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雅凛。”
晨光透过钉着铁条的玻璃花窗泻下,照在教堂的主教座位上,只余下些许微弱的光线。
坐在座位上的男人穿着白色的立领衬衫,黑色的罗马式祭披,衣角垂落在两边,襟前的纽扣规整,散发着不可造次的气息。
不同情况下举行的弥撒,神父一般也会选择不同的祭披外套,就像白色用于庆祝喜乐一样。
黑色,通常代表着死亡、终结和追思。
面前的男人因为何种理由而穿上少见的黑色祭披,他不敢加以窥探。
尤金跪在台阶下。
他额头抵在地面上,明明知道台阶上的人看不清他几乎和地板融为一体的面容,肥满的脸上依旧堆满兢兢业业的谦卑,甚至有些过分夸张了。尤金臃肿粗胖的脖子梗在了一个角度,红得几乎发紫。
男人的手随意搭在扶手上,露出苍白的一截手腕,成熟有力的线条下隐隐可见浮动的青色血管,越发显得白皙冷感。
金发落在黑色的外套上,刺眼得让人炫目,尤金不敢直视面前人那双漠然到仿佛琉璃一般的金色双眼,那双眼睛,一点也不像人类。
可是他连自己到底在怕什么都不清楚,是畏惧神威——还只是畏惧眼前这个人。
尤金腿肚子直抖,额头上的冷汗大滴地往下掉,竟将眼前的视线都模糊住了。
那张淡色的薄唇轻启,听到对方口中熟悉的名字,尤金才终于敢回话。
“是,君雅凛。”尤金磕磕巴巴地回答道:“1359号犯人,他的罪行是、是诈骗。”
“说具体些。”
上面的人神情寡淡,过了半响才开口。
“君雅凛,他的籍贯是、是首尔市清潭洞,出生于……年,被指控的罪名有‘经济犯罪’和‘杀害37人’,因他导致市场几乎蒸发600亿,且无差别杀人的手段残酷恶劣,经国际法庭联合审判,于5月7日进入卓戈监狱。”
耐心地等到尤金说完,亚萨温柔平和的脸上露出有些微妙的、轻蔑的神情,卷过自己的金发的发梢,发丝缠绕住他的指尖,又很快滑开。
他起身,踱步到台阶前,若有所思地回头:“他给你多少钱?”
尤金的瞳孔几乎都缩成了绿豆大小,心绷成一道线,一个字都不敢蹦出口。
他怎么知道君雅凛买了其他犯人的资料!
这种事情尤金不是第一次干了,他手里有所有犯人入狱的资料,刚入狱的新人都想贿赂他拿到点信息,好心里有底。
当然,他也不是谁都能贿赂的,君雅凛是他见过的,骗的钱最多的人,那可是600亿啊,而且警方至今也没有找到他转移的那比财富!600亿,哪怕只是从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谁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一分一秒都成了折磨的砝码,尤金忍着令人尴尬的寂静,熬过了度日如年的几分钟,偷偷抬起眼观察上面的人。
他发现亚萨并不在看他,金发的主教大人脊背挺直,背对着他,注视着面前通体洁白的神像。
尤金仰起头,望着面前那座美丽圣洁的神像,响亮地打了个喷嚏,眼眶里突然滚出泪水:“我的主、我被欲望蒙蔽了,求您接受我的忏悔,原谅我,我再也不敢这么做了。”
亚萨没有回头,对他的痛哭流涕毫无反应,甚至吝啬于给他一个虚假的宽恕。
他侧过脸,突然开口,声音冷清:“把祝弃霜那一页,再读一遍。”
“是、是。”
尤金看他没有再抓着君雅凛的事不放,顿时如释重负,双手并用地爬起来,抓着他那本册子翻来翻去:“祝弃霜,1345号犯人,籍贯是长溪市学明区,他入狱的罪名是‘触怒神威’,没有其他详细记载。”
亚萨静静地站立在神像面前,握着手里的权杖,语气中带了点笑意:“触怒神威,多么阔绰的权威。”
亚萨冷漠地盯着眼前的神像,仿佛刚刚因为听到另一个人名字而露出的温柔笑意全是错觉,但不到一息,他纤长的睫毛压了下来,半阖上眼皮,自言自语般说道:“还不到时候。”
地上的阴影逐渐变得扭曲,是教堂上的花窗在变化。
花窗上原本的花纹被另一层图案覆盖,尤金惶惶地抬头,上面的图案像一团没有规则的狰狞肉团,蠕动的身躯里错落着刺目的粉色。
亚萨说道:“别怕。”
尤金嘴哆嗦了一下,刚想喏喏地开口,说自己没怕,突然脑子灵光了一瞬反应过来,面前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在和他说话。
亚萨抬手,将手里的权杖尖头抵在了神像上,这是一个不大尊敬的行为,可唯一在场的尤金根本不敢阻止他。
“哪怕倾尽所有……之力。”
亚萨笑道:“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花窗上的图案变化更大了,仿佛在挣扎咆哮,高大的神像,精致的脸上,凿琢的眼眶里滚落出一滴泪水。
“一切都将回归于死亡,哪怕是神明。”
他没再看神像一眼,款款走下台,好像在叹息:“小霜,别让我失望。”
“放心。”
一个冷清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教堂内部,回应了他仿佛自言自语的话:“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亚萨阁下。”
教堂尽头,隐约映出一个削瘦挺拔的身影。
祝弃霜站在门口,冷光下的皮肤透出苍白的颜色,单薄的囚服上沾染着一点黑红色的血液痕迹,手里什么也没有拿。
亚萨脸上没有丝毫诧异,只是停顿了一下:“我以为你还有别的客人。”
这位主教大人居然连君雅凛干了什么都知道,这所监狱发生的一切果然在他眼皮底下一览无遗。
祝弃霜无意和他解释,向前走了几步。
尤金的下巴贴在地板上,看了看祝弃霜,又看了看主教大人,一时不敢说话。
亚萨的眼里根本就没有这个肥胖的狱警,似乎把人当成了空气。
祝弃霜走到他旁边,停下脚步,客气地问道:“尤金先生,今天是多少号?”
