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庶美嫁(双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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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眼眶

“是么?”

沈胭娇定定神, “京里人都在传?”

“确实?如此,”

钱氏点头道,“也只是瞎传——这事若是四郎没听?到便罢, 若是他?也听?说了, 怕是要恼。”

说着又叹道, “你许的愿……不敢说得罪佛祖的话,只是这愿也……”

真耽搁事啊。

成亲后女子好几个月没有身孕, 便会略有风言风语, 若是几年都没……虽说是许了愿的, 可市井间那些编排人的浑人,哪里又管这些?

这些人就只管瞎传, 偏偏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沈胭娇沉默了片刻。

她不敢想顾南章要是知道了京里都在传他?不举……他?会有多恼火。

男人都重这种名声, 且他?还是年少权臣,朝里多少人盯着他?, 这下好了,他?怕是要成了别人的笑料了。

沈胭娇只觉得自己手心?里出?了一层细汗, 心?里不安忐忑地要死。

“这事也不过叫人着恼,”

钱氏见沈胭娇不安, 连忙又安抚道,“过两年你有了身孕,这传言自然?也就消了。”

说着,又压低了声音道,“我那日也叫人去?问了算命的, 那许愿的事……能不能寻个别的法子抵了——”

沈胭娇:“……”

“那听?那算命的说, ”

好在钱氏接着又叹道,“事关状元郎文曲星的愿, 那不是一般的法子能随意改换的。”

沈胭娇悄悄松了一口?气。

回庄子的路上,沈胭娇一直在想着这个事。

传言起来,便不好消除。

幸而这一次回庄,顾南章朝中有事,寻不出?空来送,这一点也让沈胭娇暂且安稳下了心?思。

顾南章没送,不过神医叶堃跟着她一起到了庄子。

由于苏青官和秋雨的事情,沈胭娇这一回特地请了叶堃到庄子,除了替苏青官瞧一瞧外,她答应了叶堃,要备了好酒好菜让他?来庄子上好好吃一顿。

叶堃骑着马,哼着小曲走在沈胭娇的车轿旁。

“叶神医,”

沈胭娇隔着车窗笑道,“你到了我的庄子上,多住几日再?回城罢,那边有些山地,我叫庄子里的猎户给你打上些新鲜野味下酒吃。”

“少住还行,”

叶堃嘿嘿笑道,“多住不行,耽误我听?书听?曲。”

京城里多热闹呐。

他?如今算是被顾南章养着,有吃有喝有酒,还有零花钱,除了平日里将自己生平所学?的东西整理出?来,其余空闲那是听?书看戏的乐子无限,去?庄子里多寂寞。

沈胭娇失笑:“我那边青官他?唱的可比一般的戏子强多了,不信到了叫你听?听?。”

她很想将这叶堃从顾南章身边挖过来,只是从顾南章手里要人,跟从狼嘴里夺肉差不多,她还不至于为了这又去?惹上顾南章。

等?沈胭娇到了庄子,见苏青官约了洛青石过来,不由有些讶异。

“姑娘,”

苏青官还是习惯叫她姑娘,过来小心?回禀道,“我跟柳少爷请示过,将青石大哥邀在这边住上一日,一起对个账,还请姑娘恩准。”

沈胭娇笑道:“平日里都是你进城去?跟着他?学?,这次他?倒被你邀往庄子了——来的正好,今晚叫田嬷嬷吩咐厨下,多烧几个菜你们吃,人多了热闹。”

叫宋嬷嬷亲自去?安顿好了叶堃在正房这边的客房住下,沈胭娇这才有功夫歇了片刻。

苏青官趁着说有事要禀。

沈胭娇叫了他?进来后,苏青官却像是有些为难。沈胭娇见他?视线扫过秋雨,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先让秋雨退了出?去?。

“怎么了?”

沈胭娇疑惑道。

“姑娘,”

苏青官往前一凑,就跪在沈胭娇面前,小声道,“小人是想为了秋雨姐姐的事情,跟姑娘说几句话。”

“说罢。”

沈胭娇笑道,“不过叶神医既然?来了,为何?不等?他?替你诊了再?说?”

“姑娘,”

苏青官有些窘迫地抿了一下唇道,“小人赶在叶神医给瞧之前,跟姑娘说这些话,就是想坦明,无论小人身子能不能治好……小人并不想秋雨姐姐跟了我。”

“为何??”

沈胭娇有些意外。

“上次秋雨姐姐在跟前,小人要是直接拒了,怕是秋雨姐姐也觉得难为情,”

苏青官小心?道,“小人这辈子只想跟着姑娘,别无他?念。”

沈胭娇:“……”

“你成了亲也一样能跟着我啊,”

沈胭娇忙道,“秋雨也是一样,就如秋月他?们夫妻两人一般,虽成了亲,也都还是我的人。”

苏青官轻轻道:“小人怕是不仅身子坏了,心?也被弄坏了——再?寻不到一点对夫妻情爱的念想了。”

说着眼眶一红道,“姑娘可便将我当成那戏里的小太监般,我只想服侍姑娘,没有一点想跟人结亲的意思。”

不仅是他?,连带他?姐姐苏云官,都是这般。

他?们姐弟两人,这辈子除了小时候在爹娘身边外,便是眼下的日子是最快活的。

只想永远都这般,永远。

沈胭娇心?里一沉。

“小人怕是要辜负秋雨姐姐的厚爱,”

苏青官又磕头道,“小人私下觉得青石大哥极好……”

沈胭娇:“……”

“不是,你要跟了青石么?”

沈胭娇吃了一惊问道。莫非好男风?

苏青官吓了一跳,连连又磕了几个头道:“小人意思是说,不知秋雨姐姐觉得青石大哥如何?……”

沈胭娇无语地斜了他?一眼:

原来是想为洛青石和秋雨做媒呀。

虽说她觉得苏青官这想法有点好笑,可一想,这洛青石人有才华,又能干……

说不准能和秋雨成一对呢。

“你这人……”

沈胭娇有点无奈道,“可切莫让秋雨知道了你这个意思。”

自己不能答应便算了,还趁机要给秋雨说个媒……虽然?苏青官是好意,可若是秋雨对他?情根深种,岂不是太过伤人?

不曾想这事还有这般反复,沈胭娇觉得有点棘手,实?在是秋雨跟了她这么久,又有前世的亏欠,她是极盼着秋雨能欢喜如愿的。

奈何?不成。

苏青官一迭声应了,他?也觉得自己这念头有些唐突,可他?也从心?底里认为,青石大哥是个好人。

虽伤了一只眼睛,可人却很好,精干无比的,却又坦诚磊落,他?心?里是敬重的。

沈胭娇请了叶堃给苏青官细细诊过。给苏青官诊时,苏青官特意央求了沈胭娇,别让他?姐姐在一旁。沈胭娇都应了。

叶堃的眉头都快要拧掉了,瞪着苏青官一时没吭声。

“如何??”

沈胭娇关切问道。

“这身子……”

叶堃顿了顿摇摇头道,“毁了。”

沈胭娇忙看向苏青官,却见苏青官并没多少伤感之意,神色也十?分平静。

“他?这身子的底子太差了,”

叶堃皱眉道,“眼下瞧着是跟个好人似的……可若是真就这么下去?,活不过三十?岁。”

沈胭娇心?里一跳,忙又看向苏青官,却见他?脸上依旧没什?么震惊之色,不由疑惑。

她猜度着苏青官的遭际,只怕比跟她提过的那一点,不知要惨重多少倍。

“你夜里是不是觉得骨头疼?”

叶堃拧眉看着苏青官道,“每夜半醒来,往往一身大汗?躺在那里,身上麻木难以动弹,却又觉得魂魄飞扬?”

苏青官忙道:“神医所言极是,小人确实?这般。”

“神医,可有法子?”

沈胭娇心?里关切,忙道,“再?继续调理可行?多贵的药也无妨。”

“我先给开个方子,”

叶堃皱眉道,“叫他?好好先吃上三个月,三个月后,我再?来给他?瞧过,若是见好,便换个方子,若是不成,那再?说。”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就算医术高明,也得病人的身子经?得住那药性。

且这病人,不仅是身子的伤,那又夹了神绪离魂症的苦处……他?早些年在南边时,也碰到过一个这样的病人。

那病人是被当地豪富豢养的娈童,那豪富有些癫狂之症,没糟践起这娈童来,手段极为酷戾……

这种手段作践这些年幼之人时,那年幼之人身心?两处又如何?受得住?

是以会催发这些极为少见的病症。

沈胭娇不放心?,又叫来苏云官,让叶堃一并给诊了。

好在叶堃说苏云官只是有些弱,多养一养也就慢慢好了。

他?倒是多看了看苏云官脸上的烧伤,说是他?会给弄一些药,会将那疤痕褪去?一些,不至于叫人看起来可怖。

“只是要受一点罪,”

叶堃看着苏云官道,“须得再?划破那疤痕,将药好敷上去?。不可用麻沸散之类的药,你可受得住?”

苏云官咬唇点了点头。

其实?她没了嫁人的心?,早对自己容貌不在意了。只是以后她跟在姑娘身边,这般疤痕也会给姑娘丢人。

因此,既然?神医能让她脸上疤痕没那么扎眼,多疼她也是能忍的。

等?叶堃给这姐弟两人诊完,这姐弟两人磕头又谢了才退了出?去?。

这时屋里没了旁人,叶堃忽然?冲着沈胭娇道:“跟你诉个苦。”

沈胭娇诧异:“哦?什?么事?”

“顾状元可不是不举,”

叶堃道,“他?虽受过伤,可我给他?补的身子壮壮的——街巷里都在传他?不举,我这神医的话都没人信了。”

他?在街上听?闻了这事,当即就跟人辩驳,说顾南章身子虚不举,那不就是说他?医术不行么?

是可忍孰不可忍。

“啪。”

叶堃说着就气,拍了一下桌子道,“他?是不是不举,只有你清楚——我这点苦水只能给你倒一倒。”

本来有时他?还去?市集中凑热闹摆个野郎中的摊子,结果旁人都说他?是吹牛。

沈胭娇默了默,而后轻轻嗯了一声。

秋日的庄子比及夏日更家舒坦,天高气爽的,眼瞅着丰收的庄稼也是一桩乐事。

叶堃在庄子里吃的满嘴流油,说果然?还是庄子里的新鲜可口?。

却还是不肯多住,还不到两日便急慌慌回城了,说是再?晚,那听?书的故事,就该连不上趟了。

沈胭娇笑着也是无奈,好好送走了他?。

回头沈胭娇将叶堃的话,也都背地里跟秋雨说了。

秋雨一听?就哭了:“我说过,我不在意他?行不行——”

“这是真不成,”

沈胭娇替她擦着泪,有些心?疼道,“他?心?里过不去?,且也说实?在是没有这个心?思。”

秋雨含泪点了点头。

她知道姑娘也是没办法,也知道苏青官的难处苦衷,只是想着这天底下太不公平,没忍住又替苏青官流下泪来。

次日,沈晏柳也带着宝悦到了那边庄子,在下人们收拾行李的时候,他?带着宝悦先过来沈胭娇这边。

宝悦是明显没在庄子上待过。

她自幼宫里长?大的,除了避暑的行宫之类,她几乎没去?过别的地方。

一到这庄子上,宝悦的眼睛都亮了。

沈胭娇察觉出?她的喜悦之意,便叫秋雨和秋果带她去?庄子里随便逛逛。

宝悦看向沈晏柳。

“这里我逛熟了,”

沈晏柳却没陪她的意思,“你跟她们去?罢。”

宝悦没动。

沈晏柳皱皱眉道:“庄子山地上有些野果子,我爱吃那个,你与她们一起过去?摘些回来我吃。”

宝悦眼中一亮应了。

“她便是如此,”

等?宝悦她们离开,阿柳才向沈胭娇道,“一步也不想离开我,若是能够,觉得她恨不得做了我身上的挂件。”

沈胭娇被他?说的一乐。

“那就让她在庄子上多待一些时日,”

沈胭娇道,“慢慢的,也许她会放松些,也许就不会这般了。”

和阿柳说着,沈胭娇便又跟阿柳说起了洛青石的事情,问起洛青石又无意中人。

“没有,”

阿柳笃定道,“他?太忙了,怕是也没功夫想这个。”

说起来也是他?忘了这回事。

洛青石年纪早过了婚配,大约是被卖来卖去?的,一时没有定数也没有婚配。

沈胭娇点点头,跟阿柳说起了她的打算。

她打算以在书馆那边,照顾一段阿柳作为借口?,将秋雨放在书馆那边待上一两个月。

这一两个月让洛青石多去?书馆那边回禀事项……一来二去?两人熟了,可看看有没有这意思。

“秋月才嫁了人,”

阿柳不赞成道,“秋雨再?过去?,阿姐身边得力的丫头都不在了,阿姐岂不麻烦?”

外人的事都是小事,他?阿姐的事才是大事。

沈胭娇无语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我又不是傻子,须得别人照管。再?说还有宋嬷嬷,还有秋果呢——”

说着又道,“只是叫秋雨去?上一两个月,又不是多久。况且秋雨早晚要成亲出?去?的,我身边也总是要有新来的。”

就算秋雨成了管事妇人,也算依旧跟在她身边,但和照顾她起居的丫头便有些不同?了。

况且新妇自要生育儿女,事项也繁多着呢。

真要回她身边,那便如宋嬷嬷这样的年纪,过了生育子女的时日,才好跟在身边服侍。

再?说自从秋月嫁了人,宋嬷嬷早留心?在下面小丫头里挑人了,只是如今还在教导上,还没将人要到屋里来。

且苏云官跟在她身边,也能顶大用,最难得的是,苏云官是识字的。

阿柳想起了什?么,忽然?看向沈胭娇:“阿姐,他?是真的不举么?你可莫哄我。”

沈胭娇:“……”

……

这一日,京中宫里的东宫议事的大殿内,几位礼部的官员在听?了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的吩咐后,正要退出?殿外。

“顾大人略等?一等?,”

太子一笑道,“其余诸位大人先走一步罢。”

顾南章忙平静一礼后候在原地。

等?其余官员都退了出?去?,太子笑吟吟看向顾南章。

顾南章脸上透出?恰到好处的疑惑不安。

“顾卿,”

太子忽而压低了声音道,“孤听?闻街巷有些不利于你的传言,你可知晓?”

“传言?”

顾南章不解拧眉,“是何?传言,还请太子殿下明示——”

“顾卿,”

太子低声道,“上次赈灾,你小腹处是受了重伤罢?”

这可不是假的,当时顾南章的伤,他?手下都有去?探过,说是九死一生的重伤。

“回禀殿下,那点伤早好了,”

顾南章忙道,“臣如今身体并无大碍。”

“并无大碍?”

太子看着他?道,“顾卿,你给孤交个底,你……是不是……有些……不举?”

顾南章先是一惊,继而面露惶恐羞惭之色,眼底还适当透出?了几分坚决不愿承认的自尊之意。

太子这时忙赐了座。

“顾卿,”

太子谆谆道,“在孤跟前,不必掩饰这些。孤明白你的苦处,如今问一问,也是以表关切之意。”

顾南章一脸感激地一礼道:“多谢太子殿下关切,臣只是眼下身体还有些亏虚,正请了郎中调理。”

太子眼光微微一动:听?这意思,确实?是有一点……不举?

太子细细瞧了一眼顾南章的脸,感觉他?似乎果然?有些虚的意思:那眼眶边上都有些发黑呢……

“你夜里睡得不好?”太子问了一声。

“回禀殿下——”

顾南章顿了顿,似乎有一些为难。

“顾卿是要说什?么?”

太子忙道,“但说无妨。”

“只是臣常有些噩梦,难得睡安稳,”

顾南章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道,“臣妻沈氏颇为温柔,她在身边臣便能安眠。可她为臣许了那般誓愿,去?了庄子——难得夫妻同?床共眠,因此臣这些日子一直也不得安眠,瞧着眼眶便黑了些。”

说着忙又一礼道,“臣一时忘情直言,话语唐突,这般家中私事也拿出?来说嘴,殿下莫怪。”

太子忙安抚道:“这如何?会怪你?”

