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小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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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 131 一件血淋淋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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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滢听过了这个故事, 也不觉得轻轻皱起了眉头。

她望向了卫馥:“我和县主并不相熟,今日初见,不好妄自评判。阿馥,你与县主相交多年, 不知在你瞧来, 县主为人如何, 会不会做出这样之事?”

卫馥想了想, 不觉缓缓说道:“我和县主十分熟悉, 虽然从前并不知晓这桩旧事,但无论当年发生了什么, 我并不觉得县主是这么一个没有气度的人。”

林滢蓦然望向了卫馥, 她一双眸子透出了几分异彩,又或者说是好奇的探索:“你是说,你并不知晓这桩旧事?”

卫馥微微一愕,然后失笑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秘密, 也不足为奇。阿滢, 我与她十分亲近,可是并不是每一件事,就都一定要跟好朋友分享。”

有些话终究是难以启齿的。

就好似曾经,卫馥也不会跟赵月分享自己的失落。

那样的处境和秘密, 也许是需要一个人的细嚼慢咽,慢慢品尝。

林滢:“我的意思是, 这个故事在半个月前, 并不是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这并不是一个流传已久的坊间传闻, 甚至连阿馥你这样的亲近手帕交,也并不知晓。可是——”

卫馥已经接过了林滢话头:“可是在整肃梧州备营半月期间,这个故事却已经遍布了梧州城每个角落, 乃至于每个宾客都是有所耳闻。所以今日程芷一死,宾客们便立刻想到了这个故事,甚至觉得县主颇有嫌疑。不但如此,这还是阿月请封的关键时刻。”

因为说的是六年前旧事,于是旁人便会觉得这个故事存在很久,仿佛并不是为了打压赵月这个县主临时编造。

可是在半个月前,梧州城中还没有这个故事。

卫馥肯定的回答了林滢的问题:“半个月前,我从来没听过这个故事。我只知晓程芷曾经是是阿月的婢女,两人关系很好,听说程芷归来,她还十分欢喜高兴。”

连卫馥都不知道的事如今却传得沸沸扬扬。

林滢听了,也不觉轻轻的一点头。

她听卫馥讲完这个时下在梧州流行的狗血故事,若说这个故事里有什么让人觉得古怪之处,那便是这个故事里有太多的爆点。

什么高高在上的赵月县主曾经迷恋过一个大她许多的雕玉师,什么婢女压了县主风头,夺了县主心上人。

这剧情爆点也未免太过于丰富。

这样曲折离奇的故事情节十分吸引眼球,故事情节很容易让人津津乐道。这样的狗血情节纵然没有推波助澜,也会传播得很快。

短短半月,这个故事就传遍了梧州城,闹得人尽皆知。

林滢甚至觉得,这可能是一桩极刻意安排。

她发现自己这么想时,顿时也将自己情绪压一压。

她确实跟赵月只有一面之缘,却对赵月颇具好感,心里已经开始下意识站在这位英姿飒爽的县主一边。

这当然是不行的。

作为一个验尸的仵作,她工作时不应该夹杂太多的个人情绪,应当秉持中立,保持冷静。

然后林滢跟卫珉被领入了发生血案的工房。

一入内,一股血腥之气也是铺面而来。

现场入门处有一些凌乱脚印,根据领路的李管事讲,彼时发现婢女尖叫时,曾引来旁人入内。

不过赵府很快反应过来,将人拦在门外,以防现场被破坏。

如此一来,现场破坏程度也是有限。

小晏也在现场,容色沉沉,显然心思重重。如今典狱司正要捧一个集真善美一体的赵月县主在梧州上位,以此加固朝廷对梧州管理。却未曾想这要紧关头,居然是出了这么个案子。

小晏面色也并不是很好看。

他眼见林滢,也轻轻一点头,无心寒暄。

“林姑娘,还劳你验尸,瞧瞧能不能寻出什么线索。”

林滢目光就落在了程芷的尸体上。

程芷年方二十,面目清秀。

她半边身躯染血,倒在玉观音面前,已经一动不动。

台上摆着的,就是程芷未完成的作品,也就是那尊准备供送给太后的白玉观音,约有半米高。

白玉无瑕,可如今晶莹雪白的观音像上却是撒了一蓬鲜血,点点嫣红撒在一片晶莹雪白之中,可谓触目惊心。

观音像雕成之日,却以血祭之,看来也是颇不吉利。

这么一尊玉观音,只怕就并不能送至太后跟前。

林滢的目光并未在这尊玉观音身上逗留,而是落在地上这具血淋淋的尸体上。

程芷死得十分凄惨,她面颊、额头都受重物锤击,皮开肉破,血肉模糊。

如此惨状,亦难怪之前窥见此景的客人和婢仆都大受惊吓,并且闹得沸沸扬扬。

林滢念及于此,亦不觉轻轻咬了一下唇瓣。

如若此事当真是赵月所为,只怕赵月的册封也是会大受影响。程芷此等惨状流传出去,赵月又怎配为一方知州兼宣抚使?

