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植挑了挑眉，露了笑：

“奕儿为何如此说话？”

卢奕轻叹一声：

“只因见父亲眉间有风霜倦色，想是一夜未曾合眼？”

卢植见瞒不过这个聪明的丫头，只得承认道：

“国家不宁，天下纷乱。”

“百姓有倒悬之急，社稷有累卵之危。”

“老夫空负一身才华，却无用武之地，只能忍看年华渐老，髀肉横生。”

“实在惭愧，愧不能言呐。”

卢植眼眶中涌上些许湿意，感叹自己仕途坎坷。

虽已被岁月磨平棱角，可心中仍有些许不甘，与愤愤不平。

此时，卢府门外停靠着一辆奢华的马车。

宽方车舍，铃铛吊角。

两匹辕马都高大威猛。

“老爷，府外来了一位老人，他自称是您的旧友。”

丫鬟走了过来，向卢植汇报道。

卢植命人请他进来。

“……咳……咳咳……”

由于房门打开，冷风吹了进来。

卢奕掏出手绢，掩住朱唇连咳数声。

“卢贤侄，你这病还没好吗？”

这时，屋外走进了一位裹着裘皮的老人。

“王世伯，我这病根儿是从小落下的，好不了的。”

卢奕唇边漾起几分笑意，拿出一壶酒来。

给他斟满。

王允轻叹一声，恨恨道：

“卢贤侄怀抱惊世奇才，却害下不治之症。”

“老天爷还真是不开眼。”

卢植抬眸望他，沉吟道：

“王司徒今日怎么有空，来老夫府上做客？”

王允嘴角轻轻一扯，问：

“卢尚书知道朝中近日的变故么？”

卢植听他唤自己卢尚书，心尖儿微微一跳。

轻捋颔下长髯：

“孙少卿剑斩董卓，一夜之间从一献酒小吏，官至骠骑三公，天下闻名。”

“卢某虽赋闲在家，但却也不至于两耳不闻窗外事。”

王允眉毛微皱，长叹道：

“这个世界着急着要听年少有为的故事，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王司徒这话是何意？难道那孙羽并非如传闻中那般少年英雄？”

王允无奈地挥挥手，哂笑道：

“卢尚书未曾亲眼见过，自是不知。”

“孙羽此人面善心恶，城府极深。”

“扶植党羽，拉帮结派，比董卓之流危险百倍！”

听得此言，不止卢植，就连一向不问世事的卢奕都忍不住回过头来。

“世伯此言是否危言耸听了？”

王允顿时恼了，怒道：

“一夜位至骠骑三公，便是当年霍嫖姚也未有如此殊荣。”

“卢贤侄难道觉得他孙羽当真光明磊落？”

卢奕默然。

“那今日王司徒前来找老夫，是——”

王允见卢植发问，便开门见山道：

“不敢相瞒，前日老夫密诏皇甫嵩入京，本想联合他除掉孙羽。”

“谁料皇甫嵩迂腐不堪，竟主动将禁军拱手交出。”

“如今孙羽手握禁军，大权在握，又有太后在背后支持。”

“我等想要撼动其在朝中的地位，实在是困难重重。”

“所以我想请你出山，与老夫一同对抗孙羽，匡扶汉室，共做忠臣。”

卢植是平定黄巾军的功臣，又是天下名士，海内富有人望。

他虽免官，但在朝中仍有不小的影响力。

王允选中他，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卢植摇了摇头，苦笑道：

“老夫已经年过半百，哪里还有余力去与人家斗。”

“卢尚书此话怕是不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何况卢尚书有惊世大才？”

“纵然我有心入仕，只怕朝廷未必肯用我。”

“不！”

王允拂了拂衣袖，站起身来。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

“朝廷下诏，命百官送府上适龄女子入宫选秀。”

“如果卢尚书的女儿能被陛下选中，还愁不能官复原职吗？”

卢植眉梢一挑，拍案而起，厉喝：

“王司徒！”

“你这是要卢某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他为官多年，岂能不知宫中女子过着怎样的生活？

宁生布衣巷，不入帝王家。

像他这样精明强干、立有不世之功的人，都能被小人的一句话便给罢官贬黜。

何况女子？

“不，请父亲送我入宫吧。”

卢奕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扬，迎向卢植的目光。

“奕儿，这！”

“……咳……咳咳……”

卢奕掩住朱唇，眸光微动：

“女儿天生体弱多病，累蒙父亲恩养照顾，未能尽到孝道。”

“就让女儿为父亲做点儿实事，也好不负这具有用之身。”

虽然父亲嘴上不说，但卢奕平日都看在眼里。

深知父亲空怀壮志，却未能得到施展机会。

“唉！”

卢植一捶桌子，无奈叹息。

什么时候自己这个当代大儒，要沦落到卖女求荣的地步了？

“卢贤侄高义，老夫就不打扰了，先告辞了。”

“王世伯，我送你。”

“贤侄留步。”

王允挥了挥手，婉拒了卢奕。

“你身体微弱，受不得风寒，就别送了。”

王允走后，卢植来到卢奕跟前，见她神色疏离，心中愧疚。

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

“奕儿，你这又是何苦？”

卢奕贝齿轻启，嫣然道：

“孩儿虽晓得经书，却是女儿身，不能为国家出力。”

“而父亲是世之大才，却被小人陷害，无有用武之地。”

“如今牺牲女儿能够让父亲施展抱负，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不管是待在这卢府，还是四四方方的宫殿里，对女儿这一病客而言，并无多大区别。”

卢植心里大为感动，他第一次向卢奕作揖，道：

“女儿，请受老夫一拜！”

“父亲！”

卢奕忙扶住他。

“您这是要折煞女儿！”

“我只求父亲官复原职之后，能够辅佐天子，匡扶社稷。”

“别给自己留下什么遗憾！”

卢植点了点头，心里暗暗发誓。

他一定要对得起女儿这次的献身！

三日后。

选妃大典开始举行。

这次看似是一次选妃，实则却是一场奇货可居的政治博弈。

如果自己家族中的成员能被刘辩选入后宫，那他们未来的仕途必然是平步青云。

毕竟卫青、窦宪、梁冀等人的例子，就摆在眼前。

虽然他们这帮清流士大夫大多鄙夷，且总是去批判那些外戚。

但那只是因为外戚不是自己。

如果自己能够成为外戚，他们绝对是举双手欢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