说着,太子又传人,叫人去?取了两株百年老参,连带着一盒贡上的海马以及其他?各色补药,一并赏了顾南章,并温言叮嘱要多多补养,切莫太过操劳。

顾南章十?分感激地谢了恩,听?了太子又叮嘱了几句,这才退了出?去?。

等?顾南章退出?了大殿,太子身边的一位心?腹幕僚,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果然?是有些不举,”

太子看向自己这心?腹道,“伤的有些重了。好好一个状元,传出?去?不举,怕是他?心?里也梗的慌。”

那心?腹点了点头道:“殿下也不必太多担忧,真有这个传言,对他?也并不是完全不利。”

“怎么说?”太子一笑。

那心?腹也笑道:“这人天纵奇才,又蒙天子赐婚,小小年纪得中状元,且还有勇有谋,在这次赈济中立下大功——不知遭了多少小人嫉妒。”

太子也微微有些动容。

先前他?也觉得,顾南章有些风势太过。

“眼下有了这等?传言,对寻常男子或是叫人恼火羞惭,”

那心?腹笑道,“却也正好抵消一下他?的势头,不然?,好好一株要成才的树,还未到壮年便被多方嫉妒诋毁——并不是好事。”

万事不能占的太全。

就连最微末的世人,也懂得闷声才能发大财。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样的人才,先稳一稳,也让他?熬出?些资历来,将根扎深扎实?了,才能堪大用。

“之前还有人说他?不好女色,”

太子笑道,“还弹劾他?道貌岸然?,矫情虚伪——如今看来,他?这也并不是矫情。身子虚,或者才对那男女之事没甚兴致。”

多少人想给他?塞妾都被他?拒了,连与他?妻子沈氏,似乎也并不热衷夫妻情爱。

这般不矫情的纯臣,他?用这也能放心?。

“倒是他?说的失眠这事,”

太子屈指敲了敲桌案,忖度道,“那沈氏是许了愿的,这事须寻一个时机,将她的愿换了,叫她回到顾卿身边来——也等?于给顾卿一个安抚。”

他?那心?腹点点头,却没多说。

其实?两人心?里都明白,此事对于太子来说并不算太难。

但如今天子病重,这事此时解决不妥。

等?到了新皇登基,那才是一个好时机。

“此事你命人记着,”

太子道,“对于功臣,恩抚一定须得到位。”

那心?腹忙一礼应了。

这边顾南章从宫里出?来,早就牵马候在宫外的他?的贴身小厮,一见他?出?来忙迎了过来。

本朝规矩,宫门?处方圆数丈之内三品一下官员不能骑马。

按理说顾南章是可以宫门?口?上马的。

可官员们都很默契,能走,便先走一段,以示恭敬之意。

顾南章牵着马,和小厮一并离开了宫门?。

“爷,你的眼眶是怎么回事?”

小厮一眼觑到顾南章的眼周有点黑眼圈,不由纳闷,“一大早你起来时还没事呢。”

如何?去?了一趟宫里,眼圈就黑了许多。

顾南章抽出?帕子,叫小厮拿水囊里的水沾了一下后,随意在自己眼上抹了一把。

那小厮就目瞪口?呆看着,他?家爷的双眼,一下子又恢复了正常。

“爷?”

小厮震惊道,“爷是学?了人画那戏上的打扮么?”

人家戏子们可不是这么画的啊。

最紧要的是,爷不是去?上朝了么?上朝画这些做什?么?

“多嘴。”

顾南章翻身上了马道,“此事不许跟人提起。”

小厮忙应了一声。

第82章 旧人

小厮疑惑, 不过也没有多问。

更不解为何?他家主子一定要自毁名声,寻常男子,哪个肯在这个方面坏名声的?

但他心里更明白, 他家爷这么做, 必定是有这么做的缘故。

他只管死心塌地替爷办事便可, 有他家爷在,根本不必管外面是不是洪水滔天。

只是他有些看不懂他家爷和夫人的关系……

不过这也不是他能问的, 只盼着夫人能早日从庄子上回来, 不然他家爷这夜里天?都凉了, 还常用冷水洗浴。

……

庄子这边,阿柳在住了几日后, 便要回城。

沈胭娇找个借口,将秋雨安排到了书馆那边。

之前就听阿柳说过, 书馆近旁的那个小院子,在傅先?生很青睐的那个马贩子走后, 就将这小院子暂且叫阿柳用了。

阿柳平日里不回府,和洛青石等人一起处理生意上的事务时, 便在这里落脚。

这秋雨过去,见洛青石的机会就多多了。

秋雨一听沈胭娇让她过去照看阿柳少爷一个月左右, 哪有不应的,很快也就收拾好了东西,等着与阿柳一并回城。

谁知阿柳准备次日一早回城,在这一夜跟宝悦说了自己的打算,让她先?在这庄子住一段时, 宝悦却?哭着不肯让他走。

“宝悦, ”

阿柳皱眉道,“我跟阿姐说了, 你在这边庄子住着觉得?寂寞时,便可去我阿姐那边住——我回城是有事情?要办,不回沈府,你跟着去做什么?”

没有了教令嬷嬷在身边,他事情?一忙起来,好几日不回府也是寻常。

宝悦不说话,越发哭个不停。

“你哭什么?”

阿柳看着她道,“这庄子上又没人欺负你,也没人拿你当罪奴待,你若寂寞时,就和阿姐她们去说笑——好好过日子,不行?么?”

“爷必定是厌了我,”

宝悦哭得?泪人一般,“我不能没有爷。我跟在爷身边,绝不给爷惹一点?麻烦,求爷带了我去。”

“你便是我娘子,”

阿柳皱眉道,“也不是要日日跟在我身边才?能活的——你是宝悦,这世上你便是你,你要做到离了谁都能活。”

宝悦哭着一直摇头。

“我脾性并不好,”

阿柳眼?光一冷道,“打量你以为我好说话?如今我说一句,你拒一句,这便是你说的不给我惹麻烦?”

宝悦吓得?睁大了泪汪汪的眼?睛。

“你想跟在我身边,”

沈晏柳看着她笑了笑道,“也想成了我的正头娘子,是么?”

宝悦咬唇一点?头。

“那你先?自个立起来罢,”

沈晏柳静静道,“我不是菩萨,承不起任何?人的一辈子。若是你像那菟丝花般只能攀着缠着才?能过活,我真便是对不住了——我承不了你这样的情?意。”

宝悦脸色一白。

“爷何?必这么说,”

宝悦使劲想要将眼?底的泪水憋回去,“爷就没有心里靠着人的时候么?爷就没视一个人为救命菩萨的时候么?爷就没——”

“有。”

不等她哭诉说完,沈晏柳立刻打断了她的话道,“正因我有过,我才?知这样的可怕之处。”

他如何?没有过?

到如今依旧有,阿姐在他心底,那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比不了的重?量。

小时候被生母虐待,被族人子弟欺凌,又成了瘸子……他那时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天?道碾过,碾成了齑粉。

那一堆齑粉,早已无法拼凑出一个活生生的自己。

若不是阿姐关切起他来,他只怕活不了太久了……不是肉身撑不住,而是魂魄早散了,只余下一条茫茫黄泉路。

好在阿姐的关切下,那一堆本来没了生机的齑粉,再一次慢慢泛起了生机,慢慢滋养紧凑,凑出了一个完整的魂魄来……

他才?活了过来。

那反过来说,若没了阿姐呢?

那他便活不成。

可他本就是黏合的残破魂魄,处处是凉薄,处处是暗鬼……他做不了宝悦的“阿姐”,也并不想成为宝悦的“阿姐”。

只能逼着她去寻,去捡那一点?点?碎落的自个魂魄。

寻寻补补,成就出一个她自个来,立足在这天?地之间。

若是她再这般瑟瑟缺缺,一旦再有一点?变故……她这条命便完了。

宝悦泪眼?婆娑看着阿柳,明显还没明白他的意思。

“宝悦,”

沈晏柳忽而又笑了笑道,“这样罢,我几本书正要找人抄,你在这庄子上好好替我抄书,抄的好有赏。”

他一时跟宝悦说不明白这些,便索性换了一种?方式。

好在一听他这话,宝悦像是放心了一点?,点?点?头含泪应了。

“早点?睡罢,”

沈晏柳道,“我也累了。”

不想跟她啰嗦太多,便说已经晚了,让她自去那边的屋里歇息。

这时宝悦却?忽而在他面前一跪。

沈晏柳一皱眉:“又如何?了?”

“爷,你要了我罢,”

宝悦轻轻道,“我怕……”

怕什么她也说不清,只有在这小瘸子身边,她心里才?是安稳的……恨不能将骨血都揉进他的身体。

沈晏柳默了默,看着她道:“不行?,我还小,不会。”

宝悦:“……”

宝悦眼?底有些诧异,在宫里,像沈晏柳这般年纪的皇子皇孙们,身边早就有了侍寝的人了……

谁初试云雨情?的时候,也都没多大年纪。

况且沈晏柳那般聪明,怎么会……不会?

“听闻有画册,”

宝悦红着脸认真道,“若是没人教,也可看着画册学了的。”

她之前听那些皇兄还有小太监们悄悄说闲话时,也听过一些的……只是她未到出嫁年纪,还没嬷嬷专门教导过。

沈晏柳:“……”

“日后再说罢,”

沈晏柳顿一顿后道,“欲速则不达。”

宝悦见他的意思,并不是厌弃自己,只是一时还不会……她脸上的紧张和忐忑少了许多,也便乖巧退了出去。

等宝悦离开,沈晏柳熄了灯烛后靠在榻上,嘴里自语道:“画册?”

他那位状元姐夫,如今京里传的沸沸扬扬的不举……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不知弄些个这类画册送给他瞧瞧,能不能有点?效果。

沈晏柳回去后,顾南章过一段抽空到庄子上来时,趁着屋里没人时,便将带来的一个小包裹递给了沈胭娇:“夫人也瞧瞧罢,这是阿柳给的好东西。”

沈胭娇疑惑打开,见是基本画册似的东西。

好奇打开来,登时面红耳赤。

不等她问,顾南章便从她身后将她抱在了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阿柳都知道我不举了,夫人,我忍不住又想跟你试一试,再证实一番如何?。”

沈胭娇:“……”

“早说了这事扯平了,”

沈胭娇羞恼地胡乱将这包裹又掩住道,“你莫要说话不算话。”

顾南章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声。

气息便在她耳畔呼过,热热的,有些痒。

“和离书呢?”

沈胭娇又道,“你既说试一试,那先?前答应的和离书呢?”

顾南章低低道:“这么想要?”

“不要不放心,”

沈胭娇知道在他跟前玩弄心眼?也是白搭,索性挑明,“你说的对,我便是没有被蛇咬,也是怕井绳的。”

“也罢,”

顾南章幽幽道,“我斟酌好了便会写给你,必定如你所?愿。”

“你公事这般繁忙,”

沈胭娇催他走,“早些回城吧,免得?一会儿城门又关了。”

“我今日特意过来,”

顾南章沉声道,“是要在这里宿上一夜的。”

沈胭娇皱眉。

“我有事,”

顾南章轻轻道,“正经事。”

“何?事?”

沈胭娇眯起眼?,“你来我这庄子上能有何?事?说罢,到底想干什么?”

顾南章却?只一笑:“之后再跟你说。”

到了夜里,顾南章进了她的屋子。

沈胭娇以为他又要提议什么宿在这里试试之类,立刻扬眉准备叫他出去。

“你跟我来,”

顾南章却?冲她伸手道,“我带你走一走。”

沈胭娇疑惑,这时候了有什么好走的?再说她的庄子,她哪里没去过?用他带着?

但见顾南章一脸坚持,沈胭娇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他走了出来。

顾南章也不让宋嬷嬷等人跟着,只他和沈胭娇两人,缓缓向?庄子的田畔无人处走去。

宋嬷嬷想说什么,可到底是顾南章的意思,她也不好阻拦,毕竟那是状元郎文曲星呐,即便今夜是鬼节又如何?呢。

“这么黑,”

沈胭娇慢下了脚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南章吹了一声口哨,他的马沓沓从夜色中走了过来。

顾南章从马褡子里取出来一个小包裹,又取出了一盏琉璃灯。

点?亮了琉璃灯后,温和明亮的光线,一下子映亮了两人以及他们身周的空地。

沈胭娇惊讶地看着他,不知其意。

“今日七月十?五,”

顾南章轻轻笑道,“鬼门开的日子。”

沈胭娇身上一凛,下意识四周望了一眼?:这人有病么?挑个鬼门开的日子,夜里跑到这没人的野地里来。

“怕什么,”

顾南章一笑,“你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便是比及那些鬼,也多了一番资历了。”

沈胭娇:“……”

呸。

“你带我来是准备瞧鬼么?”

沈胭娇有点?恼道,“状元郎这般兴致,真真与人不同?。”

“带你来祭魂,”

顾南章轻轻道,“祭你我过往的生魂。”

沈胭娇眸色一跳,蓦地看向?顾南章。

琉璃灯柔和的光线下,顾南章眼?光深深,眼?底像是无声的深渊,却?在这灯光下,透出了暖暖的光点?。

顾南章将手里包裹放下地上,让沈胭娇拎着灯,他打开了包裹。

这包裹里是一些纸钱元宝之类,加着一些常用的祭祀之类的东西。

沈胭娇:“……”

这人真是准备的周全。

顾南章取出火折子,点?着了那些东西。

火光腾起,顾南章缓缓站起了身。

“过往已逝,是非不究,”

顾南章静静看向?沈胭娇道,“你我二人,今夜送了旧人,就此永别了他们罢。”

沈胭娇拎着灯,抬眼?看向?飞舞上夜空的纸烬。

带着火星的纸烬漫天?飞扬,而后又缓缓消散在了这茫茫夜色之中。

不知为何?,她眼?底一热,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她在心底谢了苍穹天?地,能让她再重?来这一回。

过往的她,就此去了罢。

……

一场秋雨一场寒。

沈胭娇在庄子上,也只觉得?日子过的飞快。

宝悦那边她一直叫人盯着,只怕万一宝悦有什么想不开的……

好在宝悦还是极为安分,除了每日抄书,便在庄子里走走,在树下发一会呆,又弹一会琴的,安安稳稳,情?绪也极为恬静。

这一下,沈胭娇才?略略放了心。

虽说宝悦还是一直不肯与人多说话,连她这边也不肯来,沈胭娇也都随了她去,只要她觉得?自在便成。

她派去的一个嬷嬷在那边待了几日后,回来笑着细禀了宝悦那边的情?形。

“那宝悦不和人说话,”

嬷嬷笑道,“却?肯和那些树啊,花啊,甚至鸟啊的说话——那边下人都瞧见过,背地里都觉得?稀罕呢。”

沈胭娇一笑道:“她都说了些什么呢?”

“倒也没什么,”

嬷嬷笑道,“问就是些比如说,雀儿你吃饱了没?天?上云彩好不好,软不软——比如说见了地上的虫子,都要问一声小虫子你家住哪里啊?你有无父母兄弟……”

这些话真真笑死个人。

沈胭娇眸色闪了闪。

宝悦肯说话就行?,不管和谁说话,和什么东西说话。问天?问地,问鸟问虫……都是在问她自己的心。

多问一问,多想一想,或者她也能慢慢转了过来。

她便让嬷嬷多留意那边,若是宝悦有什么需要,也只管跟她报过来。安置好了那边才?放了心。

庄稼今年收成不错,不过她这庄子良田也不算太多,可那也算很好的进项了。

要说赚钱,还是她和阿柳的铺子那边。别的不错,光新开的那一家小当铺,才?这几个月,便有了二百两的纯利。

这还是洛青石说的,才?刚初始,那些当铺的站柜朝奉都还在教导之中,有一些大件不敢接,怕走了眼?,亏了本。

这当铺一般人是开不得?的,一旦走眼?小铺子便可能倾家荡产,一个好朝奉,也是要多番历练,资历经验与识见眼?光缺一不可。

更何?况这世上铤而走险的人极多,招摇撞骗的也不在少数。

没有那金刚钻,很难揽瓷器活。

那洛青石便真是个宝。

绣庄这边的寝舍,盖的也有些规模了,由于是很简单的一排房子,工钱又足,那盖起来很快。

沈胭娇忖度着,到明年开春,绣娘们便可住进去,这样便能多招一些人手了。

倒是红云跟她提起过,有个学了几种?绣技的绣娘,想辞了回去,也有借口,说是家里人不让出来做工了。

“怕是她想回去单干,”

红云跟沈胭娇说这事时,有些着恼,“学了咱们的技法,便想回去自个儿挣钱去了——”

说着,又皱眉道,“若是日后人人都学她,那咱们绣庄教出一个人来,便少一个人……怕是不妥。”

沈胭娇一笑,这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她并不急,这样的人也不是她想留下的。一开始便能想到这一点?,就如民间所?谓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她们是觉得?给我这个东家做事的,因此贪的一点?技法,便觉得?是赚了,”

沈胭娇笑道,“你这样,教她们人人都成了东家,便应该有些不一样了。”

这事,前世时,她记得?听一位南边来的贵妇说过,那边有个别工坊,竟有这种?方式。

那时一些京中贵妇们都觉得?从未听闻,都笑那坊主怕不是个傻子。

可她私底下琢磨一番,并不是不可。

“人人都成了东家?”