林滢戴着手套,仔细的翻查程芷头颅:“伤口皮肉外翻,并无明显的圆形或者三角形锤伤,不似被锤子或者斧柄击打。锤击她额头钝物,是一个不规则的形状。”

然后她目光逡巡,落在了屋中一角沾染了鲜血的原石玉料。

卫珉也专业的戴着手套,将这块未打磨的璞玉拿过来。

这块璞玉原石比手掌略大,尚未打磨,一头沾染了血迹,浸染了半颗玉料。

林滢对着程芷额头上伤口比划一下,伤口契合。她小心翼翼将这件证物收好,又用小夹子从程芷伤口取出了一片石屑,用纸张包好。

“这块玉料上沾染鲜血,而且形状和程芷额头伤口十分契合,从程芷破损的头皮处可寻到玉料碎屑。那么凶手显然是以此物殴打程芷无疑。”

小晏若有所思:“也就是说,这块玉料就是杀人凶器?”

说到此处,小晏蓦然皱了一下眉头,心里也是砰砰一跳。

此地为程芷雕玉观音的库房,有一块玉料也不足为奇。凶手就地取材,显然就是激情犯罪。也就是说,这场谋杀并不在凶手的计划之中。说不定,就是一时搞得太激动了,才闹出这般事端。

可林滢却摇摇头,表示否定:“并非如此,这块玉料只是殴打程芷的凶器,却并不是杀害她凶器。程芷致命伤,是她颈部的割痕。她被人割破了颈部的血管,方才会喷出大量鲜血,喷射性鲜血染红她面颊和左侧身躯。”

“就连这屋中的白玉观音,亦是被鲜血所污,这是因为割破一个人颈部动脉所导致。”

人颈部动脉被割破,会产生强而有力的喷溅力,甚至喷上了屋顶也毫不稀奇。

“凶手并不是一时激动,而是一个残忍、冷静的杀手。程芷是站着被一把锋锐薄利的小刀割颈而死。只有她呈站立姿势,割颈喷溅在白玉观音上的血液方才是侧喷状。”

“程芷手指干净,并无血污,指甲也无折损。说明她被割颈之前,并未跟凶手发生扭打。凶手极为快速、准确的割破了程芷的脖子,手法专业,而且性格十分冷酷。凶手一定是受过训练,并且处心积虑。”

林滢说到了此处,心里也冷了冷。

程芷还这么年轻,据闻她还雕了一手好玉。这样年轻的生命,却如此凋谢陨落,杀她之人显然不觉得这样生命值得尊重。

小晏:“据说赵月这个县主也是自幼习武,可谓武技娴熟。不过这样的女郎毕竟是受家里宠爱长大的,一时激动失手可能会有,但大约也不可能是这么残忍性格。”

说到底,小晏显然并不愿意赵月牵涉这桩案子。

林滢没有回答小晏的话,她不能回答自己不清楚的事。

她手指比在了程芷面颊处:“程芷面颊血污有摩擦过的痕迹,似是她脸颊擦过什么。如果是她倒地后面朝下摩擦地面所产生,这一来地上并无擦拭过的血痕,二来就是除了面颊处,她身上其他血点仍保持喷溅状。”

“她是站着被划破脖子,如此一来,她面颊擦痕就只有唯一一个解释。程芷被割喉后,脱离倒向凶手,面颊挨上了凶手的肩膀,于是擦花了她面颊上的血迹。”

小晏:“也就是说——”

林滢说道:“也就是说,她离凶手极近,不但面颊贴过了凶手肩膀,就是割破颈动脉后喷溅的鲜血,也会让凶手避无可避。那么这个凶手身上,必定沾染了大量血污。凶手若要避免别人的注意,则必定是要将一身沾血衣衫给换了去。”

“还有,就是程芷是死后方才被殴打成如此惨状。如若被殴打时候程芷还活着,那么她要么便是嘴唇被塞,要么便是被凶手捂住了嘴唇。可如今两者皆无,说明程芷被玉料殴打头部时候已经并无气息,所以凶手不惧她大声呼叫,引来旁人。”

小晏冷笑:“死了还要下此狠手,不是心中极恨,就是刻意为之。若不将程芷砸得血肉模糊,如此闹得这般骇人听闻。哼,不过是区区一枚香囊,又算得什么?”

