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斯尼奇坐在莫德里奇城郊拉夫奈斯区小公寓的二楼卧室里，莫德里奇自己拿着厨房里还没动过的菜刀守在一楼客厅，如果霍瓦特派人进来抓他们的话，至少有些反抗的能力。

但是他们还是不清楚为什么走到这一步。莫德里奇抓着菜刀塑料的柄，脑子里全都是几年来在萨格勒布的回忆。

忽然狭窄的楼梯那里有响动，莫德里奇本能起身望去，望到博斯尼奇站在红白棋盘格装饰壁毯下面。

这块壁毯是她和莫德里奇一起挂上的。

“瓦尼娅，怎么了？”

博斯尼奇沉默不动，也不回答。她刚刚收到了一条短信，来自一个她无数次期待过的人，出于她绝没预料过的原因。

莫德里奇试图拉她到沙发上坐，这个房子设计一般，楼梯口那里几乎毫无光亮，走过去才看到博斯尼奇眼圈发红，显然是刚刚哭过。

“天啊，瓦尼娅，发生了什么事，是公司那边……我……”莫德里奇以为是经纪公司用瓦尼娅的职业前途威胁她，毕竟那家公司也是马米奇控制的产业之一。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就签了算了吧，莫德里奇想。

“不，不是公司，不，没什么！”博斯尼奇说，突然推开近在咫尺的莫德里奇，“我该回家了！没有什么危险，不！”她甚至没有拿自己的包，几乎不顾一切地想离开。

博斯尼奇的房子也在这附近，只相隔三百米，从莫德里奇公寓的窗户里能看到博斯尼奇家的门。

莫德里奇说：“可是霍瓦特还……”“别管霍瓦特了，我要回家！放开我！”博斯尼奇用力甩开莫德里奇的手，趁他不注意直冲出门。

“瓦尼娅，到底发生了什么？是霍瓦特……马米奇，用什么方式威胁你了吗？还是怎样？求你告诉我，瓦尼娅，求求你，不要就这样离开！”

莫德里奇和博斯尼奇之前一直有意无意地只提起霍瓦特，试图尽量忽略马米奇才是最大的主使者，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住马米奇做的那些坏事，他只是提拔和培养了莫德里奇的恩人。

但这些坏事里不应该包括伤害瓦尼娅，任何方式都不可以。

博斯尼奇似乎顿了顿，继而她说：“没有，我说没有，他没有威胁我，他……”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咬着下嘴唇，试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是卢卡就那么看着她。

“他找来了我爸爸！”

博斯尼奇的父亲老博斯尼奇曾经是一个还算成功的化学品商人，在她十三岁那年与博斯尼奇的妈妈离婚之后就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但现在为了让莫德里奇续约，老博斯尼奇回来劝他的女儿。

博斯尼奇终于吐出这几个字，好像忽然被抽走了支撑全身的力量那样虚弱下来，莫德里奇紧紧抱住她。

马米奇对于控制人颇有手段，他找不到陌生人孟箴的把柄，才直接派人抓住，但对于看着长大的莫德里奇，马米奇甚至不必诉诸暴力。

这个从难民营里走出的孩子太好掌握了，他爱自己的家人，爱自己的经纪人兼准女友博斯尼奇——如果一个人还在爱人的话那么是一定有破绽的。

“我十多年没有见过他，”博斯尼奇难得把头靠在莫德里奇的肩膀上，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表的疲惫和苍凉，“还以为他死了。然后他刚才突然告诉我，他就在我的房子里。就在妈妈送给我的房子里。他就在那座房子里，他在我家里。”

博斯尼奇试图通过重复一些词语来控制情绪，但是这么多年来积累的愤怒和失望还是像溢出堤坝的洪水，既没法安流如故，又不能巨浪滔天，只能在污浊的地面上聚集成一滩滩的黑色洼泊。

莫德里奇想了想，下定决心：“我陪你回去。”他从茶几上抄了一支黑色碳素笔塞进口袋，“我们现在就过去，瓦尼娅，我们一起去。”