红云明显不理解。

沈胭娇便略略跟她说了说道:“算是同?甘共苦罢。绣庄所?得?,按份例分红给个人——”

红云愣了愣:“这绣庄不是夫人您的么?”

“是我的,”

沈胭娇笑道,“但也要是大家的。”

好在红云很快理清了她的意思,醍醐灌顶般诧异道:“还能这样?”

“不仅是绣庄,”

沈胭娇道,“这庄子里的事情?,也要大致按这个理。”

不过庄子上主要是田地,按户分给佃户倒也简单,多劳的,便能多得?。

收过秋后,这庄子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庄里的管事田嬷嬷私下也和自己家男人说起这一年多来,东家的种?种?不同?……

别的也不好说,先?前这东家行?事瞧着苛刻的很,每年将这个小庄子盘剥的厉害,佃户们都有些叫苦不迭的。

这不知如何?,这东家姑娘像是转了性,做事上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如今这庄子里,都将她当活菩萨一样,都盼着东家好好的,千万别换东家。

连带着众人对田地的态度也不一般了,先?前谁分了活去干便是了,谁还管别的?

可如今都拿庄子上的事当事了,连田地山地上随手点?的瓜种?的豆,也都大家互相看着,谁也不让谁随便糟践了……

没别的,东家将这些也都算了钱,也都能分给大家的。

总之,庄子好,大家便都好,如今都明白了这个理。

日子忙忙碌碌中便入了冬。

沈胭娇没再回过英国?公府,很是自在了许久,只偶尔顾南章会来。

只是他答应的和离书,一直没见,沈胭娇也没催,自然也不留他宿。

进了冬日,沈胭娇便要人在绣庄这边,盘了一个火炕。实在是京都郊外这边的冬日确实寒冷。

好在庄子里柴火充足,这炕一烧,屋里一下子暖和了起来,那些绣娘家里冷的,都早早来这边上工。

这一批批的书袋卖的都不错,连一些太学生之外的市井富家子弟,也都跟着附庸风雅了。

只是也有京里的一些绣房,开始仿了这个样子。

沈胭娇叫红云下了些功夫,花样翻新的快,每一批都占了一个先?机不说,且将自家绣庄的名字也绣在了上面。

至于绣庄名字,沈胭娇一笑道:“化?萤。”

“化?萤绣庄。”

红云不解,“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古人说,腐草化?萤,”

沈胭娇笑道,“腐草在幽深不见天?日的地方,可它偏就能化?成闪闪亮光的萤火虫。”

她盼着,每一个绣工都能自食其力,哪怕这世道对女人不公,也能靠自身的能力挣扎出一点?光来。

红云咬唇点?了点?头。

在夫人跟前她没敢乱说,有一件事,其实令她感触极深。

那便是前些日子,有一批书袋要送去书馆那边售卖时,她由于要去那边核对账目,便跟着车子进了城。

进城办了事后,等着苏青官回程的时候,她闲来无事,便去市集上转了转。

无意间路过一家牙行?时,便看到了被人牙子催促前行?的一行?新到的奴仆……

而后,她就看到了蓬头垢面憔悴不堪的绿云。

那时她惊得?不行?。

当初都在辰石院时,她和绿云最熟,都是钱氏塞到辰石院的。只是后来少夫人沈胭娇要去庄子时,她选了要跟少夫人走。

而绿云,却?选了留在辰石院。

后来她虽听说,辰石院一些长得?出色的丫头,都被那兰宝儿赶了出去,叫府里发卖了。

只是没想到,短短这些时日,绿云便落到了这个境地。

绿云明显也看到了她,眼?底却?是十?分麻木。

不等她过去跟绿云说话,那一行?人便被人牙子催促喝骂地上了一辆大车。

她忙问旁边看热闹的路人时,才?知道,这一车丫头,是一位坊主买下,要被送到一家乐坊的。

“都长得?俊,”

那路人啧啧两声道,“别看眼?下狼狈的,收拾一下必定是齐整可人疼的。”

她那时没敢再听,忙忙离开了那边。

靠人,终不如靠己。

……

临近年终时,这一日,沈晏柳忽而策马驰进了庄内。

“阿姐,”

沈晏柳一进庄子就找沈胭娇,一见沈胭娇就凝重?道,“天?子驾崩了。”

沈胭娇:“……”

她都快忘了这回事了。

算一算也大约是这个时候。

天?子驾崩,那顾南章所?在的礼部怕是要忙一个四脚朝天?。

之后紧跟着便是先?前的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登基了。

新皇即位,又是一番天?地。

第83章 生了

天子驾崩, 举国哀戚。

由于临近年终,朝中各个相关事项越发繁多。

对于百姓来说,这一个年关便?都在自家?吃喝过年, 大肆的举乐宴饮必定是不可能的。

尤其京中各府里, 都是出?奇地安静。

本朝旧例, 太子举丧也是以日代月,加上朝中司天监的批算, 在举丧二十?七日后, 正好赶在腊月二十?六日, 新皇登基。

新皇顺利登基,朝中局势大定, 天下人心?大定。

虽还在国丧期间,可到底京城里的气氛便?暗暗有些不同?了。虽说依旧不能举乐宴饮之类……

可来往行人脸上的神色却都轻松了不少?。

绣庄在临近年终也都放了工, 第一年给这些绣娘的分红外,沈胭娇还发了赏钱。

瞧着女工们眼底欢欣雀跃的神色, 沈胭娇也是心?里欢喜。

由于年关要祭祖之类的事项,钱氏以这一类的借口, 让沈胭娇回到了城里。

此?时又因父亲沈恪染了风寒,结果高烧不退, 连御医都请了来,瞧着有点凶险。

沈胭娇没敢延迟,将庄子事项一一安置好后,一行人匆匆回了京城。

由于深秋时,顾南章早在新宅那边庆过乔迁, 这一回沈胭娇便?先回了新宅。

新宅毗邻英国公府, 之前修整这新宅的时候,便?在两府之间的小巷处, 各开了一个角门。

这样,从新宅园子一处,便?可直接经这两道角门,进了英国公府后园子的一角,一路行来十?分方便?。

回来后略歇息片刻,沈胭娇便?去了国公府这边,先去英国公和钱氏跟前问安。

“就说不能让你一个人在庄子上过年,”

一见沈胭娇,钱氏便?笑道,“好歹回到城里,来往也方便?些。因此?便?找了借口,将你叫回来,你可别怨我。”

沈胭娇知道她是好意?,笑着谢了一声。

“今年省了许多事,”

钱氏又小声道,“许多官面上的节礼往来,都因这事免了,只余下一些亲戚来往,也都是小事,这个年,趁机也轻松一回。”

国丧期间,谁敢大肆张扬过年,节礼来往的?

少?了这些事,每个府里的主母也都算去了许多费心?的事情。

唯一多了的事项,便?是去大佛寺上香祈福。

天子驾崩,不管是佛寺还是道观之类,都要有一阵忙活。且各府里,也都须得?来尽这一份心?意?。

好在这事上不算劳心?,只是车马劳顿一点罢了。

知道沈胭娇心?里惦记着父亲,钱氏一边说这话?,一边已经叫人备好了一坛雪莲酒,叫沈胭娇过去时给沈恪带上。

“这雪莲听我大哥说,是上等的,又专门请了懂药酒的人给泡的,”

钱氏笑道,“等你父亲好了之后,日常喝一点,对身子也极好的。”

沈胭娇忙谢了。

顾南章这几日忙得?都没回来,沈胭娇也不用他陪,便?只用了府里的小车,没用那显眼的车轿,只带了宋嬷嬷一人,回了沈府。

好在沈恪的热,这一天服了药后,挣出?一身汗终于退了不少?,众人也都放了心?。

沈恪自己也有了些精神,听到沈胭娇过来,便?叫她进了他所?在的屋内。

“你不必挂念,”

等沈胭娇问了安,沈恪笑笑道,“就是因了朝中这事,忙碌中染了些风寒。”

其实为?天子举丧,百官也是极为?辛苦。

每日起?早贪黑的,过去跪丧以及各种公务繁忙不说,宫里给的汤食送过来时,大冬天的,都快结了冰碴了。

这时候哪个官员家?里也不敢给自己人送食盒的,都只能勉强喝一口凉粥撑着。

像他这般染了风寒的人,怕也不再少?数。

想到了什么,沈恪又道:“你夫君那边更?是辛苦,一点岔子又不敢出?,劳心?劳力的——他那身子骨,也不知顶不顶的住。”

沈胭娇:“……”

她就知道,自从那“不举”的传言出?来后,沈府上下的人都觉得?顾南章身子骨不行了。

连她父亲这般古板的人都晓得?了。

好在她父亲身子瞧着是缓过来了,沈胭娇也放了心?。

从父亲这边出?来,早就候在一旁的四妹沈胭巧,笑着牵起?了沈胭娇的手。

“二姐姐今日也在家?,”

沈胭巧笑道,“她叫我在这里等着你,等你一起?去大嫂院里说话?去。”

沈胭娇失笑:“知道。”

二姐沈胭婉一家?,这后半年也从南边回了京里。

只不过回京的路上,伯父沈严也调了京官,换任期多有闲暇,又有好友相?邀,便?在云州一带盘桓了数日。加上一路上看山看水的,一直到前些日子才回了京城。

回到京城又是一番安顿,眼下怕是才安顿妥当。

沈胭婉是招赘,因此?也和父母沈严夫妇住在一起?,就在沈府先前沈严住的院子里。

由于如今沈府这边,是沈恪为?家?主,沈严是住了沈府东北角处一处院子里。

那院子不算太大,但沈严没有妾室,有没有其他子女,一家?人住进去,倒是也还算宽绰。

沈胭娇早听闻,伯父沈严一回京来,故友相?继来邀,最近常是在外会友,也是忙的整日不回家?。

沈胭巧一路上很是兴奋,她和沈胭婉一向要好,说起?来沈胭婉回来的事,高兴地眉飞色舞的。

“我见过二姐夫了,你还没见过他罢,三姐姐?”

沈胭巧得?意?问道。

沈胭娇一边走着一边笑应了一声。

“二姐夫长得?很清秀,不过没有大哥哥那么高,”

沈胭巧比划道,“说话?时会带着南边的口音,听起?来可温和了。”

沈胭娇失笑。

想到前世,在沈胭婉成亲后,她几乎是没有再见过,更?别提这位二姐夫了。

性子温和些更?好,二姐姐沈胭婉脾性有些直,这样或者也是一种平衡。

到了秦芷兰这院子时,还没进屋,便?听到了沈胭婉的笑声。

“我瞧瞧,”

沈胭娇笑道,“是谁在这里大声喧哗呢?”

她话?音未落,沈胭婉便?冲过来笑着一把抱住了她。

乍然被二姐这么一抱,沈胭娇心?里蓦地一暖。

“就没见到你了,”

沈胭婉笑道,“连大姐姐上次都见了一面——你好端端跑去庄子上做什么?许个那种誓愿又做什么?”

她一开口便?是一串。

沈胭娇自然不会说实话?,笑道:“见他读书太苦,没忍住在佛前许了愿,没想到佛祖保佑,可见是心?诚则灵。”

她说着,忙又从沈胭婉怀里退出?来,好好打?量了一眼二姐。

许久不见,二姐姐沈胭婉比及先前,眉眼更?柔和了许多。不知是冬日穿的厚还是怎样,瞧着腰身像是比先前丰满了一些。

“她也有了身孕,”

秦芷兰在一旁笑道,“你们笑闹时可小心?些罢。”

“才有,”

沈胭婉脸红了一下道,“一个多月罢了,不过我倒是没什么害口的意?思,这点可见天爷菩萨们保佑了。”

她能吃能喝的,连嬷嬷都笑着说难得?。

“都有小娃娃了,”

沈胭巧在一旁欣喜地一拍手道,“大嫂嫂快生了,大姐姐已经生了,二姐姐也有了,三姐姐——”

说着忙转脸看向沈胭娇,这才想到沈胭娇还没身孕,不由不好意?思地顿住了话?头,想了想又补充道,“总也会有的。”

沈胭娇被她逗笑了:“那你等着罢。”

说完这句,沈胭娇心?里没忍住轻轻一跳:

她想到前世时,她为?了稳固自己在英国公府的地位,一心?想要第一胎生下嫡子。

为?了这个,暗中求郎中开了不少?调理的药喝,甚至不惜用偏方,就想生一个儿子。

结果第一胎确实是儿子,只是生下来那孩子身子就弱,且自小胆子小,在她跟前都不敢说话?,只往奶娘身后躲,让她一直心?里不喜。

那时又忙着争来斗去,不曾好好看着他吃过一顿饭,不曾好好听他说过一句话?……

一念至此?,沈胭娇心?里一阵酸涩。若真能再有了那孩子,这辈子她就是死,也要好好补偿他。

这时,湘月又笑着进来,亲自给秦芷兰换了手炉。

“哪用你过来,”

秦芷兰笑道,“叫丫头们进来就是了。”

“少?夫人正是紧要的时候,”

湘月忙笑道,“我怕小丫头们弄不好这些,这手炉里的炭,都是我一点一点挑过的,绝没一点烟气的。”

“大嫂嫂这胎是男娃罢?”

沈胭巧好奇道,“我先前听身边的嬷嬷们说过。”

“那必然,”

湘月在一旁听了笑道,“郎中说的,说是位爷呢。”

秦芷兰抿嘴一笑。

想到了什么,她又微不可查地扫了一眼湘月的小腹处。

沈晏松说了,湘月一直用着避子汤。等有了嫡长子,才会给她停了那避子汤的。

正说笑间,忽而秦芷兰脸色一变,紧跟着就是捂着肚子,一脸痛苦的样子。

“大嫂嫂要生了,”

有着前世的经验,沈胭娇反应最快,腾地站起?身就道,“快去,叫人,叫稳婆——”

府里的稳婆早就请了来几天了,沈二夫人对这事极为?上心?,就备着这万一。

整个府里顿时忙了起?来。

沈晏松今日也是在朝中做事,忙的也没在家?。

等他得?到了信,处理了手头的事务,策马疾驰回到府上时,已经是过去了两三个时辰了。

“还没生?”

沈晏松一进门就问道,他脑门上都是一层细汗,由于天冷,进了屋时,头发里都在冒白气。

他本来想进去瞧瞧,却被沈二夫人等人拦住了。

由于秦芷兰生产那屋子外的小厅,早被沈大夫人、沈二夫人、三夫人等候在那里了,沈胭娇和沈胭婉等人,就在偏厅里这边等着。

“三妹妹,你说大嫂为?什么还没生出?来?”

沈胭婉急的搅着手里的帕子。

“没有呢,”

沈胭娇心?里也有点焦灼,“再等等吧,头胎没这么快。”

说着,见沈胭婉在屋里打?转,不由好笑道,“你且坐下等着,你不也有身孕了么?”

“我坐不住,”

沈胭婉道,“都说女人弱,可偏偏还要女人生孩子——这天底下为?何不是男人生孩子。”

沈胭娇一笑,这问的,怕是天底下女人都在心?里想过这个。这问话?她答不出?,只怕这天底下也没人能真正答得?出?。

一直到了天黑,秦芷兰还没生出?来。

沈胭娇本来打?算好的回去的时候,就又往后推了推。

沈二夫人倒是说让她别在这里等了,等生了会叫人给她递个信。

可沈胭娇却不肯,这时候回去她心?也安定不下来,还不如就在这边等着。

沈胭婉却被嬷嬷硬是给劝回去歇息了,她身孕还在头三月内,坐胎还不稳,怕她累到急到什么,动了胎气便?不好了。

这时,沈晏松也被沈二夫人等人,从那小厅里赶了出?来,实在是他在那边又急又哭的,越发叫人不安。

“我失态了,”

沈晏松到了这边偏厅后,才略略定了定神,看着沈胭娇道,“实在是你嫂子在里面……不知如何了——”

一想到不知她如何受苦,他就急的火烧火燎的。

“生了,生了——”

就在这时,那边突然传来一阵欢腾,就听嬷嬷们在欢呼,“生了——”

沈胭娇和沈晏松两人,几乎是同?时站起?身就往门口冲。

“恭喜老爷,恭喜夫人,恭喜少?爷,”

就听嬷嬷们高声道,“少?夫人生了一位千金——”

“千金?”

沈晏松脚步一顿,明显有瞬间的错愕。

“是个女儿么?”

沈胭娇欣喜道,“生了便?好,生了便?好……大嫂怎么样了——”

说着,她也没顾上沈晏松,先往那边去了。

等到了秦芷兰房外,听到母女平安时,沈胭娇总算松了一口气。

“如何成了一个姑娘?”

