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前,沈瑞叶初入大狱,白商从沈府回来,便长跪于延福宫钰妃寝殿门口,天寒地冻,身穿单衣……直至昏睡。
然,她却不知晓,那时白昭亦跪于玉清宫门口,求白帝饶沈瑞叶一命。
白帝冷着脸不曾召见他,他便继续跪着。
“沈家谋逆,你却求情……”白帝气极,将案上玉杯摔至门口,碎片从门缝中溅出,划破白昭的手指,白帝声音气得颤抖:“莫非,你也要谋逆不成!!”
“孩儿不敢!”白昭与他隔了一门,却已感受到他的怒气……可兄弟入狱若不求情岂非不仁不义!
白帝起身站在门前,却不开门,不见他。只居高临下,声音从白昭头顶上传出:“你今日跪在大殿之上……”
“你可知,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你!你……咳咳咳…咳”他气得咳嗽起来,白昭闻声连忙趴在门上,却又听见他说:“你以为……你在向朕求情?”
“非也!你在向天下百姓,向满朝文武求情!你!…你!咳咳…咳,你身为皇子,跪于大殿之上为罪臣之子求情……”白帝猛然喘了一口气,匀平了呼吸,声音似乎悲切溶于风中:“你荒唐啊……你叫世人如何看你,如何看朕!如何看皇室啊!”
钰妃若是难以融化的坚冰,白帝便是刀锋,他非但不见白昭,还令人将白昭殴打一顿,扔至雪里,在雪水之中躺了整整一夜,几乎死去。
从那以后更是没有好脸、好言相待。
直到白昭十七岁生辰封王之时……
白帝大摆宴席,慈颜悦色,令白昭动容,两年来未曾获得父皇青睐的他,就宛如一个孩提想要获得父亲关注一样。
然而,宴席结束,白帝却下令将他打入暗狱之中……
暗狱,是关押宫人的私狱,与大理寺不同,这里的人要么疯了要么傻了,常年暗无天日,进得去,很难出来。
更可怖的是……暗狱之中常常传出狼嚎,听闻是早年间白帝关了一匹恶狼进去……
听人说,此后进入暗狱的宫人,皆被恶狼吞食,又听说暗狱之中如今遍地枯骨,血迹斑斑,腥恶之气时常传出……真乃非人可去之地。
白商只见过那暗狱的大门。
那时白帝派了几个太监,说什么都要将白昭扔进去,白昭起初还在殿前哭泣,但白帝之心坚硬如铁,丝毫不曾动摇,下令让宫人将他拖走……他便心死了。
任着太监将他抬走。
白商在他身后追赶,拉扯宫人的衣摆,跌跌撞撞,摔的浑身衣饰凌乱,面盘沾泥。
暗狱是禁地,常年有人把守,几个太监抬着白昭进去,却有人在外头拦着她。
她那时发了疯,也不知那里来的力气挣脱桎梏,奔着他们的身影跑了进去,却又被身后的侍卫摁倒在地,不得动弹。
只看见眼前有一座大门,泼了黑漆一般,许多苍蝇在上头萦绕,臭味连天。
几个太监掩着口鼻,将那大门推开一道小缝,门上头的苍蝇立马飞起来,犹如一片乌云遮天。
白商才看见,那大门本是红色,血一样的红色,从门里渗出来的血,浸透了整个门,而造就这一扇血门,在风中散着腥味,让人作呕。
那门所开的小缝堪堪够白昭进去,几人将白昭带到门前,也不知他看到了什么,便又挣扎抗拒着,发出哭喊,死也不愿进去。
然而几人合手一推,旋即将门一关。
白商仍被摁趴在地上,眼泪混进泥里:“那是韵王殿下,是你们的主子……你们怎…敢!”
门那边仿若阿鼻地狱,与人世隔绝,白昭进了那门之后,人人皆叹惋,道这温润皇子恐要丧命在那里。
白商自那日之后,大病三日,高烧不断。
穿到世人口中,变成接近暗狱,被邪祟侵体。
实则是当初本就孤僻,有心病,又经历伤心之事,于钰妃门前久跪,落下病根。
她病愈之后,常常在暗狱之外久坐,守卫原以为她又要硬闯,但却发现她只是远远坐着,偶尔望着那门垂泪。
如夏日荷花沾露,让人无限怜惜。
大概一月有余,众人都已丧失了希望,暗狱的守卫们日日劝她回去,她越看越慌,那扇漆黑的门……似乎生了根,再也不会打开。
又过了半月,这一日的天格外阴沉,闷雷滚滚,一道惊雷落下,像是要将天地分割,万物灼灭。
惊雷以后,一阵“吱啦”声响划破天际,那声音诡异非常,犹如鬼怪夜吟。
白商寻声望去,几乎惊得不能动弹,一颗心雀跃地快要跳出来,但眼泪却不禁落了下来——那声响来自暗狱大门!
