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下意识地叫出那一声后又觉得自己恐怕真的是糊涂了。那团莹白色的小东西似乎是被他的喊声惊到了, 猛地将那只格外活泼的小手收了回去，变成了一团安静的球体。

安静了又没完全安静。

它包裹着刚刚要杀掉诸伏景光的坏人，在听到组织成员嘴里爆发出一大串刺耳尖锐的骂声后很是气愤地左摇右晃起来, 将里面的人甩得晕头转向。

诸伏景光掐了自己一把，发现夜风拂过脸庞的凉意与胳膊上传来的痛感是如此真实。

“总不会又出现个什么花椰菜外星人吧……”诸伏景光没忍住自己的思绪跑偏了一瞬。

“嘭！”

“景！”

天台的门被猛地推开，铁质的门与墙壁碰撞发出极响的一声。金发湿透，降谷零气喘吁吁地站在门边, 焦躁恐惧的双眼在触及到暂时还安全的诸伏景光时找回了焦距。

如释重负，降谷零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快要被抽走。腿脚不自觉发软的男人将身子靠在旁边的墙上，声音都在发颤：“幸好、幸好……”

那团莹白色在看到降谷零后又活跃起来，蹦蹦跳跳地，像是急切博得关注的小孩子一样, 希望获得降谷零的夸奖。

“做得好。”降谷零勉力笑了下。

他夸完这句就用力带上了天台的门——生了锈的铁门发出吱吱嘎嘎的难听噪音, 叫人疑心它下一秒就会坏掉。降谷零走到了诸伏景光的身边，蓝紫色的眼睛在坐在地上的幼驯染身上和脸上来回扫视, 一寸寸地检查诸伏景光是否安全。

没有血迹, 没有伤痕。

这让降谷零如释重负，压在心口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不过，你这家伙, ”降谷零拾起地上那被子弹洞穿了储存卡的手机，“我可……我可不需要你为我牺牲啊。”

幼驯染的默契让降谷零在看到那一部手机时就明白了一切, 他甚至痛苦地闭上了眼, 明白或许是自己的脚步声让诸伏景光认出来, 促使着他做出了如此的选择。

要不是贝莉的话……

“嘶！”

诸伏景光倒吸一口气, 口腔中痛感传来，伴随着血液的腥气。

——降谷零忍无可忍，一拳打在了诸伏景光的脸上, 将含笑看着自己的男人打得头偏到一侧去。

其实应该是道歉的，但诸伏景光觉得自己没错。于是他只抬起手碰了下自己一触就痛的脸颊，舔了舔口中被自己咬破的地方。

“诸伏景光！”降谷零忍无可忍，被诸伏景光这副样子气得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

他拳头又一次攥紧，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实在忍不住，降谷零真的想一把抓起诸伏景光的衣领子将他提起来，狠狠臭骂他一顿。

“你想打就打吧。”诸伏景光善解人意地说。

更生气了。

降谷零气得咬牙切齿，下一拳又快要举起来。

“景！”

稚嫩的童声传来，一抹浅金色从天而降。

有着一头在夜晚都显得闪闪发光的浅金色长发的小姑娘降落在天台上，又圆又大的蓝眼睛湿漉漉的，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看着要对诸伏景光“施暴”的降谷零。

贝莉？

怎么出现的？

是飞来的吧？他没看错吧？

“贝莉你……”诸伏景光有太多的问题想问。

想问自家的孩子怎么一个人飞了上来，想问那团莹白的东西是什么。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像是很没见识那样大受震撼，而降谷零却显得那是什么稀疏平常的东西。

——诸伏景光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被排挤孤立了，但他没有证据。

贝莉沉默了一瞬，没有回答诸伏景光。因为焦急而失去了判断能力的小脑瓜得出了一个让她大受震撼的结论——

“zer怎么可以对景下这样的狠手！”

以为是降谷零威胁到了诸伏景光的性命，从而触发了自己的超能力，贝莉不知道两位爸爸为什么会突然如此，急得眼泪直冒。

“你们不要再打了啦！”贝莉飞过去，用软乎乎的小手包住降谷零捏紧的拳头，颤抖着身体挡在诸伏景光的面前。

这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降谷零无奈，晃了晃拳头让贝莉放开手，解释了一句：“你这孩子……我怎么可能会对景痛下杀手啊。是那家伙啊，那家伙！”