沈二夫人却皱眉瞧着那稳婆道,“你没弄错了罢。”

那稳婆面上忐忑,可确实是姑娘,她也不能变戏法?啊,只能老实应了一声道:“禀夫人,确实是位千金。”

说着,另一个稳婆已经将孩子抱了出?来。

沈胭娇忙凑过去看时,只见那初生的小娃娃,身上还带着些胎脂,小脸红红的皱皱的,那么小的一团,还张着小嘴在哭,不由心?里都软化了。

“头胎是位姑娘也不错,”

旁边的沈三夫人大约是瞧着沈二夫人有些失望,忙安慰笑道,“能生在咱们这样人家?,这孩子也是个有福气的,日后长大了,还有更?大的福气等着呢。”

“就你会说。”

沈二夫人嗔了一句妯娌。

不过尽管不如意?,好歹母女平安,日后再生嫡子也不是不能等。

这么想着,沈二夫人又扫了一眼那边忙碌的湘月,心?里却想着,若是秦芷兰第二胎还是女儿的话?,那便?要停了湘月的避子汤了。

等那屋里稳婆们都收拾好,沈胭娇进屋看了秦芷兰。

秦芷兰眼眶红红的,一见沈胭娇便?眼角有泪落下来。

“这是怎么了?”

沈胭娇忙轻轻用帕子替她拭了泪,小声道,“这时候可别哭,月子里哭可是对眼睛不好的。”

“你兄长……怕是失望了,”

秦芷兰声音很虚,“是个……姑娘……”

“没,”

沈胭娇笑道,“他欢喜着呢,头一回当爹,问问他门朝哪边开,怕是他都分不清了,欢喜得?昏了头呢。”

秦芷兰被逗得?一笑,只是眼底还是有着明显的失落。

这时沈晏松大步走了进来,一脸心?疼地握住了秦芷兰的手。

沈胭娇悄悄退了出?来,将这里留给了他们夫妻两人。

回去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路上沈胭娇和宋嬷嬷说起?沈二夫人的不悦,感?慨了一句。

“这也不怪夫人,”

宋嬷嬷笑道,“大少?爷在沈府的身份毕竟不同?,那可是日后沈府的家?主。多少?人盯着呢,早有了嫡子,也能早些安心?。”

那大家?族继承人的身份,谁敢轻忽。

且既然担着整个家?族的担子,也不能任性而为?。

像沈府的大老爷沈严,生了一个女儿后便?没再有子女,又不肯过继,不是就将家?主让给了沈二老爷沈恪?

况且,那也是沈严有得?力的兄弟可让。

如今沈府下一代,沈晏松是明显要比别的兄弟出?息太多的……别说他自己肯不肯让出?家?主之位了,就是沈家?族人,也绝不肯让他放开这个担子的。

“这人呐,”

宋嬷嬷也叹道,“有时候也是不由人。”

……

这一夜,沈胭娇才沐浴过,正要睡下时,顾南章终于从外面回来了。

看到顾南章时,沈胭娇眼皮都是一跳:

差一点没认出?来。

此?时的顾南章清瘦了不少?不说,脸上的胡子都冒出?来了一些,参差的也没修……瞧着跟从那千里万里外奔波而来似的,进屋都像是裹着一声风霜。

“累死了,”

顾南章一进来,将大衣裳一脱丢在了衣架上后,便?走到了沈胭娇跟前坐下,忽而将头俯趴在了沈胭娇腿上,有点闷声道,“终于回家?了。”

沈胭娇:“……”

她从没见过顾南章这个样子。

顾南章一向清冷,前世除了新婚时,几乎对她都是不假辞色的那般样子。

这种像个大孩子,在她跟前撒娇一般的动作,她连想都没敢想过。

感?受着他的头脸俯在她腿上带来的温热,沈胭娇一时没动。

“你去泡一泡热水罢,”

沈胭娇道,“我去吩咐人给你加一点泡身子的药,驱驱寒。”

“不必,”

顾南章含糊道,“热水就好,让他们烧的快一些,我要睡着了。”

沈胭娇连忙吩咐秋雨去传了热水。

等热水送过来,顾南章似乎也就泡了一下便?出?来了,披着衣裳直接到了床上躺下了。

“说说话?便?睡了,”

顾南章示意?她也躺下道,“这些日子是真乏了——”

沈胭娇轻轻躺在他身侧。

“我大嫂今日生了一个姑娘,”

想起?了这事,沈胭娇忙道,“如今我大哥也是当了爹的人了。你说他——”

话?没说完,她倏地一顿。

忙转脸看向顾南章时,却发现他已经沉沉睡熟了。

沈胭娇:“……”

她看了看还在燃着的灯烛,不由勾了勾唇:这灯都还没来及熄呢,这人就睡着了。

顾南章此?时呼吸匀长,明显睡得?很沉。

他整个人就躺在这里,像个婴儿般睡得?很是踏实恬然。

沈胭娇没忍住,借着这灯光,托腮细细瞧了瞧顾南章。

都说灯下观美人,她还是第一次有这么一个不被任何事,任何人叨扰的情形下,在灯下静静欣赏顾南章的这张脸。

凭良心?说,他这张脸是真长得?好。

哪怕是有胡茬,哪怕是透着些憔悴……依然是个美人。

上一世她就是先看中了这张脸,加上这人的家?世,便?不顾一切地算计了他。

只是再好看的脸,也会有相?看两厌的时候。

前世她是真的厌了。

这一世先前时,她也是烦的。

只是过了这么多日子,这人在她眼里,倒没了先前那浓重的厌弃之意?,如今倒能心?如止水地看着这个人了。

动心?了么?

沈胭娇轻轻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

一手指尖轻轻拂过顾南章的下巴,她眸色有些莫测翻涌。

这一世,这人对她真是费尽了心?机,换了前世的她,怕是早爱的一塌糊涂了。

可惜,前世的那个她,已经像是顾南章说的,斯人已逝。

沈胭娇托腮托累了,又换了一个姿势,也依旧静静看着顾南章的脸。

她觉得?眼前这人,就像是一座山,一片湖。

是有虎能吃人的山,能水深能溺水的湖。

山景湖景美不胜收,令她难免心?动。

可伴着的风险,却叫她望之生畏。

她没了赌的心?情,说白了,她不敢。

前世她烂到了底,都是她欠别人的多,别人欠她那一点不足,也便?算了。

这一世她可是不去欠人的……

更?不想让人欠了她。

“和离书呢?”

沈胭娇看着顾南章的睡颜,指尖在他额头上轻轻一点,“好歹一个状元郎,写了那么多释疑札记都洋洋洒洒的,如何写一个和离书,便?比女人生孩子还难呢?”

被她这轻轻一戳,似乎戳到了顾南章的梦境里,眼瞅着顾南章睡得?有点不安稳了。

见顾南章长直的眼睫忽而颤了几下,沈胭娇心?里一跳,连忙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他。

好在顾南章翻了个身后,又沉沉睡了过去。

沈胭娇轻轻舒了一口气。

“没有……”

就在这时,顾南章大约是说了梦话?,含含糊糊道,“没……”

沈胭娇:“……”

这梦话?接的,那和离书,没有也得?有。

第84章 赌了

顾南章大约是真?乏透了, 这?一睡,直接睡到了第二日过午才醒。

不过朝里过年时按旧例给假七日?,沈胭娇也吩咐了新宅上上下下不得喧哗, 免得惊扰了他。

沈胭娇闲来无事, 便在窗边的桌案旁静静看书。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纸淡淡映进来, 屋里的?炭盆烧的?正?旺。炭是好炭,一丝烟味也没。

屋里温暖如春, 连手炉都用不着。

沈胭娇还觉得有点?诧异, 今年过年这?段时日?, 比及往年还要冷上许多。

就是在?沈府她大嫂那边坐着说话时,还常用了手炉才好, 如何这?屋子反倒是觉得暖和些?

想着这?个,沈胭娇心里有些好奇, 轻轻放下书在?屋里转了转,也不觉得这?格局有何不同之处。

又走出去瞧了瞧, 心里忖度一下,才有些后知后觉, 这?屋子的?墙壁像是比寻常的?,都厚了一些似的?。

想到顾南章先前?说起这?宅子的?原主时, 是个明面上附庸风雅,实则有些贪婪的?文臣时……心里便猜到了一点?。

这?样的?人起宅子时,想必是下足了本钱的?。

这?房子瞧着不起眼?,却没想到,好处都是实实在?在?的?。

这?时, 沈胭娇听到了那边的?动静, 便走了过去。看到顾南章慵懒靠在?枕上,还半眯着眼?睛似乎有些出神。

她极少看到他这?样慵懒放松的?神色, 像一只晒着冬阳的?大猫一样。

且他寝衣的?带子散开了,露出了一点?胸口处的?肌肤和柔韧悍硬的?腰胸线条。但凡他能脱了上衣出去街巷上走一遭,京里有关?他不举的?传言只怕也就消了。

只是这?人穿上衣服,偏又显得有点?清瘦。

又是文臣,容易叫人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说是不举,自然许多人就信了。

“醒了?”

沈胭娇看着他,“叫她们跟你送进来水罢,你早些洗漱完吃点?东西。”

“不饿,等一会罢。”

顾南章一边说着,一边像是伸懒腰般,双臂往后随意一伸,本就散开了一点?的?寝衣,这?下可是胸前?大露了。

沈胭娇挑了挑眉:

春色无边呐。

“那你什么时候要洗漱,便再叫人罢,”

沈胭娇收回眼?光,转身回到了这?边桌案旁,拿起之前?放下的?书道,“我等会要过母亲那边去。”

顾南章:“……”

这?人是多看他一眼?都不肯的?。

他穿了衣裳走出来,正?看到坐在?窗前?看书的?沈胭娇,不由顿了顿脚步:那一幕瞧着静谧安好,他都不忍打扰。

“你昨日?回家,岳父身体好些了么?”

顾南章还是静静开了口。

“好多了,”

沈胭娇看向他笑道,“我大嫂生了,昨夜要跟你说,结果你睡着了。”

“生了?”

顾南章笑道,“你大哥也是当爹的?人了。”

“生了个女儿,”

沈胭娇道,“大嫂瞧着有些失落。”

说着留意到顾南章落在?自己身上的?眼?光,不由一皱眉,“你怎么这?么盯着我?”

“沈晏松当爹了,”

顾南章平静开了口,“夫人,何时能轮到我?”

“和离书去写?了罢,”

沈胭娇也看着他,“这?回七日?假呢,总不会还说没空罢?或者顾郎心里有别的?打算,并没真?想给我这?份和离书?”

顾南章略一顿。

“也好,”

他几乎是牙缝里挤出来的?,“总会如你所愿。”

沈胭娇懒怠跟他打嘴仗,她叫了丫头给送了热水,让他洗漱了。

“你吃些东西,”

沈胭娇扫了一眼?沙漏道,“我去母亲那边一趟。”

钱氏叫她不知道何事,不过今年过年很?多事都省了,想来也没什么,怕是只说说话,听听京城里的?新热闹也好。

说着,她过去叫宋嬷嬷将?顾南章昨日?换下的?衣裳拿去,交给浣洗嬷嬷去洗了。

跟宋嬷嬷说话时,沈胭娇视线落在?一件小衣上,不由眸色微微一动:

那是之前?顾南章春闱时,她给顾南章做的?一件夹了棉的?小衣,跟个肚兜似的?,夹了棉,穿在?身上,暖和前?后心。

没想到此时又出现在?衣架上……那是这?些日?子,顾南章是穿着它了?

从没记得这?小衣交给浣洗嬷嬷过……

莫非他自从春闱时穿过后,就一直没洗过?

春闱后,本以为他是用不着了,将?这?小衣给丢了的?,谁知竟然还留着?

沈胭娇疑惑地又瞧了瞧这?小衣,小衣确实是穿过的?,但……并不是太脏啊。

按理说,贴身的?衣服,一换下不洗的?话,早馊的?难闻了。

“你还穿它?”

沈胭娇拎着这?小衣冲那边才洗漱完的?顾南章抖了一下道,“没洗过么?你也不嫌脏?”

这?人一向讲究的?,除了春闱或者这?次跪丧之类的?无法讲究时外,又怎么肯一直穿着脏衣服?

“我自己洗过的?,”

顾南章静静道,“如何?”

一旁的?宋嬷嬷一脸吃惊的?神色。

别说这?位爷了,就是一般的?富家公子,哪个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谁洗过衣裳?

沈胭娇睁大了眼?睛:“你自己洗的??”

真?不怪她吃惊,前?世那么些年过去,顾南章别说洗衣服了,只怕连皂粉都没碰过。

顾南章平静走过来,从沈胭娇手里抓过这?件小衣,转身走了出去。

“夫人?”

宋嬷嬷讶异道,“这?小衣——”

这?位爷竟把这?小衣拿走了,还怎么送去浣洗嬷嬷那里?

“别管他了,”

沈胭娇回过神,想了想一笑道,“你也知道他性子有些古怪的?。”

宋嬷嬷一脸懵的?,拿了余下的?脏衣裳出去了。

沈胭娇也没去管顾南章,想着他应是去了新宅这?边的?书房。

她则直接去了英国公府这?边。

钱氏这?屋里也很?暖和,她舍得花钱,买的?都是上好的?香炭,又用了不止一个炭盆,烧起来屋里香味还挺浓。

只是国丧内,她这?一身打扮便和平日?里的?珠光宝气有些不同了,穿着看着十分?素净。头上的?首饰头戴之类,也都应简尽简了。

“快来坐下。”

沈胭娇一进屋,钱氏便忙着招呼她坐下,又是让拿果子又是让端点?心的?,很?是忙活了一下。

“听说四郎一直在?睡,”

钱氏笑道,“这?还没醒么?”

“才醒,”

沈胭娇道,“吃了点?东西去书房了。”

“他是累过头了,”

钱氏点?头道,“之前?国公爷从朝里回来时,也是这?般。”

不过英国公又不在?礼部之类的?部门,走的?都是闲职,跪丧后就早回来了,也没顾南章这?般累。

“我这?里给你们备了好些滋补的?东西,”

钱氏笑着小声道,“里面还有那种滋补的?……你懂。”

沈胭娇:“……”

不是,钱氏也是以为顾南章有些不举了?

就在?这?时,东跨院那边隐隐传来一声哭号,吓了沈胭娇一跳。

“是魏夫人,”

钱氏忙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又来了,国公爷在?东跨院那边正?斥责她呢——这?就哭号起来了,又给谁看呢?还打量着国公爷能心软呢?”

“怎么了?”

沈胭娇忙道,“她过来是有什么事了么?”

她知道,有着儿时的?情分?,英国公不会真?对这?位长姐一点?不顾念的?,但如今也不会留她在?府里就是了。

今日?这?魏夫人过来,见英国公不知道是什么事。

“她还刻意避着我,私下去跟国公爷说,”

钱氏一撇嘴道,“她以为是我在?国公爷跟前?说她坏话,国公爷才疏了她呢——她自己都做过什么,自己都忘了么?”

说着,便将?魏夫人的?来意给沈胭娇说了。

沈胭娇听了眸色微微一动。

原来是这?位魏夫人那榜下捉婿捉的?那女婿,大约是如今觉得魏夫人这?边帮不上忙了,索性也放开了,又纳了一房妾室。

且这?妾进门时便怀了他的?孩子了,她孙女魏芙哭闹,却被那孙女婿排揎了一顿,还说若是还帮不了他寻个好差事,便不止是这?两?房妾室的?事情了。

惹恼了他,休妻再娶也是敢的?。

“魏夫人今日?来,就是为了国公爷帮她孙女婿的?事,”

钱氏皱眉道,“不知国公爷会如何安排。”

不安排,这?魏夫人只怕是哭闹起来没头,三天两?头来哭,也是烦人。

说着,也问起沈恪的?病来,听沈胭娇说没什么事了,钱氏念了一声佛。

“你大嫂生了个女儿,”

钱氏又道,“你母亲可说什么了没有?”

沈胭娇一笑:“也没说什么,不过心里大约还是盼着孙子的?。”

“那是必然,”

钱氏笑道,“世人都是如此。”

“叫你过来不是为了说这?魏夫人,晦气,”

说着,钱氏又笑道,“是问问你,听说你二?哥也开始议亲了,是么?”