识相是尤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他立刻回答道:“十三号。”
亚萨这才注意到这里还有个活人似的,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尤金迫不及待地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跑出教堂大门。
祝弃霜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和亚萨对视:“听说每个月的十五号,监狱都会献祭大量的新人来教堂,那些人基本上都不会回去。”
亚萨对祝弃霜的话总是很有耐心,宽容地笑道:“也许。”
“那些人是被喂给了关在地下监狱的那些怪物吗?不,或许应该说是旧日生灵。”
坐在这座吞噬着生命的教堂里,祝弃霜脸上却毫无慌张之意,不紧不慢地跟面前身份不明、但位高权重的男人闲谈。
他衣角上的血已经干涸了,或许是被来时的风吹干的。
连亚萨也开始好奇,他是不是真的杀了君雅凛,但以他的判断,这种情况不太可能。
“你怎么认为呢?”亚萨走下台阶,坐在了他身边,抬起他的手,那双手纤瘦白皙,皮肤很光滑,一看就是没做过什么重活的人。
他不过是一个二十几岁的人类,是被家人宠爱保护的孩子,眼里却全是沉冷和安静,没有丝毫矜娇,这违反常理。
“我想……”祝弃霜的睫毛半遮住双眼,反客为主地握住了亚萨的手,手指上红宝石的戒指闪了一下:“我们还是谈一谈合作的事吧。”
亚萨的另一只手散漫地支着下巴:“你想好了吗?”
“——选择我,还是选择它。”
“我出现在这里。”祝弃霜偏过头:“答案还不明显吗?”
“那么。”亚萨无奈地勾起唇角,用手指点了点他光洁的额头,包含着点责备的意味:“你杀了它吗?”
“我会的。”祝弃霜极其轻声地说了一句:“君雅凛去杀它了。”
亚萨一手抵住额头,大声地笑出来:“你可真是……”
祝弃霜没有回话,君雅凛本来就想杀了“杀戮”,既然如此,他索性直接告诉君雅凛沙利叶所处的地点,既避免了和君雅凛交锋,也避免了回西区监狱来回的浪费的时间。
君雅凛的第一目标始终是不见踪影的“杀戮”,杀了杀戮,祝弃霜就没有命定之人了,君雅凛的逻辑虽然不正常,但是还挺好猜的。
亚萨用自己的手覆在祝弃霜的手背上:“不被你选择这件事任然让我感到沮丧。”
祝弃霜转过头,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不信两个字。
少年站起身,绕过亚萨,走到了台阶上,他面对着神像,也看见了诡异变幻着图案的花窗。
祝弃霜垂下眼:“你是玩家吗?”
亚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不是。”祝弃霜自顾自地替他回答了。
他感觉到亚萨比仇春更加强大,但同时,那种无形的枷锁也更多,这所监狱的秘密太多了,似乎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目的。
而他,只是一个被拉入其中的倒霉鬼而已。
不管亚萨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他们的立场如何,祝弃霜都清楚地记得,自己只是一个人类。
强大的神法、超越自然的力量和他无关,他只想回去,和哥哥度过平淡的一生。
“我给你的玻璃瓶呢?”亚萨突然问道。
祝弃霜顿了一下:“身上没有装的地方,我放在宿舍了。”
“你这么相信君雅凛能杀了它?”
不,他不是自信君雅凛能杀了它。祝弃霜站在神像面前,面无表情地合上双眼。
亚萨饶有兴味地说道:“我静候佳音。”
——
G134突然在仇春耳边开口:“你为什么要把复仇之酒给祝弃霜?”