笔的质感很光滑，莫德里奇左手的大拇指用力把笔帽侧面的硬夹子翻起来压回去，另一只手拉住博斯尼奇的手，注意到她的手很冷。

那把菜刀还在沙发上微微反光，两人相互挽着出门。

老博斯尼奇穿着一件蓝色的长袖衬衫，略微弓背，只有头顶正中还有些黑，其余的地方完全白了，远远看见博斯尼奇他们过来就笑着迎上去：“瓦尼娅，你是瓦尼娅，长得这么大了，真好啊……”

然后他就转向莫德里奇，热切地说：“卢卡，我看过你踢球，太厉害了，太厉害了，你以后能带着克罗地亚拿世界杯吧，瓦尼娅能遇到你……啊，瓦尼娅，你……”

博斯尼奇取钥匙开门，冷漠地说：“进来吧，别在外面丢人了。”

老博斯尼奇唯唯诺诺，走进来以后极快地四下打量了一圈，叹了口气，然后端起笑容，对着脚下地毯奉承地说：“瓦尼娅，你小时候就喜欢这种长绒地毯，我本来想给你买的，可是……”

“你想过我？”博斯尼奇想讽刺他几句，然而看到老博斯尼奇如此卑微，忽然觉得许多话梗在胸口里，像是吃了什么东西噎住那样，于是只是掀起嘴角笑了笑。

“你们将来结婚的话，这个房子还是有点小，”老博斯尼奇试图引向马米奇的新合同，“卢卡，你有什么想法吗？”

莫德里奇现在的收入是年薪一万两千欧元，折合成克罗地亚货币也就是十万库纳，看起来不多，但同年的克罗地亚人均收入是八千库纳。

因此老博斯尼奇这句话非常庸俗且恶毒，他为了自己的目的试图把女儿描述成一个拜金女。

莫德里奇本来一直在掰那支笔的夹子，忽然感觉手指被划了下，又听到小小的“咔吧”声，意识到是自己把夹子掰断了，于是顺手把笔拿出来。

“叔叔，我会努力为我和瓦尼娅的未来创造更好的条件的。如果我和瓦尼娅举行婚礼，您会来吗？”莫德里奇直直盯着老博斯尼奇。

瓦尼娅说过，爸爸在她小时候对她那么的好，所以仅仅一本离婚证书就能斩断她和爸爸的关系，才会让她如此痛苦。

那么现在，一纸合同能不能让这道亲情链条恢复？尽管可能有破损，但这会不会让瓦尼娅重新找回童年的幸福？

老博斯尼奇抓了抓头发，他听出了眼前这个小个子的弦外之音。老博斯尼奇离婚以后就去了西欧继续做他的化学品生意，把前妻和几个孩子都丢在巴尔干半岛上，在他眼里孩子已经变成前妻的附属品了。

直到他生意失败，无可奈何横渡亚得里亚海回到自己的故乡萨格勒布，穷愁潦倒，这时他遇到了在克罗地亚足坛实力强悍的马米奇。

老博斯尼奇被一个看着就凶神恶煞的人“请”到车里，还以为要被人卖器官，好在只是卖女儿和她的男朋友。

这算什么！老博斯尼奇盘算片刻，又当面拿出马米奇给的合同样本看了眼上面写的续约之后的薪水，枯瘦的面容扭曲地笑了起来：“当然，当然。我亏欠瓦尼娅太多！”

他把拿出来的合同递给莫德里奇：“卢卡，你看看有没有问题？没什么问题，我们就去俱乐部签合同，马米奇先生说那样最正式，正式一点好，是不是？”

莫德里奇还没来得及看，博斯尼奇就以一个完全不必要的夸张动作从莫德里奇手里抢走，举得高高的挡住自己的脸，仰着头看。

“我是卢卡的经纪人！”

博斯尼奇的这间公寓里也有克罗地亚元素，一台挂钟，表盘是棋盘格，时针是红色，分针是白色。红色的线切过了两个格子，博斯尼奇还没有放下合同，其他的两个人都只能看到夹合同的硬纸板。

与此同时，萨格勒布国际酒店。

“你想要什么？”

“给我的孩子一个英国国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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