一听这?话,沈胭娇就是一笑,点?了点?头。

这?也是她之前?听阿柳说亲过的?,二?哥沈晏樟那边,叔父有意与京里的?陈家结亲。

陈家是家主是个六品的?官,虽说京城里六品的?官满地走,可也是干实事的?,不是那闲职,且为人和气,家里也人丁兴旺的?。

她听说是议的?这?家的?嫡女,听闻沈晏樟是见过那姑娘的?,心里应是也很?欢喜。

“听说那府里人多,”

钱氏小声道,“这?嫡女在?家怕是不受宠的?。那陈大人的?发妻难产去的?,如今的?陈夫人是继室,进陈家后又生了一女三儿。”

说着又笑,“我就是爱打听这?些闲事,你莫笑。”

沈胭娇也笑:“没事,我也爱听呢。”

婆媳两?人对视一笑。

沈胭娇也是体会到了年节时的?安逸,吃着果子跟听话本似的?,自在?舒坦。

“听闻那陈夫人有意让她那亲生女儿嫁给你二?哥呢,”

钱氏又小声接着道,“可你二?哥是先见了那大姑娘,心里中意的?是那大姑娘了。”

沈府眼?瞅着蒸蒸日?上的?,陈大人一个六品的?官,自然是极力想促成这?门亲事的?。

那陈大人就算是心里偏心这?二?女儿,可既然沈家相中了大姑娘,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你们家是喜事一桩接着一桩,”

钱氏笑道,“如今我也没什么别的?可盼,只盼着哪一日?你和四郎也生儿育女的?,好多几个叫我祖母的?孩子。”

说着,没忍住一撇嘴又小声道,“别的?院的?不算。”

要说起来,英国公府的?儿孙也不少了,世子留下的?,顾南章两?位庶兄也都有儿女的?……过年时叫祖母的?也不少。

可真?记在?她名下的?,只有顾南章。

她也是偏心的?。

明面上虽公正?,心里还是偏着顾南章的?。

沈胭娇默了默。

这?话头在?这?里等着她呢。

不过她也知道钱氏的?心思,只笑了笑没有表态。

正?说着话,魏夫人过来告辞。

一见到沈胭娇时,魏夫人吓得脸一下子白了,身形都晃了晃:实在?是之前?的?事,让她被沈胭娇吓破了胆。

沈胭娇笑了笑,淡淡一礼,没有多说。

魏夫人哪里还敢多留,匆匆走了个过场便辞了出去了。

沈胭娇给英国公请过安,又说了几句话便也辞了这?边,准备走角门回新宅那边。

却不想才走到英国公府园子这?边,还没走近角门,迎面便看到顾南章走来。

“跟我来,”

顾南章道,“我们去祠堂。”

“祠堂?”

沈胭娇一顿,忽而想到了什么,疑惑看向顾南章。

顾南章却不多说。

祠堂在?英国公府园子的?另一侧,两?人行了片刻才走到祠堂这?院子。

院子里柏木森森的?,除了看守祠堂的?一位老人外,并无旁人。

顾南章带着沈胭娇进了祠堂。

沈胭娇前?世自然也进过无数次,逢年过节凡有祭祖之事,都在?这?祠堂里进行的?。

但还是第一次,只有她和顾南章两?人,一起走进这?偌大的?祠堂。

祠堂内光线很?暗。

许多牌位列在?那上面,看起来格外肃穆庄重。

“这?是我生母的?牌位,”

顾南章走近那些排列的?牌位,从中拿起一个,直接拿袖子擦了擦这?牌位,轻轻道,“还从没带你单独拜祭过我的?生母。”

他的?生母只是一个小妾,还是早逝的?小妾。

在?这?英国公府里,她留下的?,只有他和这?个默默无声的?牌位,一如她默默无闻的?一生。

就连成亲拜高堂时,也无法祭拜生母。

毕竟,在?这?府里,他生母只是姨娘,哪怕在?世,他也只能叫一声姨娘的?。

沈胭娇眸色闪了闪。

这?一点?,她和顾南章倒是可以心有戚戚。毕竟,她生母苏姨娘,也只是一个姨娘。

她明白顾南章的?意思。

顾南章上了香,沈胭娇随着他一起拜了拜。

拜完,顾南章盯着那牌位,一时没有说话。

沈胭娇也没打扰他,只看着那香烟袅袅而起,在?这?祠堂内缓缓盘旋散开。

两?个人就静静站在?那里。

“走罢,”

片刻之后,顾南章一笑道,“她见过你了,单独见过你了,想必是心里欢喜的?。”

沈胭娇嗯了一声,心里却有点?酸涩。

她想起来自己的?生母,心里情绪却有些复杂。

阿柳是怕着生母的?,恨着生母的?……毕竟,在?阿柳能忆起的?事情里,全是生母对他的?虐待。

但是她有些不同,生母并没虐待过她,只是教?着她去争,教?着她去斗,可也费心教?她绣活,教?她烹茶,教?她了许多东西。

可那般争强爱斗的?生母,却也早早病逝。

不知她若是还活着,看到她与顾南章成了亲的?话,如今又是否能真?正?欢喜。

“因此我说绝不纳妾,”

出了祠堂时,顾南章静静忽又开了口,“并不想因为我,让这?世上又多一个女人,生前?委委屈屈,死后也是这?般寂寞无闻。”

沈胭娇看向他。

“跟你说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原委,并不是矫情,”

顾南章轻轻道,“也不必你搭这?个人情——无论是谁,但凡我娶了来,便不会纳妾。”

“难得。”

沈胭娇先默了默,最后夸了两?个字。

不纳妾确实难得。

只是,上辈子他就没纳妾,依旧是相看两?厌。

不纳妾对她来说,也仅是和她大哥,和她大哥一样的?世上大多数男子来说,值得她夸这?么一句。

没有更多心动。

“沈三,”

顾南章忽而道,“你能不能为我赌一把,赌我必定会爱待你一生,赌你我必定能相濡以沫,欢爱白头到老。”

“顾四,”

沈胭娇静静也开了口,“你能不能为我赌一把,给我和离书,赌我有了和离书也舍不得离开你,赌我有了和离书,也会跟你相濡以沫,欢爱白头到老。”

顾南章:“……”

“顾郎,”

这?时沈胭娇又轻轻一笑,“之前?你在?我庄子上时,曾说我们都是老狐狸——既然都是千年的?狐狸了,是不是都算盘打的?飞起,都不肯先退一步?”

顾南章:“……”

沈胭娇这?句话一出来,他就知道,这?和离书是非有不可了。

沈胭娇料的?不错,他确实有些恶意拖延的?意思……

他只怕这?人一拿到和离书,真?就离他而去了,一点?挽回的?余地都不给他留。

但无论他如何费尽心机,沈胭娇却依然一口咬定了这?事。

他心里是一点?侥幸也不敢有了。

输了。

但也没彻底输。

那这?次,真?就他来赌罢。

“今夜就写?给你,”

一念至此,顾南章平静道,“沈三,我赌了。”

沈胭娇看着他眸色中自己的?容颜,正?是如桃花般灼灼好年华,心里一动,一笑道:“多谢。”

多谢他肯赌,多谢他给了她和他两?人再来一次的?勇气和机会。

“沈三,别让我输。”

顾南章静静又道。

第85章 不同

顾南章这?一回?, 在书房熬了一夜,第二日一早,沈胭娇还没起来, 他已经走了进来。

“嗯?”

沈胭娇还有些迷迷糊糊, “你……昨夜没睡?”

“你看看, ”

顾南章盯着她道,“若是不满意?, 我再去斟酌。”

沈胭娇默默看了那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一大张纸, 一时有些沉默:

不知道的, 只怕不以为这?是和离书,而是以为这?要是贴城门墙上的官家大告示了。

好在哪怕密密麻麻, 顾南章的字是极好看的,看起来并不算费力。

沈胭娇飞快扫过, 眼底透出些讶异来。

这?人还算实诚,将她之前?说的那些条件, 全都列了出来。

“挺好的,”

沈胭娇小心翼翼收起这?张纸道, “这?就行了。”

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打开?瞧了一眼, 看着顾南章平静提醒道,“顾郎,你的名字上,按下?手印罢。”

按本朝例,他们夫妻两?人的和离书, 由于顾南章本就是官身, 她也是有诰命的。这?和离书便?不必经父母之手。

至于和离之后,顾南章是否奏请官家, 销了她的诰命之说,那便?是之后他自己的事情了。

顾南章给她写这?和离书,洋洋洒洒的,最后却连个手印也无……这?不合规矩。

顾南章眯了眯眼,也不吭声,忽而咬破了食指,就拿血在那和离书上,重?重?一按。

沈胭娇:“……”

不等她回?过神,顾南章将指尖上又涌出的一点血沾在她的指尖上,静静道:“用我的血按你的手印罢。”

沈胭娇:“……”

莫名就听出一种咬牙切齿的意?思来。

她睫毛颤了颤,还是将自己手印也印了上去。

两?人都按好后,沈胭娇再一次小心地默默收起这?和离书。

“沈三,”

顾南章静静道,“满意?了么?”

“满意?,”

沈胭娇笑了笑道,“早就想问你件事,这?事堵在我心里?,一直弄不明白?。”

“何事?”

顾南章拧眉。

“我只想知道,”

沈胭娇小心收好和离书后,这?才?小声道,“前?世你既那般厌我,冷着我……为何没想过跟我和离?”

她一直想不通。

前?世顾南章后来是英国公,虽没什么实权,可毕竟爵位是有的,想要什么没有?

不喜爱她,休了她另娶她人,又不是什么难事。何况那时她都和娘家几乎断了关系……

没了娘家支撑,顾南章要跟她和离并不是难事。

莫非,是怕了她的丧心病狂?怕她乱来……可想到这?辈子顾南章的那些手段,顾南章必定不是会怕的人。

顾南章听了微微一顿,一时没有开?口。

上一世他确实是冷着她,确实又没想过和离。

为何呢?

他这?笔下?灿花的状元郎,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或者?说,是沈胭娇那般诡谲心狠算计的疯狂样子,令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贪心狠辣,凉薄自私……

那种如?野草般疯狂从这?世上攫取雨露、争夺阳光的样子,就像是他幼时被先夫人和世子母子两?个无情欺压时,那心底生出的恶草,是一样的形容,一样的长势。

一想到这?株疯狂的野草,在小时也如?深谷幽兰般恬静美好,他心里?便?生出诸多矛盾。

爱初见时的兰花般美好,那是他从没得到又极致渴望的美好。

又被后来她野草般的疯狂冲击心魂,那种疯狂,是他深深掩饰的自己……他又如?何会同自己和离?

“不好说,”

顾南章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沈三,你是与别人不同的,别人替不了。”

正如?这?世上,也没有像他一样的第二个顾南章,这?世上,也没有像沈胭娇一样的沈三了。

才?刚重?生时,他也曾想过放手。

可是,放不了。

沈胭娇疑惑看着他,这?话说的似是而非的,听不清他是什么意?思。

不过一句“别人替不了”,倒真真叫她心底一动。

“好了,我不问了,”

沈胭娇一笑,“如?之前?说的,试试罢。你可——”

话没说完,她便?被顾南章猛地压住了。

“你……”

沈胭娇心急,这?大清早的,白?日宣淫了么这?是?况且还在国丧期间。

本朝规矩,国丧有爵者?服丧百日,庶民一月。

在先皇辞世的百日内,是不可婚嫁的,也是暗指不能行房,不然这?期间有了身孕,被人知晓,一个大不敬就弹劾上去了,那罪过也是极难承受的。

好在顾南章只压着她轻吻了几下?,便?低头看着她的眼睛。

“我要起来了,”

沈胭娇轻轻道,“别闹,国丧期间,矜持些。”

顾南章嗯了一声,便?站起了身。

……

这?个年便?平平静静过去了。

就连大正月里?,乃至元宵佳节,都没有了什么庆典之类,静悄悄就过了节。

过了节便?都忙了起来,沈胭娇回?到庄子后,绣庄也开?工了,事情也繁多了起来。

日子一充实便?觉得过得飞快。

转眼角柳梢绿了,河冰化了,再一转眼间,田地间都披上了新妆一般,花红柳绿的格外?,叫人看了都觉得眼前?一亮。

尤其庄子里?山地那边,有十几株老桃树,桃花一看,远远看过去一片嫣红美的像是云霞。

“这?花真俊,”

沈胭娇正和红云说着绣庄的事项,秋雨笑着拿着几支新摘的桃花过来插瓶,一边插瓶一边笑道,“嬷嬷还叫人给宝悦那边送过去了几支呢。”

沈胭娇一笑。

沈晏柳只在过年时,将宝悦接回?了一段,便?又送到了这?边庄子来。

听说宝悦这?回?倒是平静,没有哭闹。这?么瞧着,倒是比先前?看着好多了,也是个好兆头。

“如?今国丧才?除,”

红云小声笑道,“夫人说,当?今官家会不会……对宝悦的事情换个说法?”

她如?今跟沈胭娇跟久了,也成了沈胭娇的心腹,胆子也大了不少,和沈胭娇时不时也敢说些悄悄话了。

“说不准,”

沈胭娇笑道,“官家的心思是最难猜的。不过宝悦到底只是个姑娘家,又不曾深陷之前?的那些乱事中,能得了官家大赦,倒不是没可能的事。”

“若赦了罪奴的身份,”

秋雨插好了桃花,回?头小声笑道,“那岂不是就是咱们柳少爷的贵妾了?”

宝悦要是没了罪奴的奴籍,那就是庶民了,那便?不同一般买来的小妾之类,身份便?尊贵了许多。

柳少爷也不会作践她,也算是有了个好归处了。

沈胭娇笑笑没说话。

阿柳的心思,一时不好说。

秋雨识趣没有多说,知道沈胭娇和红云正说事,笑着便?先退了出来。

等她才?走到院门口,正碰上苏青官大步走过来。

“秋雨姐姐,”

苏青官一见秋雨便?笑着招呼道,“正要找你,你过来我这?有东西给你。”

秋雨疑惑走过去,面上有点局促。

实在是之前?,她那么喜欢这?个人,可这?个人却没了娶妻的意?思,这?折腾一回?,每次见了苏青官,她心里?都有点别扭。

“看,上好的胭脂,”

苏青官兴奋将一小盒东西递给她道,“是云荣楼的胭脂呢,卖的最好的,你瞧瞧。”

说着,忙又道,“你猜,是谁送你的?”

秋雨:“……”

秋雨有点犹豫地看着苏青官道:“是……洛大哥?”

洛青石送她东西不止一两?回?了,可她觉得无功不受禄,平白?接受外?男的东西算怎么回?事?

她一直没要过,都让回?京里?办事的庄子上的管事,给洛青石捎回?去了。

谁知又送东西来?

“就是洛大哥,”

苏青官笑道,“秋雨姐姐,你瞧着青石大哥如?何?你也跟他在书馆那边相处过,你觉得如?何?”

秋雨一时没吭声。

自己先前?看中的人,忽而过来给自己做媒……这?种事她一时转不过来弯。

“说说嘛,”

苏青官却小声道,“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啊——洛大哥虽眼瞎了一只,可他生意?做得好,你不知道,多少家掌柜的,都想把女儿嫁给他呢。”

这?是真话。

虽说洛青石是沈晏柳的下?人,可下?人做的好了,若是主子开?恩,放了身份出来,那也是普通人里?的佼佼者?。

一般人家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

苏青官说着,想到了什么,忙又加了一句道:“洛大哥人也好,你也能看出来罢,心思又细又体贴,难得的很。”

秋雨咬了咬唇道:“你真打算一辈子一个人过?”

“还有我姐呢,”

苏青官顿了一下?笑道,“秋雨姐姐,你莫不是心里?怜悯我吧?这?倒不至于,我真觉得眼下?挺好,没有一点不足的。”

秋雨啐了一口道:“谁怜你?”

“秋雨姐姐若是真怜我,”

苏青官笑道,“日后和洛大哥生了儿子,让我当?他的干爹罢。”

秋雨:“……”

苏青官扬了扬手里?的胭脂盒道:“秋雨姐,你要是不要,我再给洛大哥送回?去——这?回?跟他挑明了,这?事不成,叫他再不要烦你可好?”

“那当?干爹的事,你可说定了?”

秋雨盯着他问道。

苏青官没忍住笑了起来:“自然,自然,若是你和洛大哥不嫌弃,瞧得起我,肯让我当?他干爹,我自然是欢喜不尽的。”

秋雨轻哼了一声。

苏青官笑着拿胭脂盒又在她眼前?晃,还扯了戏腔叫道:“秋——雨——姐呀——”

秋雨没忍住噗嗤一笑,将他手里?胭脂盒接过来,拿在手里?掂了掂。

她对洛青石的心意?,有点复杂。

一开?始是没想这?些的,跟着叫大哥,心里?也是将他当?大哥一样待。

洛青石人情世故精通,生意?上精明能干,但人又稳重?谨慎,这?人瞧着,叫人心里?也觉得安稳。

既然眼前?这?人并没一点这?样的心意?,那她也该抛开?来这?点别扭,重?寻一条道罢。

这?么想着,秋雨心里?还有点感激苏青官。

他这?般大大方方地与她说话,若是她还计较许多,倒显得她矫情了。

“你既叫了我秋雨姐,”

秋雨想到这?里?,盯着苏青官道,“那我便?也是你的姐了——就问你今日风还有些凉,为何只穿了这?个薄的就出去城里?了?等我告诉云官姐姐去,看她说不说你。”

苏青官:“……”

又多一个姐。

等苏青官进来回?禀完生意?上的事项,沈胭娇又听他说,秋雨已?经应了洛青石的心意?,不由大喜。

“当?真?”