顺着降谷零指的地方看去，贝莉这才注意到被自己分割出来一部分的超能力包裹住的陌生男人。她盯着一脸惊恐，瞳孔缩小的男人看了几秒，用力地从鼻腔里挤出一声重重的“哼”。

就是这个很坏很坏的叔叔欺负贝莉的爸爸是吧！大坏蛋，等着贝莉的超级无敌可怕的报复吧！

鼓着一张气呼呼的包子脸，贝莉气得眼睛都发红，龇牙咧嘴地示威了几下。

超能力发动，才安静了一会儿的能量球重新开始翻滚旋转。

先后陷入了被奇怪的东西包起来、被奇怪的东西转晕、看见会飞的小女孩，大脑死机好不容易重启的组织成员再一次陷入到天旋地转中。

甚至比刚刚旋转的速度和粗暴程度还要更胜一筹。

经受过专业训练的组织成员一般不会出什么意外，除非忍不住——

“呕！”

“咿呀！！”

贝莉瞳孔地震，小脸蛋一下子惨白。她手足无措地飞在空中来了一小段手部动作一秒能变换五次的舞蹈，最后做出世界名画的呐喊姿态，双手捧着脸蛋惊恐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尖叫。

莹白色的能量球察觉到小主人激烈的情绪，做出了回应。它猛地一颤，包裹着组织成员和那滩微妙物体，默默地和三人拉开了点距离。

贝莉忍，但没忍住。

“呜呜呜呜，贝莉脏了……”

她流下了宽海带一样的眼泪，觉得自己变成了脏兮兮的小狗狗，浑身都莫名其妙发痒起来，怎么都不自在。

“贝莉变成脏小孩了，呜呜呜，不可以嫌弃贝莉。”

小姑娘哭起来，抽抽搭搭的，瞬间将先前略显紧绷的气氛冲淡，让此刻仿佛重新变回了过去在那栋栽着向日葵的红色小洋房中的轻松温馨的日子。

“别哭别哭。”大脑还在思考现在的情况，诸伏景光身体却下意识地把哭兮兮的小姑娘抱进了怀里来，自上而下地慢慢给她顺毛。

怀里是软乎乎的小团子，下巴蹭来蹭去的是毛茸茸的头发，诸伏景光重复着机械性的动作，从贝莉暖烘烘的体温中明白这一切是真实的。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诸伏景光想这样问，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天台被带上的门又一次被粗暴地推开。

满头大汗的松田阵平夺门而入，身后跟着同样发型被飙车的大风吹成鸡窝头的萩原研二。

看清了似乎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有贝莉在嗷嗷大哭的现场，两位狂飙而来的警官如释重负。萩原研二放下心来，甚至还冲着许久未见的诸伏景光笑了笑，说了句“surprise”。

两个人对被能量球包裹起来的男人似乎完全不感兴趣，甚至在看到那堆呕吐物后嫌恶地“噫”了一声，向还在掉眼泪的贝莉靠近。

“怎么了啊？”萩原研二明知故问。

贝莉抽抽搭搭，委屈得不行：“那个大坏蛋，吐在贝莉的能量球里了！”

气呼呼的贝莉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像是为了宣泄情绪不断噗噜噜吐出墨汁的小乌贼，脸蛋都激动得红透了。

“谁来帮帮贝莉啊，快让这个大坏蛋出去，贝莉要把能量球球好好洗一洗。”很绝望。

很爱干净，已经产生了生理性不适的小姑娘苦着脸，但还是没有不管不顾地将包裹在自己超能力里的组织成员丢出去，甚至还多分出来了一些，务必让这个想要伤害爸爸的坏蛋无处可逃。

没事的，没事的。

能量球球可以打散了再重塑的，是绝对干净不会脏的。

贝莉在心里一遍遍安慰自己。

“我已经给风见打电话了，一会儿他就来处理后续的事情。你……你再忍耐一下。”降谷零说。

双手合十，贝莉虔诚地祈祷起来，希望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风见叔叔能够快点赶到。

在等待公安过来收尾处理现场的时间里，几位有些日子没有见面的警官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聊起来。

