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穴遍布的石墙抵住前路。

黝黑光滑的表面像是被抹上了一层厚重的油水，反射着细沙泥泞似的火光。

石墙右侧漏出一个约莫人高的洞口，洞腹左陇，看不清内部什么样式，只从其内烛火闪烁映在墙壁的四方的网状虚影判断那里有一座门，像是关押犯人用的铁门。

石墙上闪烁的光，就是从那里来的。

周子鲸一动不动盯着那座洞口，满脸不可思议。

这里居然开辟了这样一座洞口，里面关押着什么？如此长道为何无人看守？

周子鲸思绪一凝，本来紧锁的眉头忽然一松，莫非......

他忍不住迈开双腿朝洞口走去，还没走两步，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手拉住了。

“你再往前走就死定了。”

明晃的光影映射在苦离眼中，闪出他眼中的警惕。

没有人能够在跋涉如此长的幽暗通道后，面对火光照耀的空间停下脚步的。

人的好奇心会蛮横地克服一部分潜在的危机和恐惧，这是他们第一次在通道里见到光，谁都想进去看看，苦离也不例外。

上一次来到这里，看见那座微露的铁牢，他同样有进去看看的念头。注视着那座洞口就像凝视着幽幽旋转的深渊，人的思想身体不自觉就被它吸附，想要朝它靠拢，殊不知一旦陷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如果不是他头顶忽然洞开的机关，洒下比铁牢处更加温暖明亮的灯光，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苦离转过身来往后方上空望去，头顶漆黑一片，很难想象会有暗格轰然洞开，这让他不禁对记忆中发生的事情暗感惊奇。

周子鲸还在望着那个洞口，两眼瞪着火光发愣，这时候用跨过茫茫大漠如饥似渴的垂危之人来形容他最合适不过，可身后男孩始终用手死死地拽住他，让他心生一烦。

苦离松开了拉着周子鲸的手。

“那是幻觉，这里是唯一能够通向结界核心的通道，你认为他们会那么容易让你找到目标？”我知道的消息告诉我那是死路，”

苦离用手指了指洞口。“你要去送死我不拦你。”

苦离的话让周子鲸打了一个寒颤，像是猛然间惊醒，盯着苦离的眼睛，又看了看那个洞口，火光温暖明亮，让人不由得心生向往，仔细一看却说不清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假，人一看过去心就软了，什么也想不起来。

一股寒意从周子鲸心底升起。

“可是.........这里没有其他出路了。”

周子鲸四下望了望，除了那个洞口，只剩下回去的长道。

“等。”

苦离干脆直接盘腿坐了下来，双手放在膝上，眼睛每隔一段时间眨巴两次。

“你这是在做什么？”

周子鲸望着突然立地成佛的男孩，顿时间头大，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点焦急的样子，自己就十分焦急。

“要等什么？”

没有回应。

他只能绕着苦离旋转徘徊，时不时视线扫过四周，以防发生什么变故。

不知过了多久，周子鲸望着闭眼的苦离，正打算上前拍拍他以防他睡死时，突然听见“咔哒”一声从头顶传来，他猛地抬头。

一只方形的暗格轰然抖落，如瀑的光线倾洒而下，连带着丝丝在光芒里飘扬的尘灰，一齐暴露在周子鲸眼前，在他眼中泛着异样的光彩。

身旁垂坐的苦离睁开眼，嘴角轻轻上扬，猛然站起身。

“你先待在这里，我上去探一探。”

“诶......”还不等周子鲸开口，苦离便鱼跃般贯入暗格，身形瞬间消失在视线里。

光滑的地板像是铺了一层清水，映着天花板上吊灯铺开的亮光。

窗外月色朗朗，大风刮起海蓝色的帘卷，吹进来一阵阵冬夜荒芜的清香，连带着窗外的冰冷，缠着苦离的衣袖抚过。

映入眼前的依旧是那张洁白的矮床，四角铺设的轻纱垂落，透过窗户一眼就可以看到月轮明静，黑云滚滚。

他想象那个女孩闲来无事时或许就这么躺着或盘坐在矮床上，捧一本书，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做，就这么松下来静静看着窗外，一直从清晨到黄昏，再从黄昏到黑夜。如果让他一辈子这么做他也愿意。

可房间空无一人，被褥整整齐齐没有一点褶皱，窗户还开着，一旁本该摆满书籍的小桌被收拾一空，唯一一些能够证明女孩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都被抹去。

当一个人要去远行的时候，她的房间就是如此。

男孩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间的大门，上一次他差一些就出去了。

当他整个身体探出房门时，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这是一间极为开阔的大堂，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矗立在墙面正中心的竖锥型的巨大拱顶，下面明黄色的鲜艳巨画旗帜一样飘展，古老的雕刻纹路层层包裹。

地板棕深一如幽冷老林里的清潭，靠近拱顶的两层小台阶拾级而下仿佛有湍急的流水淌过。

四周垂挂的薄纱不知是装饰还是做什么其它用处，一有风掠过整个房间就柔软了起来。

他从未见过如此庄严而肃穆，轻奇又静丽的室内装潢。

回过头来往大堂后方望去，两个巨大的柜子堆置在两旁不知里面摆放着什么东西，中间足有两人高的大门虚掩。

他好奇地走到大门处，轻轻推了推。

“找什么呢。”

慵懒而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苦离下意识身体一僵，踉跄着转过身来，俨然像一个犯了错的学生。

拱顶旁靠近窗边的台阶上，摆置着一张厚重的红檀木书桌，金色短发的女孩端坐在书桌上，右手托着腮边，静静地注视着苦离。

月光本来应该直接照在拱顶下的巨画上的，这一刻正好被她遮挡，从她的左耳一直向脖颈铺开，那双金黄的瞳孔像是黑夜里起舞的幽灵，同月轮高歌了千百年也不打算熄灭。

被那双熟悉的眼睛盯着，苦离莫名的心慌。

可他内心的惊讶更甚于惊慌。从他上到那个小房间起他的感知就告诉他整个空间并没有人存在，即使是他一开始扫过那个红檀木桌也未曾发现有人，她是怎么现身的？又是如何屏蔽他的感知的？

“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苦离望着她，声音平和。

女孩抬了抬眼。

“你刚刚，是不是趴在桌子底下？”

......

能够察觉到女孩嘴角明显上扬。

“你与上次，云泥之别。”

“不仅是力量，还有你这张嘴。”

她略微停顿了一下。

“两次无故闯我房间，作何解释。”

苦离愣住了，低了低头。又抬起头来，目光与女孩碰撞。

“我是闯了你的房间，可是你也闯了故梨城的家呀。”

空气忽然静了，女孩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她没想到男孩会说出这种话。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也不管你来这做什么，往来路回去，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我以为这里防备会很森严。”

“什么？”

“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

“本来还有两个的，喏，刚刚被人拐跑了。”

“可你还在。”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男孩抬了抬头，盯着女孩的眼睛水一样清澈。

“请告诉我结界开关的具体位置，然后从这里离开。”

空气突然间无比沉静，能感觉到一股令人心惊的的冷漠从梯台上投射下来。

女孩突然站起身来，掠过轻浮的月光，绕开檀红木桌，顺着梯台缓缓走下身来。

她披了一件朴红色的长衣，其上陈砂的银花一路流到脚边，内衬了柔软的白衫，走起路来仿佛云朵回旋在踝边。

就在她离苦离不过数米之隔时，停了下来。

“我再说一遍。”

“我不管你从哪听到了什么，也不管你来这里想做什么，现在回去。”

“我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