沈胭娇眸色亮亮的,“果然是桩好姻缘。”

这?一世,秋雨也要嫁的好好的。

“自然当?真,”

苏青官笑道,“说好了,有了儿子认我当?干爹呢。”

沈胭娇被逗乐了。

春天一来,果然好消息一个接一个。

只是接下?来的消息,便?有点意?外?了。

苏青官说完这?些,接着说了听来的今日城里?的一个消息。

“天子春祭后,又去了大佛寺,”

苏青官小声道,“听闻在大佛寺听了高僧宣讲佛法,又问了些事项——而后,替顾状元重?邀了佛愿。”

“谁?”

沈胭娇一挑眉。

“顾状元,”

苏青官小声道,“说是夫人这?孤守庄子的誓愿便?不必有了,天子已?经代顾状元请了别的什么愿,是要天下?夫妇和遂之类之类的——”

那传出来的话,有点文绉绉的,他在京里?听人说了,也是半懂不懂的,还是旁人给解释的。

“估摸顾状元很快就来接夫人了,”

苏青官忙又道,“恭喜夫人呐。”

沈胭娇:“……”

什么恭喜!

她才?和顺下?来的心,登时又有了一个结:

又是这?般。

又是这?般!

顾南章又是没和她一点商量,没有给她透一点口风……便?直接自作主张,做了这?个决定,将她弄回?城里?。

要说是天子的意?思,不是顾南章的意?思……可哄鬼去罢。

天子多少事项,日理万机的……哪个有那么多功夫,还能惦记这?臣妻许下?的誓愿等等。

她不知顾南章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哄得天子为他做了这?事……不得不佩服他的手段。

就如?那赐婚。

他这?个人,真是一步步筹谋,一步步掌控。

沈胭娇甚至开?始反思,她是不是不知不觉间,又已?经陷入了他什么筹谋掌控之中。

她心里?又窜起一点恼火。

“夫人,夫人?”

苏青官说完恭喜的话,还以为夫人听了必定会欢喜不尽的……谁知瞧着夫人脸色不对,他不由忐忑万分。

是他说错什么话了么?

“没事,有些意?外?罢了,”

沈胭娇飞快敛起心神,一笑道,“那除了今日这?事,这?两?日城里?还有什么事项么?”

“还,还有一件事……”

苏青官有点不安道,“方才?一起与我从城里?回?来的咱们庄子的田嬷嬷,把这?事也给宋嬷嬷说了。”

正说着,宋嬷嬷走了进来。

沈胭娇见苏青官有点不安,便?先示意?他退了下?去。

“田嬷嬷说了什么事?”

沈胭娇索性直接问宋嬷嬷,“她不是和她男人去了京里?的药行么?是瘟疫的事么?”

前?世才?开?春,外?省有地方瘟疫就起来了。

这?时候,大约京里?也有了零星的病人,是以她常让庄子管事去城里?瞧瞧,多留意?一些药铺之类的情形。

“倒不是说这?个,”

宋嬷嬷忙道,“田嬷嬷说,近两?日还未在京里?听闻瘟疫的事……但听药行里?的活计说,一些药材已?经开?始涨价了,且他们也听了外?省闹瘟疫的事,这?事是有的,不过应是还没到京城。”

说着,她又笑道,“田嬷嬷跟我说,不止说的这?个,还说了一件事,是跟咱们二少爷有关的。”

“二哥那边?”

沈胭娇笑道,“怕是议亲要定了罢?”

官家国丧结束了,民间的婚嫁也已?经开?始了月余,想必是沈晏樟的婚事也定了下?来。

“就是这?婚事有了变故,”

宋嬷嬷忙道,“就这?两?日的事,听说本来议定的是那陈家嫡女大姑娘,谁知这?回?定的是陈家那继室的女儿,陈家的二姑娘。”

沈胭娇一愣:“二哥原本想定的不是那大姑娘么?如?何又变了?”

“其实也没大变,”

宋嬷嬷啧了一声道,“两?个姑娘都会过来。”

沈胭娇:“……这?是什么意?思?”

“二少爷不是被陈家子弟邀去吃酒了么?说是什么赏春宴,”

宋嬷嬷小声道,“结果那宴席上不知什么原委,那陈家大姑娘忽而衣衫不整地跌跌撞撞在园子里?,撞到了二少爷身上,两?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沈胭娇:“……这?……这?大姑娘是被人算计了罢?”

婚事都要定了,大姑娘没理由弄这?么一出自坏名声。

“谁说不是,”

宋嬷嬷叹一声道,“可到底这?么一来,被许多子弟瞧见,已?经坏了名声,陈家说对不住沈府,说这?大姑娘自奔不能为妻,便?叫她做妾,将继室生的那二姑娘定了你二哥的婚事。”

沈胭娇:“……”

陈家这?位继夫人,行事可真是……大胆狠辣的。

看中了她二哥这?个香饽饽,便?下?了这?种算计,将自己亲生女儿嫁了过去,却叫丈夫先夫人的嫡女,做了妾室。

这?么一来,沈晏樟也推拒不得了。

这?事只怕是叔父心里?也是膈应的,可也没了办法。

大约也想不到,挑来挑去,竟挑了一个这?么样的亲家。

先前?钱氏跟她说起,这?陈家的嫡女在家不受宠,她还没太在意?,没想到竟不止是不受宠了,还被这?般算计欺负。

又想到家里?以后多了这?么一个家世的二嫂……沈胭娇不由蹙了蹙眉。

“先不说这?个了,”

沈胭娇觉得有些心烦,说完这?些便?道,“之前?让做的药帕子,嬷嬷去催一声去。别的事都往后放放,若是真瘟疫来了,应对这?个才?是要紧。”

事关性命,别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只能先放一边。

第86章 胆子

可?就?在这一夜, 沈晏柳过来了庄子这边。

沈胭娇觉得奇怪,这时?候才过来,那城门可?是早就关了。阿柳从城里应该早就出来了, 为何这都夜深了才到了她庄子上?

“阿姐, ”

沈晏柳倒是也没瞒她, 解释道,“我有两位朋友要出远门, 今日出了城后, 先又去城外的马站换买了车马, 这才耽搁到这时候。”

“两位朋友?”

沈胭娇也没疑他别的,忙笑道, “那他们已经走了么?你吃东西了么?我叫嬷嬷——”

“还没,”

沈晏柳不等她说完, 便笑道,“阿姐叫庄子里?嬷嬷多去厨下?弄些干饼之类不易坏的吃食, 我那两位朋友放着路上吃。”

沈胭娇睁大?了眼睛:“啊?你那两位朋友还没走?那眼下?在哪里??为何——”

为何要沈晏柳给?准备吃食……这到底两位什?么朋友呢?

不等她问,沈晏柳飞快递过来一个眼神。

沈胭娇顿了顿, 便叫宋嬷嬷赶快吩咐厨下?准备了。

等屋里?没了人,沈胭娇一把?拉过沈晏柳道:“什?么朋友?犯了王法的朋友么?”

这可?真吓到她了, 她知道沈晏柳做事有些诡诈大?胆的,可?这交结被官家通缉的或是犯了事的……

这罪过可?不轻。

“不是,”

沈晏柳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来,也不管凉了没有, 咕咚一气?喝下?道, “是二?哥和陈家大?姑娘。”

沈胭娇:“……”

虽然?不是犯事的人,可?也好不到哪儿去, 一样跟平地一声惊雷般叫她万分心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胭娇有点?急了,“私奔?”

“差不多。”

沈晏柳小声道,“应该算是私奔。”

说着眯眼笑了笑道,“二?哥还是有些胆子的。”

沈胭娇:“……”

她气?的拍了一下?阿柳的胳臂道:“胡闹么这不是?你是帮着人私奔了?人呢?他们人眼下?在哪儿?”

“外面马车上呢,”

沈晏柳小声道,“他们不敢进来,且还要连夜赶路,我就?进来给?他们收拾些路上用的东西。”

沈胭娇:“……”

“这事情不小,”

沈胭娇急道,“叔父要是知道了,怕不是要打断二?哥的腿。”

叔父沈谨和父亲沈恪两人性子差不多,就?叔父沈谨还温和些,可?也好不到哪里?去。

“没办法,”

沈晏柳道,“陈家大?姑娘性子烈,被继母算计成?了妾,她一个嫡女,要去给?这个继妹做妾去——那继妹性子又被宠的有些跋扈,平常也是要故意压她的,一旦她成?了这个继妹身边妾室,不知还会遭多少尴尬磋磨。”

不等沈胭娇开口,他又小声道,“她本在家里?上了吊的,却被丫头看见救下?了——二?哥听说,急的不行,硬是买通了她府里?的人,将她悄悄带出来了。”

沈胭娇:“……”

“二?哥要不出手,”

沈晏柳眯了眯眼道,“那陈大?姑娘必定是不会苟活的。”

况且他二?哥好歹也是沈家子弟,自小傲性就?有些的,平白?被陈家主母算计他的婚事,心里?只怕早是怒火滔天了。

更何况,要他看着心上人去死。

他二?哥跟大?哥处境身份也都不同,大?哥更稳,可?二?哥更为随性张扬。

就?算是和双胞胎兄弟沈晏柏比,沈晏樟也是更率真的,三哥沈晏柏反而有些像大?哥,稳一些,也内敛一些。

至于世人的眼光规矩……

沈晏柳心里?轻哂一声,那都是拿捏懦夫的。

因此,沈晏樟来冲他寻助时?,他一点?都没犹豫。

更别说之前,都是沈晏樟带着他学骑射之类,跟这位二?哥情分,也不同一般的。

沈胭娇听了,皱眉思索片刻。

“他们要去哪里??”

沈胭娇道,“又靠什?么度日。”

这不是小事,只要出了沈家的门,那便是一应吃喝拉撒日常所需,都得自己掂量度日的。

沈晏樟能?有多少体己?

“我给?了二?哥些银子,”

沈晏柳道,“加上他自己从家里?悄悄拿出来的几样东西典卖了……过寻常日子,五六年的花销不成?问题。”

沈胭娇:“……”

这也没了别的法子,都到了这一步了,也没有再回去的道理了。

这时?候回去,别说沈家这边要跟二?哥算账,这陈家大?姑娘之前的事情,加上如今的私奔……

越发是在这京中没法活了。

“那他们要去哪里??”

沈胭娇道,“我们说着话?,我去叫秋雨来收拾些东西出来。”

不止秋雨,宋嬷嬷也是她的心腹,这两人,连同之前的秋月,都不是背主的人。

她们的嘴严实得紧,倒不怕这三人知晓。只是要避开这庄子里?别的人,毕竟人多嘴杂的。

“二?哥要去边关?平州那一带,”

沈晏柳道,“那边有聂兄一位好兄弟在那边镇守,有了官面上的人脉,想来立足并不艰难。”

说到边关?平州这里?时?,沈晏柳心里?微微一动:他忽而想到,之前那姓贾的混蛋,似乎就?说过在这一带也做点?马匹生意……

他二?哥也是和那姓贾的相熟的,不知会不会碰上。

真要能?碰上,要是被他知道了那姓贾的下?落……他去剐了那混蛋。

“聂兄?聂骁么?”

沈胭娇道,“这事聂骁也知道了?”

“放心,”

沈晏柳道,知道这件事的,“你,我,聂骁——别的没人了,连大?哥、三哥都不知道。”

沈胭娇默了默。

不过这事聂骁知道了,有他这面的人脉关?照,确实对沈晏樟的立足十分重要。

姐弟两个一边说着这事,一边叫来秋雨赶紧悄悄收拾。

收拾了三大?包的东西,连带着冬日的大?氅,夏日的药囊……不管大?小巨细,全都备上了,连一些常用的药,也都备了一小包。

“这么多?”

沈晏柳吃惊道,“他们那马车该放不下?了。”

“穷家富路,”

沈胭娇忙道,“这一路上东西多带了总比用的时?候没有的好——他们这一路,平安可?有保证?”

虽说眼下?国势稳定,可?这一路千里?迢迢的,难说会有什?么凶险。

她二?哥就?算会些功夫,可?双拳难敌四手的……

这事都难说,事关?性命安危,凡事还是谨慎些好。

“放心,”

沈晏柳笑道,“二?哥跟一队胡商一起走,那胡商也是常做边关?生意的,跟聂兄那位好兄弟也是相熟的——知道二?哥也是聂兄的好兄弟,那胡商恨不得让二?哥跟了他一起做生意呢。”

沈胭娇略略放了心。

这还行。

胡商的车队一向都有彪悍的护卫,他们都是赚的这些凶险生意钱,来往都有他们的惯例。

听闻就?算山匪马匪的,跟这些胡商车队也都有暗自的默契,等于也是买了平安钱的。

收拾好了东西后,宋嬷嬷出去借口沈晏柳要回那边他自己的庄子,夫人给?他收拾了一堆东西,便将那三大?包东西,都放在车上运了出去。

出了庄子行了一段后,在官路旁果然?看到了一辆马车。

马车是常见的车行里?的车样,马匹也是能?惯跑长路的马,车厢瞧着也比较宽大?实用。

“三妹妹,”

听到动静,沈晏樟从马车里?跳下?来,笑道,“麻烦你了。”

沈胭娇也不好说什?么,只叮嘱一路上一定要多小心,多几个心眼,切莫随意离开商队独行之类之类,叮嘱得沈晏樟都笑了起来。

“你是我三妹妹,”

沈晏樟笑道,“这语气?如何跟我母亲似的——”

说到母亲,他眼底不易觉察透出一抹愧疚来。

“好好能?立足,”

沈胭娇忙宽慰他道,“到了地方先安顿好再说。这世上这些事也都是在变的,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让你回来了——”

沈晏樟笑着谢了她的好意,过去打开车帘,小心接了一个姑娘从里?面出来下?了车。

“这是三妹妹,”

沈晏樟笑道,“你也来见一见罢。”

陈大?姑娘忙深深一礼,夜色的马车风灯下?,她眼睛红红的,脸上也透出些明显的愧疚羞涩来:

大?约她之前怀了死志的时?候,也没想到,沈晏樟竟肯带着她私奔,做出这等大?胆忤逆之事。

沈胭娇不动声色打量了这位陈大?姑娘一眼,容色确实秀丽,眉目间瞧着比沈晏樟稳重不少,只是浑身气?度上,又有一种少见的坚忍之意。

想来这也是多年被继母苛待,磨炼出的一种宁死不屈的心性。

“二?嫂,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沈胭娇直接叫了二?嫂,“我二?哥性子直了些,若有不足你多担待。”

说着,便将一个荷包递给?她道,“这是我一点?心意,你们路上小心。”

那里?面装了几张银票,总归给?这二?人添补一些。

陈大?姑娘不安看向沈晏樟。

沈晏樟早在听到沈胭娇叫“二?嫂”时?便眉目飞扬起来,这时?见陈大?姑娘冲自己看过来,不由笑道:“三妹妹给?的,咱就?不客气?了。”

说着又看向沈胭娇,也是深深一礼,“三妹妹此番情意,我可?铭记在心了,等日后,我必定厚报——真真的,绝不骗人。”

沈胭娇被他逗得一乐,气?氛也稍微松和了些。

由于沈晏樟还要在夜里?赶路,沈胭娇和沈晏柳也没再多说什?么,便瞧着沈晏樟的马车一路消失在了夜色里?。

等沈胭娇回了庄子,安顿了沈晏柳住下?后,她的心还是有点?不安稳。

“夫人,”

见秋雨给?沈胭娇摘了簪子,替她梳通了头发后,旁边宋嬷嬷道,“夫人怕是有些脚累了,我替夫人按一下?脚?”

今日沈胭娇又去了绣庄,又去了山上一遭,谁知半夜又出来庄子一回,折腾一天,她有些心疼夫人。

“不用,”

沈胭娇笑道,“我身上倒不觉得累,只是想着二?哥的事,一时?觉得没有了睡意。”

“那叫云官给?夫人熬一碗安神汤来?”

宋嬷嬷忙道,“这事也难怪夫人惦记,毕竟这事是有些叫人心累的。”

就?连她几十岁的人了,乍然?听到沈二?少爷跟人私奔,她心里?也是惊的。

“二?少爷做事向来任性,”

这么想着,宋嬷嬷也叹道,“这一来,在官家这边的前程便不好说了。”

虽然?之前也不见什?么好前程罢……

可?好歹是沈家的人,在京里?的富家子弟中,也是很有希望在京巡营或者虎卫营的正?式考核中挤进去的。

到时?,在武将这边路子上努力些,就?算没有大?功成?了将领之类,那在京巡营或虎卫营里?,也能?混个小职。

熬些资历出来,那日后也就?在京中站稳了脚,慢慢职位也能?提上一些,总也是个好前程罢。

这么一来,跟人私奔的名声传出去了,怕是以后真回来了,连考核荐举都没人敢替他写了。

“嬷嬷,”

沈胭娇一笑小声道,“谁说是私奔了呢?”

