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光是一名运营经理，目前供职于全国最大的线上直播平台——洋葱视频。

这是一份格外光鲜的工作，洋葱视频素有互联网界的黄埔军校之称，从公司规模到同事专业度，再从年包薪水到外在体面程度，都绝对是一流中的一流。

但这不代表吴文光没有烦恼。

事实上，他最近的烦恼实在是相当密集。

“怎么样，文光，挖掘到合适的主播了没有？”这天下午，他领导又把他叫到办公室里笑眯眯地问了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

吴文光可不会傻到觉得他们领导笑眯眯就是很好说话的意思，他们组这个老卫是整个部门知名的笑面虎，他一看老卫笑就汗毛倒竖，预感自己下一秒就要有血光之灾了。

“没，呃那个，还没……能不能再给我点时间……”吴文光的声音逐渐失去底气。

老卫看了一眼桌上的台历：“差不多是上周三吧？我记得——交给你这件任务的时候。”

“……对。”

“今天已经周五了，过去九天了。”老卫笑着提醒他，语气却明显降温了。

吴文光很想说你怎么有脸把中间的周末也算进去，但他当然没这个胆子。

只能硬着头皮：“我一定尽快……但这事实在是……老卫你也知道助农版它确实是还没太发展起来，这一下叫我找人也确实……”

——确实很他妈难好吗！

“明天晚上。”老卫直接打断了吴文光的话，“我再给你一天半的时间，截止到明天晚上为止，必须至少确定两个人选下来。”

明天？？只有一天半时间？？？而且明天还是周六！！

吴文光很想当场骂娘，当然，社畜的自我修养再次让他按捺住了自己的冲动，只是张了张嘴：“老卫，我……”

然而老卫迅速打断了他，甚至面上依然维持着笑容：“文光，我理解你的难处，也希望你能理解我的难处——你应该知道，我从Philip手里接手你们这个组到现在也有两年了，你们的表现始终没太达到我的要求。但是我觉得这不是问题，我还是相信你们的潜力的。尤其是你，你是我当初最看好的员工。”

老卫：“不过现在，我可能要考虑重新进行一下评估了。不得不说，这两年来，我对你的工作表现是有一点失望的。”

“马上就是年中绩效考核了，以我们组上半年的业绩来说，肯定是有一个人要背C的。这次的任务交给你也是我还想再给你一次机会，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我也不希望最后这个背C的人是你。”

吴文光：“……”麻的，赤果果的资本家的威胁！

最后吴文光离开老卫办公室的时候脸都绿了，但没办法，他上有老下有小，老婆孩子还热着炕头呢。

如果连续两次考评背C的话，他就得卷铺盖走路了，甚至连赔偿金都拿不到。

吴文光回到自己工位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叹完气，给自己做了三分钟心理建设，他就迅速投入到了工作这种。

只有一天半了，他可没有唉声叹气内耗的时间。

这么想着，吴文光登上洋葱视频电脑版，在最顶端的页签上找到助农版块，第不知道多少次点进去，搜寻他的目标——

但是足足往下拉了好几页，还是依然跟之前的无数次一样，一无所获。

吴文光：“……”他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事情是这样的，上周五的时候，老卫交给了吴文光一个“紧急任务”。

任务内容是全力支持公司新开展的助农版块，助农版块是公司接下来业务的重中之重，既是为了相应国家号召，也是公司本身觉得“乡村生活”这个题材有火的潜力。

毕竟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厌倦了大都市的快节奏和嘈杂，慢生活是一个很火热的概念。

只是，想要炒热这个新版块，就得相应地有优质的乡村题材主播。

高质量的主播多了，才能带火助农版，起到一个良性循环的作用。

而吴文光接到的任务，就是去挖掘有火的潜质的优秀主播。

吴文光也算是公司老人了，类似这样的工作他经验很丰富，一开始没觉得这项任务有任何难度，等到真的动手做起来才意识到这事儿有多难！

助农版快里现在已经入驻的主播，要么直播内容的质量很低，要么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别说“优质”，在吴文光毒辣的眼光看来，连个及格的都没有！

在助农版巡视了一周，能扶持的优质主播一个没找到，倒是顺带查封了几个卖肉擦边的、引流打广告的，以及各种在违法的边缘反复试探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收获颇丰……