仇春被突然开口的声音惊了一下,专属客服一般很少说话,但出于陪伴十几年的信任,她还是坦然回答道:“不给他天谴buff,他怕是没法打过君雅凛。”
不。
仇春在心里说实话,即使祝弃霜有了这个buff,身为普通人类的祝弃霜也未必能战胜君雅凛。
君雅凛也是神法持有者,还相当危险,这就是她不想亲自对上君雅凛的原因。
君雅凛在失乐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就连仇春也不知道他的神法是什么,有什么能力。
和这种臭名昭著的人进入同一期,得是八辈子修来的霉运。
她此时已经重新换上了熟悉的黑纱黑裙,像幽灵一样穿梭过人流,前往了西区。
“规则”是个很玄妙的东西,拥有自己的规则,仇春在维护规则的同时,也必须遵守规则。
好处就是,即使身处此地的不可直视的存在,也不得不和她一样,受“规矩”拘束。
她腾空飞上屋顶,已经做好了感受到祝弃霜死亡的同时立刻和君雅凛配对的准备。
她必须在祝弃霜死亡的那一刻把握住机会好君雅凛配对成功,否则一切都会失控。
当然,她也可以在东区操场就直接出手杀掉祝弃霜,但她没有。
就当是她身为“人类”的一部分,还残留着的伪善吧。
如果祝弃霜能成功杀了君雅凛,那再好不过,只要能正常通关,她对第几名根本无所谓。
神法之间也会互相排斥,她即使拿到了爱神的神格也没有用。
仇春对君雅凛的诡异思路还一无所知,脚尖点在脊顶上,扫视了一圈周围,却并没有发现祝弃霜的身影。
女人掩在黑纱下的眉毛不禁蹙起,祝弃霜的身影实在太好辨认了,可她却没看见任何相像的身影,就连君雅凛的身影也没有看到。
仇春已经很久没有感到过这样的冷意了,她的心火摇曳了一下,莫名感觉到一丝难以言喻的焦灼。
不对劲。
君雅凛没有死。
她能感受到祝弃霜也还活着。
他们俩都去了哪?
仇春深深地瞥了一眼在人群中低着头毫不显眼的李怀屏和三十三,按住了风中飘摇的头纱。
她的身体没过墙壁,像一道阴影一般径直从房顶落下,穿过无数层,落在了西区监狱的一层大厅。
此时犯人还没有回来,一层大厅没有人,仇春直奔地下一层。
黑不见底的深处传来几声金属碰撞的声响,仇春心里一惊,飞快掠向铁栅栏面前。
栅栏是开着的,整个铁门被人暴力毁坏,锁芯都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
仇春心里的猜测被验证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手里浮现出一柄黑色长矛,她脚尖点地,冲向前挥动长矛,被什么东西弹了回来。
深处逐渐显现出一个男人的身影,眼型细长,苍白的皮肤上出现了许多干裂的痕迹,无数只手从他的皮肤上鼓起,看上去像是从脸上长出来的一般,但在走到仇春面前时,那些手又全部消散了。
君雅凛笑了一声,有些意外看到她:“抵抗?这可不是女囚该来的地方。”
他脸色苍白,胸前密密麻麻的细碎伤口不断地溢出鲜血,像是被什么覆盖着鳞片的东西狠狠击打过,但受得最重的伤却还不是胸口。
君雅凛捡起地上的断臂,像没事人一样安了回去,断掉的截面吻合,居然很快又融为了一体。
仇春顾不得其他,直接问道:“是你把门弄开的?”
“是啊。”君雅凛挑挑眉,理直气壮地说道:“不弄开我怎么进来。”
“杀戮呢?”仇春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发出来的。
君雅凛的眼神冷了一点:“让它跑了,不过没事,我很快就会杀了它。”
“你为什么要来杀杀戮?”仇春不可思议地说道:“你的命定之敌是祝弃霜。”
君雅凛一点都不被她的上火所影响,笑眯眯地说道:“你知道的这么多啊。”
仇春历练多年产生的第六感,敏锐地感觉到他话里的杀意。
到底是为什么?
仇春黑纱下的眼神逐渐变冷,君雅凛居然对身为命定之人的她也能产生杀意,他完全无视游戏规则吗?
君雅凛兴致盎然:“你很疑惑我为什么想杀你吗?”
他叹气:“你不懂杀人的艺术,目标的选定、死亡的方式,每一种挑选都是杀人的乐趣所在,所以——我不喜欢别人为我制定死亡名单,你懂了吗?我不想把我的爱好变成工作。”
如果要和他在这里纠缠,一切都晚了。
仇春的表情从无法理解变成木然,她进入游戏后第一次失去从容的仪态,厉声喝道:“蠢货!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被耍了!我们都被祝弃霜摆了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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