宋嬷嬷一怔。

“是陈家会对外宣扬?还是我们沈家会对外宣扬?”

沈胭娇眸色闪了闪一笑道,“依我来看的话?,这私奔的名头,两家都绝不肯对外传的。”

陈家这回事做的太过,京里?有心人只怕都能?看出来。

那陈大?人大?约也没想到,自己这个继室竟然?胆子这么大?……本就?急着掩饰了,这要是再传出去他嫡女跟人私奔……

就?算是跟沈晏樟私奔,有之前的事了,外人也会传他那嫡女不好,传他家教不严,家风败坏。

日后,哪家府上还愿意跟他家结亲?

沈家也是一样,不管是家主沈恪,还是叔父沈谨……谁会平白?透露自家子弟私奔了?

大?约会找个借口来解释沈晏樟的突然?失踪。

“这样就?好,”

宋嬷嬷想了想也点?头道,“这样还好。”

两家各怀心思,便无形中有了一个默契。一起掩饰这事也不是不可?能?。

沈胭娇料的果然?不错,次日她特意叫盯着京里?事项的下?人便从城里?捎来了消息。

说是听闻陈家嫡女,由于先前宴间醉酒失态的事情……羞愤之下?上吊死了,还得了一个贞烈的美名。

说是陈家觉得和沈府联姻这事,怕是八字上有些不合,反正?三书六礼的还没走,便忍痛放弃了这门亲事。

沈家这边,也说沈晏樟想要走武举的路子,只是还缺些历练,给?他找了个机会出门历练去了。

“这事也便先这样了,”

沈胭娇听了笑道,“等着再瞧吧——”

“陈家也是狠,”

宋嬷嬷道,“不过陈家这么说,显然?陈家对这个嫡女也是恨上了,直接说她死了,断了她回归家族的路子。陈家就?不怕她日后发达了,心里?记恨家里??”

“那陈家心里?有数,”

沈胭娇轻哼道,“知道向来欺她太过,哪还敢想着她发达了提携家里?的事?不如趁早说她死了。”

这一回除了这个消息,还捎来了瘟疫相关?的消息。

说是在京里?已经听到,如今城门处查的严了,多了好几道关?口,盘查的都是从一片地方过来的人……

有察觉不对的,直接就?拉在城外一处破落的前朝驿站旧址处,暂且叫人看管着。

还有便是京城里?几处大?集都暂时?取消了,就?连街上的行人,比及往常,都少了七八分。

虽说官家还没告示贴出来,但谣言已经乱飞了,大?多数人都听说了瘟疫的事情。

“夫人真是料事如神,”

宋嬷嬷叹道,“这灾如今可?真要来了。”

沈胭娇心里?并不算太慌,她心里?清楚当今这位天子,可?是既恤民手段又厉害的,这登基以来第一次大?事,便是处置这回的瘟疫。

由于处置得力,在她印象里?,前世京城这一带,疫情零星,一开始有一定的散发,但很快那散发的势头便被遏制住了。

心里?虽有数,可?这一世情形又不知会有没有变故,沈胭娇也不敢大?意。

“夫人,”

宋嬷嬷有些情急道,“不如夫人快些回城里?罢?这瘟疫要是真来了,在这城外,不如城里?安定些。”

虽说城外方圆一定数之内,都有虎卫营的巡视,可?万一那些逃难的人多了,冲撞过来,这庄子里?可?不叫人安心。

还是得去城里?,好歹官家管的严,那些医署的大?人们,首先关?切的也是城里?的情形。

沈胭娇轻轻摇了摇头。

她心里?也早对这事有了主意。

或者说,先前她让种药草,还是想着瘟疫时?这行情大?涨,倒也不闲了那些山地,还能?有一项收成?。

可?随着绣庄办起来,每次发工钱时?,瞧着那些女工发自内心的欢喜……

她先前那种想法,却渐渐变了。

她又不缺这点?钱。

她若是留在这庄子里?,便是庄子的主心骨,无论她吩咐什?么,下?人们便令行禁止的,极为有效。

如今这庄子里?,重要的草药有了,也有人手。

到时?,她带着人多熬些药来,就?在这庄子外弄了大?锅熬了药,给?逃到这里?的病人吃……

能?救一个是一个。

等官家正?式接管这事之前,她便尽自己一分心意也好。

等她将这个意思给?宋嬷嬷说了,宋嬷嬷惊得目瞪口呆的。

“夫人呐,”

宋嬷嬷差点?哭了,“可?使不得,使不得啊!”

她知道她家姑娘好,可?姑娘这心如今也忒善了些,这疫情当前的,不是先求自保么?

“嬷嬷,这疫情会压下?去的,”

沈胭娇静静道,“咱们有药,平日里?熬着喝一些,施药时?或者和外人接触时?,咱们戴着做的药帕子——留心着点?,不会有事的。”

“姑娘若是真要庄子施药的话?,”

宋嬷嬷一咬牙道,“老奴留在这里?盯着,姑娘且回城里?!”

一着急,连夫人也不叫了,又叫回了早先时?的姑娘。或者在她心里?,沈胭娇一直是她的姑娘。

“不必,”

沈胭娇笑了笑道,“嬷嬷也知道,我福大?命大?的——这京城里?,我的福分算不小了罢。也该散散福了——”

她若回了城,这庄子里?人心就?散了,只会自保,哪还有人尽力而为呢?

宋嬷嬷:“……”

“嬷嬷,你就?当我矫情罢,”

沈胭娇看向宋嬷嬷,一笑道,“况且若是回了城里?,佛祖见我这般自私自利的,怕是也寒了心。”

宋嬷嬷听她这么说,便知她主意是真定了。

正?说着这事的时?候,顾南章带着车轿到了庄子里?。

他说了如今天子的意思,有了天子替臣下?的祈福,沈胭娇便不必孤守庄子三年了,因此特来接沈胭娇回府。

“啪。”

没等他说完,沈胭娇便将这边碟子里?的一个果子冲他砸了过来。

顾南章反应极快,一伸手,果子砸在他手心,被他接了个正?着。

“顾大?人日理万机的,”

沈胭娇冷哼道,“竟有空拨冗来接我——真是当不起。”

“怪我最近来的少么?”

顾南章一扬眉,“我是真忙。”

沈胭娇走近他笑道:“我知道顾大?人是真忙,只是天子比你更忙罢,如何竟有心思为臣下?的琐事操心?”

说着,她脸一冷道,“说说罢,就?如那赐婚一般,这事,是不是又是你的手段?”

顾南章顿了一顿。

但他也知道,自己也就?这么一顿,沈胭娇便知道了答案。

“为何不事先跟我说?”

沈胭娇盯着他道,“顾南章,在你心里?,莫非我只是个物?件?你喜欢了,便不问我的意思直接拿了去,又不问我的意思,想将我摆在哪里?,便将我摆在哪里?了?”

这次她索性是把?这类的事挑明了,他这么做,她很抗拒。

顾南章默了默。

他是没想到,沈胭娇会为了这个恼了他。

他习惯了掌控。

他一直不觉得,这些有什?么必要解释……他要做的,自然?有他的道理。

习惯如此。

不知不觉会如此。

“说啊!”

沈胭娇见他不说话?,越发恼火。

“我错了。”

忽而顾南章开了口,“对不住,是我的错。”

沈胭娇:“……”

她万万没想到,这人就?这么轻易认了错。

“回城我再向你请罪,”

顾南章又道,“有瘟疫,今日后,会禁止出入城门——”

“我不回去,”

沈胭娇道,“你回去罢。”

顾南章眯了眯眼道:“我是不是要去山上寻根荆条来请罪,你才肯跟我回去?”

说着话?,他又扫了一眼那边的沙漏。

实在是官身不自由,他空闲有限,请了假出来,急着还要回去有事务处理,忙的四脚朝天,真没多说话?的余地。

沈胭娇瞧见他眼底的血丝,还有压抑着的焦灼之意,略一顿,便将之前的话?头先压下?去,将自己的意思说了。

“沈三?”

顾南章明显有些意外。

“你这是什?么眼神?”

沈胭娇没好气?道,“瞧见我罗刹变菩萨了,你觉得不可?思议是么?是不是觉得我一个罗刹鬼,偏去矫情披一张菩萨衣,比及前世,越发面目可?憎了是么?”

第87章 回去

“沈三, 这事没有侥幸,染上了就算服了那药,也未必人人都?能好?, ”

顾南章平静道, “上一世没染上, 这一世你能保证么?一旦染上,那就不管是罗刹和菩萨, 可能都?救不了?你了?。”

“救不了就拉倒, ”

沈胭娇一笑, “想做就去做了,管它。”

“我无法陪你在这庄子上, ”

顾南章又道,“明?日起, 朝中五品以上官员,都?不可擅离职守。”

“你陪我做什么?”

沈胭娇失笑, “当我是三岁小儿么?”

说着顿一顿又道,“你自己在城里也当心些罢。”

顾南章一时没有说话?, 只静静瞧着她。

“又看,”

沈胭娇恼道, “我事还多着呢,你要没事——”

她话?没说完,被?顾南章一把揽在怀里,重重吻了?上去。

“唔——”

沈胭娇没说完的话?被?他吻碎在了?喉咙中,吻得她一时都?要站不住了?。

深深一吻后, 顾南章才放开了?她, 笑了?笑道:“有些药香,这药香只怕是专治不举。”

沈胭娇:“……”

“那我在城里等你, ”

顾南章不等她开口又道,“来不及多说,我先回城了?。”

说着一顿,在她耳边又低声道,“不管你是罗刹,还是菩萨——我都?有些等不及了?。沈三,这事过了?,我扫榻以待,等着听罗刹轻吟,等着瞧菩萨缱绻。”

沈胭娇登时涨红了?脸:“……胡说八道。”

顾南章一笑,眼底透出些不羁来,压住了?差点蹿腾出的那一道天雷地火。

由于顾南章急着回转,沈胭娇叫宋嬷嬷拿过来一包早就备好?的小包裹,递给他道:“这是给你备的,里面是我这庄子上做的药帕和药囊,还有些点心——你拿回去罢。”

说着又补充道,“天气暖和了?,吃食容易坏,你要是吃不了?,便和同僚们?分着吃了?,留长?了?就馊了?。”

“我的东西,”

顾南章一挑眉,“坏了?也不给他们?。”

沈胭娇懒得理他,直接将那包裹塞进了?他的怀里。

顾南章来去匆匆,不过沈胭娇的车轿他给留在了?庄子。

“柳少爷来了?。”

顾南章才走,秋雨过来禀道。

她话?音才落,沈晏柳已经走了?进来。

“你如?何来了??”

沈胭娇皱眉,“你来了?也好?,将宝悦接走,你们?早些赶回城里去——听他说,明?日就不让随意?出入城门了?。”

“我来了?就不走了?,”

沈晏柳眯眼笑道,“阿姐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沈胭娇瞪他。

沈晏柳依旧眯着眼笑,笑得还是像个?小狐狸。

沈胭娇拿他没办法,知道是赶不走,想了?想道:“你既然要留,便留下?来,不过不许乱来,不许往外跑。”

沈晏柳倒是没反驳:“阿姐放心,我也惜命的。”

沈胭娇思忖片刻,还是让他将宝悦一并都?接到她这个?庄子里来,到时熬了?药或者有什么事,都?可互相照应。

阿柳也没拒绝。

这一日向晚,叶堃灰头土脸赶到了?庄子上。

“夫人如?何不回去,”

叶堃哭丧着脸道,“顾老弟将我赶了?出来,叫我看好?你,若是你染了?瘟疫出了?什么事,他便拿我是问?。”

沈胭娇:“……劳烦神医跑这一趟了?。”

想了?想,忙又安抚叶堃道,“前?阵子阿柳过来时,送了?好?些个?话?本子过来,你闲来无事可以瞧瞧。”

她知道这位神医,看热闹爱听个?传闻之类的。

“那好?那好?,”

叶堃眼睛一亮,“正好?城里各处说书的,这时也瞧不见了?。”

城里官家也发了?告示,不叫市井中闲人聚集,也是提防着瘟疫,可就是也没了?热闹。

“叶神医,城里医署那边,你觉得他们?的处置手法如?何?”

说笑归说笑,沈胭娇深知叶堃也不是对瘟疫毫不在心的人,便试探道,“为何他没荐你去医署那边帮忙?”

这一世与前?世不同,她和顾南章有了?先知之明?,且这一世,他有了?正经官身,事关百姓性命安危,顾南章心里想必也有一些安排。

“早已经安排上了?,”

叶堃大约是来的急,口渴地忙着喝茶,听沈胭娇这么说,他翻了?个?白眼道,“只是那些人做事太规矩,我瞧着心累——”

官家的医署上下?,无论弄个?什么都?是一板一眼的,层层的报上去,再等层层的安置下?来……他哪儿有那个?耐心跟这些人一起做事?

不过好?在朝廷已经弄清了?这次瘟疫的大致情形,是一种鼠疫。

本着应对这次鼠疫,朝中医署上下?,群策群力,加上参考前?朝等旧例……拟定了?几?个?方子应对。

他先前?游走天下?时,也得了?一个?方子,将那称为连葛奇方。

这奇方他已经写给了?顾南章,至于顾南章如?何将这方子送给医署那边……他就不管了?。

“听闻你种了?许多连翘?”

叶堃想到了?什么,目光灼灼盯着沈胭娇问?道。

“不止连翘,”

沈胭娇笑道,“还有些别的,去岁就收了?不少,还有先前?野生的——都?存起来了?。”

叶堃拍手笑道:“妙极,妙极。”

说完深深又打量一眼沈胭娇,呵呵又笑道,“我就说顾小弟是个?有福气的,不止有了?我,还有了?你。”

沈胭娇:“……”

看着叶堃去了?给他安置好?的客房,沈胭娇想想顾南章不顾他那边的情形,将叶堃留在了?她身边……

一种从没感受过的滋味,似乎悄悄悄悄的泛了?起来。

喝一口热水,都?似乎觉得有点甜。

由于叶堃过来,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庄子正院的客房便有些不够了?。

之前?宝悦跟着一起搬了?过来,是单住了?一间屋子的,可叶堃来了?,这地方就有些不够了?。

沈胭娇只能叫宋嬷嬷将宝悦,重新安置在阿柳的房间隔出来的一个?小里间内。

阿柳明?显不太想让宝悦贴着自己的卧房,可沈胭娇这边正房这院子里,有了?叶堃,还有了?跟他一起过来的洛青石……

这客房便有些不够住。

好?在阿柳也没多说,只皱皱眉,便看着宝悦安置在了?那小隔间内。

从这一天起,庄子上下?便如?临大敌般开始了?忙碌。

之前?从知道自家东家,竟然不回城,而是选择和他们?这些下?人,以及庄子的佃户等等一起对抗瘟疫时,庄子上下?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果然他们?东家,是佛祖都?关照的人。

那就是个?活菩萨。

有了?这底气,庄子上下?做起准备来,很是一个?群情激昂。

光是砍柴,就备了?小山一样的一大堆:

没办法,东家说了?,到时要施药,还要施粥。

光是大锅,都?备了?三十多口。

到时要是架起锅来熬药熬粥的……别的不说,光是所需的柴火,那便是少了?都?不够。

除了?柴火,还有之前?东家让人在不知不觉间运过来的垩灰,都?已经备了?许多。

这一夜,用过饭后,阿柳在沈胭娇这屋里,姐弟两个?一起说话?的时候,阿柳忽而想到了?什么,笑道:“不得不说,这瘟疫,倒是给了?二哥一个?好?机会。”

原本沈晏樟和陈家大姑娘的事,就算两家各自都?有了?解释,可架不住还有些人想刨根追底地打听个?热闹。

可这瘟疫一来,性命攸关的事一出,这满京城,谁还关心沈晏樟这点事情?

这么一件事,竟然就立刻风平浪静了?。

“这倒也是,”

沈胭娇也失笑,“恰好?赶上罢了?——好?在二哥是往西北那边走,应该是不过那闹瘟疫的地界,躲过这一灾了?。”

“宝悦最近怎么样了?,”

沈胭娇说着又问?阿柳道,“听闻是有大赦了??”