只是对于吴文光本人的工作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就是了。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大厂办公区内的格子间工位上，吴文光忍不住抱头在心中呐喊！

抱头伏到办公桌上的时候，一个没注意，胳膊肘碰到了鼠标。

“咔哒”一声鼠标的轻响，下一秒，耳机里传来一个很好听、但语气很平淡的女声：

“——不好意思啊，我只是在试播了解规则，不是正式直播，没有准备什么东西展示给大家。不过如果大家对我的直播间感兴趣的话，可以等明天早上来看，到时候我应该就摸清规则，可以正式直播了。”

女声的音色很特别，不是女主播常有的甜美萝莉音或者冷艳御姐音，而是质感清冷，带一点无机质的机械感，声调都没什么起伏，一听就觉得说话的人很理智很冷静的感觉。

被这个有点特别的声线吸引，吴文光抬起了头，好奇地看自己是点进了什么直播间。

直播间底下的介绍里有#乡村振兴#、#助农#字样的tag，证明这也是个助农版里的主播。

吴文光说不上来自己心里隐隐的期待是什么，但等他定睛一看，看清了主播的脸，那点期待又被淡淡的失望所占据了。

——五官姑且能算清秀，但整体实在普通。

在洋葱视频这种拥有化腐朽为神奇的直播滤镜的地方，还长得“普通”，那证明本人的样貌就只能用一言难尽来形容了……

吴文光瞥了一眼直播间右上角的数据——可怜的五个小眼睛。

而就在他看的这一两秒工夫，又有两个人退出去了，只剩了仨。

还包括吴文光自己。

哎，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啊？

吴文光自嘲地想着。他可没工夫在这种路人直播间里浪费，滑动鼠标就想点右上角的X退出去，这时镜头里的主播端起了面前的小茶杯喝了一口。

吴文光点X的手顿住了。

很少有人知道，吴文光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小癖好。

——他是一名古董茶具爱好者。

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得上是家学渊源吧，吴文光的父亲就喜欢收集名贵茶具，他家至今都有好几套价值不菲的珍藏，即便后来父亲生意失败，家里情况一下变得拮据了许多，父亲也没舍得转卖。

他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下，也培养了这么一个爱好，所以吴文光一眼就认出了主播手里的茶具！

阿菲洛兹皇家系列！1829年供应欧洲皇室的御用出产！全球只有三套，每一套花色都不同！

这套茶具在吴氏父子这样的民间爱好者眼里简直就是幻神级别的存在，吴文光从小听他爸念叨到大，一直到他十九岁的时候，才在D国的皇家博物院中看到了其中的两套。

而剩下的最后一套的下落在哪里，相关爱好者论坛里众说纷纭，没有人能给出一个准话来。

这最后一套阿菲洛兹皇家茶具的样貌，吴文光是在D国博物院内的一幅油画上看到的。

那幅画画的内容是D国第十六任女王当年在皇家茶会中使用它的场景，是当年盛行的写实画风，能清晰看见茶具上最细节的纹理。

——跟眼前这个女主播手里的茶杯，完全、根本、绝对是……一模一样！！！

吴文光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难道是什么人做的仿品吗？他忍不住想。

但他自己也觉得这个猜测十分荒谬，这套茶具一直都在D国宫廷中，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接触到它，还把所有细节的纹理都仿得纤毫毕现？

那难道……这貌不惊人的主播手里的……当真是皇家真品……？

这个猜测似乎显得更荒诞了，但吴文光理性上知道，这个可能性比前一种猜测要大得多。

一时间，他把什么工作、绩效、KPI、老卫……全都抛诸脑后，在弹幕框里谨慎地敲下一行字：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主播是做什么的？家里什么背景？】

远在距离洋葱视频大厦十万八千里外的海滨山崖上的罗乐乐，看到她直播间唯三的观众之一问的话，头上冒出一个问号。

她也谨慎地回答：

“住在大山里，三代都务农，主播失业中，主打一个全职女儿，收入不够交税门槛。”

吴文光：“……？”

罗乐乐思考三秒，对着屏幕真诚道：“我虽然贫穷，但非常努力。看到助农版那个比赛没有？优胜的人能获得五万块奖金的巨款呢。支持我的话，明天就来我的直播间吧，我直播务农给大家看哦。”

“……”吴文光。

不是她疯了就是我疯了，要不就是这个世界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