大门缓缓打开,上头的乌蝇没有方向的乱飞一通。
又一道惊雷落下,照亮四周。
白商分明地看见……一个身影从里头走了出来!
那身月白色袍子已经沾满了血污,玉冠不知脱落到何处,披头散发,脸上全是血,新伤叠着旧伤,看得她几近崩溃。
守卫一时惊呆了,天呐,那是……那是韵王殿下!
白昭拿着剑,眉眼低垂,步伐虚浮,一深一浅地走着,他浑身是血,额角一行血淌下来溶进了他眼眶的泪水里,然后往下滑落,挂在脸上,犹如一块血玉,破碎不堪。
天空中轰然传来一道炸响,紧接着便落下倾盆大雨,冲散了他身上的血水和污气,他又走了几步,耗尽力气,腿一软,将剑插入土中,未能稳住,一下子跪在地上。
他头垂得很低,左右摇晃一番,最终往侧边一歪,瘫倒在地。
“哥哥!”白商差点冲出去,但守卫拼命拦住她,不让她过去。她横眉冷对,刹那间蕴出杀气:“滚去喊太医!”
守卫生生顿了一下,连滚带爬跑去通报。
随后,她不顾大雨,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将他从地上搂起来。
这一搂使她忍不住颤抖,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因为她手触之处皆瘦骨嶙峋,捏不到一点软肉,他已经皮包骨头了。
曾经那样一个活泼好动的人,仿佛被抽了血肉,死一般寂静地缩在她的怀中,小小一个,竟如婴孩。
白昭回去之后,一直卧床,大概半年才恢复如从前的模样,只是……外表恢复了,性情却大变,再不复从前的活泼多言。
他终日阴翳,遇人便没有好脸色,无论是父皇还是母妃,再看不见他的笑脸,只见到白商时偶尔笑笑。
白商便时常去与他逗乐,每天都搞些新奇的把戏来哄他,两人似乎身份对调,从前白商沉默寡言之时,陪在他身边的总是白昭。
她本就不太懂那些稀奇古怪的把戏招数,如今想来,当初哥哥也是费劲来逗乐她的。
她眼下,也只希望哥哥可以早日走出阴霾。
可如何能放下呢?
白商曾听闻,哥哥从暗狱出来那日,被送往太医院之后,父皇下令搜查了暗狱。
那地下地上躺的全是尸体,死相各异,但皆死与剑刃。
在暗狱的最深一层,那头恶狼巨大的尸体躺在那里,五脏六腑皆被掏空。
听闻宫人回复之时,父皇正在用膳,玉著惊得掉在桌面。
无法想象白昭在暗狱的一个多月之中如何存活下来,里头的宫人知晓他是皇帝的儿子会如何对待他。
那匹恶狼又是如何死的,他又是如何开得暗狱大门……
白帝只想到将自己的小儿子,在封王那天送入暗狱以堵悠悠之口。却不曾想,他的儿子是学识武艺皆是众皇子之冠冕,是真正的人中之龙。
亦不曾想……他的儿子何错之有,他甚至不曾想过……他的儿子还能从里头走出来。
想到此处,白商心中泛起涟漪,哥哥自小学习四书五经六艺,尊师重道,崇尚的是父皇与太傅教导的仁义礼智信。
所以何错之有呢。
如今距暗狱一事已过了两年,白昭从一心向文的温润皇子转而变成征战沙场的骁勇将军。
做事决绝,杀伐果断,底下人都说他不近人情。
谁知道他从前也是性情温和的翩翩少年。
白商回了公主府,素萍正站在门口张望,见她回来,连忙迎上去,走在她的身侧,微微耳语:“殿下,北地之事已有消息。”
白商走进府里,进了暖阁,素萍将门关上,从袖子之中掏出一张纸条交给她。
白商细看两眼,敛着袖子将那纸条送入烛焰燃成灰烬。
天色已暗,烛火轰然大盛,在她眼中明灭,她不知注视在何处,说道:“北地,很是热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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