林滢不好说什么,她觉得小晏个人偏向有些明显,显得不是很专业。

自己验尸过程中,小晏搁那儿疯狂暗示。

人家虽是上官,林滢内心也颇有微词。

卫小郎忍不住提醒:“晏副司,我等断案不可先入为主,否则惹人微词,那么纵然并非县主所为,只怕也难以服众。”

于是小晏举起了手指,比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林滢也感激看了卫珉一眼。

然后林滢目光就落在了那枚香囊上。

这枚要紧的香囊确实是赵月之物。林滢今日入赵府前,曾见赵月贴身佩戴过,也是有些印象。

如今这枚香囊就被死去的程芷握于手掌之中。

林滢目光凝动,若有所思。

她小心翼翼将这枚香囊从程芷手里扯出来,发现程芷握这枚香囊的姿势却是有些奇怪。

林滢今日验尸,同时也要负责跟小晏讲解,故而她说道:“奇怪?”

小晏顿时一脸好奇:“有何奇怪?”

林滢:“寻常人握香囊,把香囊拽手里就是了。可是程芷却是中指、无名指、小指屈于手心,而食指却是伸出来。”

她想到程芷面颊上擦过的血痕,之前自己断出程芷面颊靠近过凶手的肩膀。如此一来,程芷临死前,是有机会靠凶手很近。

那么程芷临死前,说不定真有机会摘了凶手一件贴身的物件。

“还有就是,程芷手指、衣袖有几点鲜血。”

小晏一挑眉毛,不明所以。

有血有什么奇怪?这房间里到处都是血。

林滢说道:“无论是地板、玉观音,甚至程芷身上血迹,都呈喷溅状态。可她衣袖上血珠却并非如此,而是滴落状。”

然后她翻开程芷的手心,发现程芷手心有一个小小的圆形压痕。

林滢眼珠子一亮!程芷必定是死前手中死死握住了什么,然后此物端头压入程芷手掌心,这不算很大端头就在程芷手心压出了痕迹。

想到程芷握这东西的手势,林滢脑内大致有谱了。

她目光逡巡,落在了程芷的工具盒上,内心比划一番,然后取出了程芷盒中的雕刀。

林滢将这把雕刀塞入程芷手中,恰恰好能在程芷手心压出这个小小圆印子。

程芷手指食指伸出,中指、无名指、小指屈在手心,她临死前握着的是一件细长之物。

她握着的不是香囊,而是一把雕刻刀。

这时节,今日赴宴的宾客也已经议论纷纷,皆挂心今日赵家所发生的这桩案子。

李玉珠人在其中,她让自己面颊保持了一种恰达好处的好奇,却并没有多什么话。

人总是有一种窥探欲的,哪怕是梧州城的达官贵族亦是如此。

谁都想要知晓,这位风头正盛的县主赵月,有没有为了一个四十岁的男人杀死曾经被她收留的婢女。

一想到了这儿,李玉珠就有一种雀跃的,近乎酣畅淋漓的快意。

她想今日云华郡主会是怎么样的失落呢?这个厉害的女人为了捧自己女儿,也不知道废了多少心力,方才促成今日的盛会。

就在不久之前,赵月还是梧州最耀眼最尊贵最值得别人羡慕的少女。

可到了现在,这里都充斥着对赵月一些龌龊不堪的猜测。

想来赵月这顺风顺水的一生从无遭遇这等龌龊的挫折和猜疑吧?这样完美人生若被泼上污点又是不是很有趣?

此刻赵月不在,她是不是已经躲在自己闺房,流泪神伤呢?

赵月还想当什么女知州,将宣抚使的职位世袭罔替?

她听人别人提及程芷的死,又说到程芷模样是怎么样的血肉模糊。

那就像是一件刻意呈现的血淋淋作品。

那么今日大家前来,却不是来瞧赵月如何风光,而是来瞧这件血淋淋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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