姆斯说，“这个时代不是你父亲的时代了，更不是你祖父的时代了。”

“当年政府下令，强行拆除隔离网的时候，我祖父就是在这里维护秩序的巡警之一。在隔离网被拆除的第一天，你们猜我祖父和他的同事们抓了多少人吗？”

“你从来没跟我吹嘘过这个。”丹妮莉有些兴奋地说。

“但我的儿子却不想当警察。我祖父和我父亲都能维持一个家庭，到了我这儿就被老婆踢了，还得奉上我的一半的退休金。操蛋的法律，儿子都不跟我。”

“只是时代不同了。”丹妮莉安慰地说。

“以前执法可没这么温柔，你们懂我说的意思吧？”

“嗯。”丹妮莉说，“你祖父抓了多少抗议拆除隔离网的家伙呢？”

“据我祖父说把警局的拘留室都塞满了。”

“全是白人吗？”乔纳森问。

“白人占三成。”马库斯继续说，“那时候场面实在是太混乱，双方打起来了。然后有人开枪，死了一些人。白人手里有枪啊，黑人没有，如果不把他们尽快拘留，他们的小命都没了。”

一阵静默。

“现在所有人手里都有枪了。”马库斯说，语气像是在对自己讲述的事实的总结。

“大家要小心。”詹姆斯突然说。

“为什么？”马库斯问。

“今天的月亮很圆。”

乔纳森，马库斯和丹妮莉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天上的月亮。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狼人。”

马库斯话音刚落，乔纳森忽见后视镜里出现了一个黑影。那影子佝偻的背，头是尖的，伸着利爪，猛一看就像传说中巫婆投射的影子。

“后面有东西。”

他话音刚落，黑影就消失了。

他迅速把头伸出窗外，朝后看去，只有暗淡的路灯投在路面上的婆娑树影。

“什么东西？”马库斯问。

乔纳森犹豫了一会，说：“我不确定是我眼花，还是心怪？它刚才就在那里，在那棵树旁边。”那棵树后面有栋房屋。房间里有昏光跃动，像是烛火之光。若一个人独行至此，经过那栋房子，肯定会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