“话说我们就这样呆在这里真的好吗？不会有别的要杀景光人过来？”

“按理来说是没有的。那边……情况忽然变得更复杂了。”

“啊，这样。”

“这次你们去夏威夷和伦敦，有没有什么特别好玩的事情？”

“……还真的有，贝莉要去抓鸡，结果被鸡啄了脸哈哈哈哈哈。”

“啊？用了超能力都打不过一只鸡吗？”

“没有用超能力啦。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很逊吧？不过就算是这样也很可爱啦。”

安静怀疑人生的诸伏景光听到“超能力”这几个字时眼神闪动。他不可置信地仰着脸，看着降谷零，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如此表情自然地说出这个按理来说只会出现在幻想领域的词汇。

——更离谱的是，剩下那两位好友也很平常，仿佛这是一个人人都有超能力的世界一样。

感觉比曾经亲身体验过的花椰菜外星人还要奇妙。啊，等等。

诸伏景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那天晚上自己做的梦并不是一个梦而已。

“我说，”诸伏景光苦恼地皱眉，“你们绝对是有事瞒着我吧？”

——不仅是降谷零，就连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也对那团莹白色的、一看就很不科学的东西十分平静。也没有一个人对飞起来的贝莉产生一丝一毫的惊异。

“啊。”松田阵平眼神可疑地移开。

他盯着被厚厚的乌云挡在身后、只露出淡淡一点朦胧光亮的月亮，吞吞吐吐：“其实，也没有吧。”

“那大概是因为景光没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吧。”萩原研二笑眯眯地说，眼睛不放过诸伏景光面部的丝毫变化。

错过了看松田阵平被贝莉震碎世界观的机会，萩原研二决定这次一定要抓住机会，好好地用眼睛记录下着最后的观赏。

就连刚刚还在对诸伏景光很生气的降谷零，想到这里气都散了那么点，对唯一一个被自然而然蒙在鼓里的男人给出了无形的痛击。

“啊，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关于这孩子是有超能力这回事。”

“什么嘛，原来你不知道啊。果然因为是坏猫猫大哥哥，不被喜欢的话就得最后知道这件事吗……啊，抱歉，景，说了伤人的话。”

诸伏景光沉默，他看着降谷零脸上的笑容，幼驯染滤镜再怎么厚也无法让他说出降谷零是无意的这句话。

很显然是在报复。

“所以，”诸伏景光艰涩地开口，“只有我不知道吗？班长呢？”

做出回答的是贝莉。她声音还带着哭过之后特有的沙哑，说出来的话却给了诸伏景光又一次重击：“知道哦。”

同期五个人，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吗？……果然，他是被排挤孤立了吧？

诸伏景光脑子现在很乱，心也很受伤。

看着有点凌乱的诸伏景光，贝莉于心不忍，想要跑过去给爸爸一点贴贴的安慰。她从萩原研二怀里挣扎出来，哒哒哒地想要跑到诸伏景光身边。

但在路过降谷零时，她被“逮捕”。降谷零抱起贝莉，告诉了她有关于诸伏景光打算自己选择牺牲的这件事。

“哈？！”松田阵平炸毛了。

萩原研二看向诸伏景光的眼神也颇为痛心疾首。

说实话，他们不是不能理解诸伏景光想要做出的选择，换做是他们在那个位置，说不定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

可那是诸伏景光，是他们的好友，是决定就算是变成了七八十岁的老爷爷也要拄着拐杖一起出去喝酒闲聊的友人。

是不管上天堂还是下地狱，都要热热闹闹凑在一起大闹一场的家人。

贝莉几乎要惊呆了。她震惊地看着脸上还带着温柔笑意的诸伏景光，两只小手将自己的头发揉得像鸡窝。

“坏、诸伏景光，好讨厌！”她没有喊坏猫猫大哥哥这个名字，反而叫了爸爸的全名。

很冷静的声音，贝莉仿佛是经过了深思熟虑那样说出了这句气话。

面对枪口身体都没有颤一下的诸伏景光在听见贝莉口中出现自己全名时，身子竟然很没出息地抖了一下。

他抬起那双瞬间充满了小心翼翼的猫眼，看了看贝莉。

——糟糕了，他们的小姑娘很生气，这一次恐怕不是以往那种就能哄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