之前?她就听说,服丧一除,天子便昭告天下?,有了?大赦。

只是大赦旨意?才下?,层层落实,还要一些时间。

“大赦是有的,”

沈晏柳道,“不过我叫人打听了?,宝悦的罪奴之名,大约过了?这一段便能销了?。别的天恩,她只怕是沾不着。”

沈胭娇心里也明?白。

宝悦是连着那四皇子的事情,四皇子的事虽有小人构陷,但夺嫡之争他确实有,也同样有陷害太子的事实……

这事牵连太多,当今天子不可能为之翻案。

能免了?宝悦的罪已经是开恩了?,别的确实也是不太可能。

不过宝悦没了?罪奴的身份后,皇室中人,但凡对她能有一点怜悯的,有一丝旧情的……必定还是会关照许多。

这不是一般人的关照,宝悦日后,就算一直是庶民身份,那也比寻常庶民要好?上许多了?。

“你是如?何打算的?”

沈胭娇看着沈晏柳问?道,“她销了?罪奴身份后,总不能依旧和先前?一样是个?侍妾了?。”

“再说罢,”

一提这个?,阿柳明?显懒得多说,神色有点玩世不恭的意?思,“阿姐,你说这世上男男女女,为何一定要婚娶呢?”

沈胭娇默了?默。

“阿姐,若是我并不想婚娶,”

阿柳忽而看着沈胭娇又道,“阿姐会怪我么?”

这已经不是阿柳第一次这么说了?。

沈胭娇心里有了?些警惕:

一次两次的,可以当一时感慨或是玩笑看,可若是一直存着这个?心思……只怕就不好?改了?。

她又认真打量了?一眼阿柳。

阿柳也笑着看她。

“不会,”

片刻后,沈胭娇也笑了?,“我倒是觉得,这世上短短一生的,能随性的时候,便随性一把——不过要想好?,父亲那边必定是不依的。”

说着又一顿,看着阿柳一笑道,“再有,你难道不想尝尝那欢喜入骨两心相悦的情意??”

阿柳笑了?笑。

“你还小,”

沈胭娇道,“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等过两年?,说不定你哭着叫着想要成亲呢。”

沈晏柳轻嗤一声,不过没多说。

等他回了?自己房间,就见宝悦正站在那隔断处。

“你有事?”

沈晏柳一眯眼。

“爷,”

宝悦轻声道,“我服侍爷洗漱罢。”

“不必,”

沈晏柳立刻拒了?,“你早些睡吧,我也累了?,要睡了?。”

宝悦想说什么,还是转身去了?隔断里面的小间。

沈晏柳收拾好?后挥手熄了?灯烛,躺在枕上,片刻便睡意?起来了?。

正睡意?朦胧的时候 ,他蓦地觉得身边什么微微一动,不由一个?激灵,霍然无声睁开了?眼睛。

这才察觉,是宝悦轻轻躺在了?他身边。

“回去。”

沈晏柳声音很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意?思。

宝悦将脸靠在他胳臂上,轻轻啜泣起来。

沈晏柳:“……”

“我知道,大赦已经下?来了?,”

宝悦抽泣道,“我不是罪奴了?,跟了?你,可不会再玷污了?你什么了?罢?”

沈晏柳静静没说话?。

等她抽泣大约快平复时,才轻轻又说了?两个?字:“回去。”

“我不。”

宝悦忽而异常坚决地也回了?两个?字。

沈晏柳一顿,这还是宝悦第一次这么大胆地反驳他。

“你看看我,”

宝悦忽而又道,“我让你——看看我。”

沈晏柳一皱眉,坐起身转过来脸。

就在这时,躺在她身边的宝悦,将身上的薄被?忽然一把掀开来,露出了?里面她不着寸缕的身体。

这时月色正好?,淡淡映进床帐,在夜色中,宝悦的身体宛如?上好?的白玉凝成的一般,泛着柔和的光泽。

沈晏柳:“……”

他脸色平静,动作却?有点凶狠地一把拽过薄被?,一下?子将宝悦捂了?一个?严严实实,连头脸都?没放过,将她整个?儿蚕茧般包裹住了?。

而后跳到地上,一把将这包裹扛起来,一瘸一瘸走进了?隔间内,将宝悦一把又丢在了?榻上。

之后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床帐,自始至终一句话?没说。

宝悦缓缓从薄被?中挣扎出来,躺在那里看着夜色中的屋顶,无声闭上了?双眼,两行清泪潸然落下?。

她连听闻的,宫里皇兄皇弟们?身边最卑微的侍寝宫女,能做的事情,都?去做了?……

都?到了?这个?地步,沈晏柳依然对她毫不动心。

是真的不动心,不是沈晏柳说的,还小,不懂的缘故。

毕竟,即便再不懂这些欢爱之事,可看着她那身子时,也该会多瞧一眼,多来摸上一模罢?

不会,不是还可以试一试、学一学么?

她不介意?拿她试。

反正这身子,金枝玉叶也当过,尘埃污泥也做过……她不在意?这身子,甚至她连这身子都?不想要。

若是只是个?魂啊什么的,她就天天钻在沈晏柳的袖子里,日日夜夜跟着他,一时一刻也不离开了?。

可如?今……

她真的不知该如?何办了?。

去死,变成魂?

宝悦闭了?闭眼,她不敢。毕竟她没亲眼见过这世上有魂,她母妃的,她四哥的……都?没见过。

她怕死了?,成不了?魂,反而坠入那茫茫虚无中,抓不住一点可依赖的……想想她就怕的发抖。

不行……

这么想着,宝悦双手猛地攥住了?身上的薄被?,眼底闪过一抹决然:

不行,她必定得让阿柳要了?她。

……

次日一早,沈胭娇便听庄子里的下?人来禀,庄外好?像有了?些逃难的人。

不过不多,只见了?零星几?个?。

“那些人什么样子?”

沈胭娇忙问?。

“落魄的不行,”

那下?人比划道,“瘦的不行,眼里也没神,走路晃晃悠悠的——就长?得磕碜了?些,脸上还长?了?脓疮似的——”

沈胭娇眼光一震。

“来了?,”

沈胭娇看向叶堃道,“神医?”

叶堃神色凝重点了?点头。

确实,这次鼠疫,有些病人脸上就窜起脓包的。

情形发展的很快,真真是说来就来了?。

庄子上一下?子忙碌了?起来。

沈胭娇坐镇,叶堃指挥着施药的规程,沈晏柳和洛青石等人,立刻将之前?庄子人手的分配再次核点完后,各就各位了?。

一时间,组织着逃亡到这里来的灾民们?,依次按照事先规划好?的地方,安置了?下?去。

熬药的熬药,清点人数的清点登记人数,施粥的施粥,发药囊、发药帕的都?一一发放了?下?去。

由于附近灾民有听闻这事的,也都?赶过来,一时间人数越来越多。

药帕子数量不够,直接就用了?粗布粗麻之类,沾了?药汁熏了?药的,扯成药巾发放了?下?去。

庄子人手到底也有限,沈晏柳和洛青石等人,立刻叫人将灾民里身体还好?的,有些威望的,也拉进了?组织的人手中。

用灾民来管理灾民……倒是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大约是没想到京都?外的庄子,竟然还有东家肯在这时出手帮忙的,这些灾民一时间眼底的绝望之意?都?减轻了?不少。

偶尔脾性怪的,想要闹事的……也都?被?其他灾民呵斥压制了?下?去。

灾民们?安置的时候都?三三两两分散着,中间又熏了?草药……烟雾有些浓,可也没人叫苦。

叶堃是最忙的。

灾民中有十几?个?病情比较重了?,单大剂量地服用那熬的药汁已经回转不了?。

叶堃将那十几?个?单独管起来,与其他别的灾民分开。

而后他单独支了?小锅,叫人给这十几?个?人按他的方子又换了?药熬。

正当叶堃满头大汗地察看完这十几?个?人服药后的情形时,一转身就看到沈胭娇走了?过来。

“姑奶奶,”

叶堃急的一跺脚,“你来这里添什么乱,不是说了?,叫你莫要过来,莫要过来——你是不听话?的么?”

沈胭娇看着他眼底的血丝和满头大汗,皱皱眉道:“你把药配好?了?,我带了?人过来,瞧着煎药就好?——你去歇歇。”

叶堃到底也有了?些年?纪,虽说身子骨不错,可也架不住这么劳累。

万一他出了?什么毛病,这些重病的人便都?没了?指望。

“我没事,”

叶堃急的乱摆手,“你赶紧走,你赶紧走——你不走我跳药锅里了?啊,你把我煎了?给他们?吃了?算了?——”

沈胭娇:“……”

“别处的事也少不了?你,”

叶堃忙又道,“我这里你帮不上忙——你又不懂,快去,快去忙你的。”

沈胭娇听他这么说,也没坚持,给他放下?了?一个?玉瓶里装着的水,示意?这水是烧开过的,封了?口,什么时候喝什么时候开了?口就是。

叶堃点点头,示意?她放在那里。

一直等她离开,叶堃才过来打开后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了?。

到了?第三日的时候,过来庄子这边的灾民数明?显少了?许多。

沈胭娇问?过,知道是官家设在城外的几?个?安置所,已经开始了?全面的收纳灾民的事项。

那几?处也是在施药,施粥……

一时间,过来京郊的这一批灾民,逐渐各自都?有了?安置。

沈胭娇长?长?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这一世官家的举措,比及前?世可能更加有效,且这一回的方子,除了?敲定了?两位老御医的,官家竟还用了?叶堃的这个?……

明?显效果显著。

由于沈胭娇在庄子救治这些灾民时,为了?方便分辨灾民和庄里负责组织的下?人,以及选出来的灾民管事的人等,她想了?一个?法子。

就拿出她库里的一匹红绫,扯成了?一条一条的,教?管事的人都?系在腰间。

这样,灾民们?若有事,便能直接叫人。

不想着传来传去,沈胭娇自己,在这些灾民嘴里,成了?“红绫夫人”。

身体见好?的灾民中,就有些心里活络的,趁闲扯出来些顺口溜之类的谣曲,将沈胭娇几?乎唱成了?菩萨在世。

沈胭娇:“……”

这些人这么闲的?

她想了?想,叫人过去,暗示这些灾民,要感恩便感恩当今天子,感恩真正的佛祖和菩萨——

这顺口溜传播的速度惊人,她可不想日后成了?京里街巷间的新谈资。

况且顾南章年?少权臣,还是少给他招人眼的好?。

听闻周边的安置点有病死的,但也只在零星,比及前?世是真好?了?许多。

一开始的纷乱过后,事情终于有序了?下?来。

沈胭娇庄子这边,在叶堃的全力出击下?,重病人竟然一个?都?没死,也成了?奇迹了?。

只是众人都?不容易,一个?个?累的人仰马翻。

叶堃常常是整夜不睡,熬出来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他不仅忙着救治,身边也还常备着纸笔。只是写出来的字,也只有他自己认得了?。

外地的灾民还陆陆续续出现,只是官方那边,一旦安置出了?经验,规模扩大起来便是速度飞快了?。

且也早有朝中的医署官员,带着方子直奔瘟疫源头区域。

即便这般高效,这一回瘟疫,也持续了?两个?多月才渐渐消停了?下?来。

……

“夫人,再睡会罢,”

这日一早,宋嬷嬷见沈胭娇又早早起来,忙心疼道,“叶神医还在睡呢,外面安置的那些地方,又有灾民在请离了?——人越来越少,夫人可也好?好?歇上两日罢。”

“我睡不着了?,”

沈胭娇一笑道,“咱们?庄子上的那个?生病的如?何了??”

庄子上一人,也染了?瘟疫。

不过在叶堃的救治下?,这人也在慢慢向好?。

第88章 赏赐

“好多了, ”

宋嬷嬷笑道,“这一回咱这庄子上没少一人。”

别处安置的地方,听闻都有病死的, 唯独她家夫人这庄子里没事?, 这不是佛祖庇佑又?是什么?

自然那神医先生的功劳也是有的。

沈胭娇伸展了一下身体, 多日的劳累在这一刻忽而觉得消减了不少?,心里?都是轻松的。

“听闻城门那边要放开了, ”

等沈胭娇洗漱了后, 秋雨过来给她?梳头, 也笑道,“总归是熬过了这一劫。”

“等这回?消停了, 就把你和青石的事?情定了吧,”

沈胭娇看?着?镜子里?的秋雨笑道, “青石也早过了成亲的年纪,别耽搁太久了。”

正给她?梳头的秋雨动?作一顿, 登时满脸通红。

宋嬷嬷在一旁哈哈笑了起来:“喜事?,这是喜事?啊。”

等秋雨红着?脸替沈胭娇挽好了头发退了出去, 宋嬷嬷笑道:“夫人是没瞧见,为了她?和洛青石, 那苏青官可是费心费力地撮合呢——”

就这一起对?抗瘟疫的两个多月里?,由于都在庄子里?,苏青官很是积极替秋雨和洛青石来回?奔走。

若是有一点机会让两人能在一起说说话,他都会拉着?众人一起成全了这机会。

这一来二去的,洛青石和秋雨之间, 终于算是落定了。

“真可惜这姐弟两个, ”

说到这里?,宋嬷嬷又?不由感?叹道, “两个都绝了婚配的念头,身子也都毁了——”

“叶神医替云官瞧了么?”

沈胭娇忙又?问,“昨日不说是腾出手来,要替云官敷药了么?”

“在弄呢,”

宋嬷嬷道,“神医说敷药之前先要将她?原本的疤痕处划伤——怕是极痛的,这一回?云官要忍一回?罪了。”

沈胭娇忙过去看?了云官。

苏青官也在,满脸紧张地站在一旁。

见沈胭娇等人也过来了,叶堃吹胡子瞪眼道:“这都是来做什么,你们?都离远了些。”

沈胭娇只好等在门外。

就听屋内云官拼命压制的呜咽声,大约是痛得很了,可也很快就没了什么动?静。

等神医敷了药,沈胭娇等人这才忙忙进去。

就见苏云官将嘴里?咬着?的一根木棍拿了下来,唇上?都因用力压破了些,脸上?还带着?泪痕。

“姐,疼吗?”

苏青官见他姐的样子心疼不已。

“还好,”

苏云官这边脸上?敷了厚厚一层药,又?被叶堃拿纱包了起来,看?着?样子有些惨,可她?语气还是很轻松,“多谢神医。”

“丫头不错,”

叶堃赞道,“放心,你这痛不会白忍的,等换过几次药,你这脸再长好后,便没那样显眼的伤疤了——等你脸好了,记得给我?做几顿好汤食。”

这丫头做的一手好羹汤,叶堃这一段可是尝过不少?,整日里?也是念念不忘的。

苏云官笑着?应了,只是脸上?还有伤,一笑又?脸疼,斯哈了一下,自己只能咬着?唇笑。

她?笑起来两眼亮晶晶的,沈胭娇还是第一回 ?在她?眼底,看?出这么舒心的笑意。

苏青官看?着?姐姐脸上?的笑意,转过身满眼感?激地直接给叶堃磕了一个头。

这一日京里?终于传来消息,城门通了。

由于瘟疫的缘故,城里?的铺子之前都关了。

这一回?重开,便知道是城里?重又?起市了,这时候,沈晏柳和洛青石等人,自然要赶回?京城。

沈晏柳这次回?城,将宝悦一起带了回?去。

不为别的,她?的大赦就要下来了,官家的人,必定是要去沈府里?传达一声的。

送走了阿柳等人,沈胭娇的庄子上?也开始了另一番忙碌。

先前停工的绣庄,这时候也准备开工。

正忙碌着?,庄子上?却来了意想不到的人物。

“宫里?的宦侍?”

听了宋嬷嬷过来回?禀,沈胭娇有些吃惊,“来了咱们?庄子上??”

宋嬷嬷疑惑点头。

沈胭娇不敢怠慢,过去忙见了来的两位公公。

这两位宫里?的人都瞧着?年纪不小了,衣饰鲜明,一看?便知是在宫里?有些脸面的。

他们?两人笑眯眯将事?情说了,原来是天子和皇后要接了沈胭娇进宫,说是要见一见这位传闻中的“红绫夫人”。

沈胭娇:“……”

果然那些灾民们?编的顺口溜,传到了京里?,连天子都知晓了。

不过她?很快也稳住了心神,这事?既然顾南章没有事?先跟她?透露,那必定是好事?,她?去就是了。

专门有宫里?来的车轿,沈胭娇的诰命服饰在新宅,车轿进了城后,还特意从新宅那边过 ,让她?换了衣裳,这才进了宫。

一路上?,沈胭娇眸色流转不已,心里?有了一点算计。毕竟这进宫一次也不容易,这宫不能白进。

宫里?天子和皇后也正在说起这事?。

“臣妾见识浅陋,”

皇后笑吟吟看?向天子道,“臣妾听闻有些积善人家,能在灾荒年施粥救济的,已经算是上?善人家了。”

说着?又?是一笑道,“可荒年施粥,到底也没性命之危。这沈氏,竟能在瘟疫中挺身而出,施药施粥救助灾民——臣妾觉得越发难得。”

这事?真不是一般人肯做的。

要是这都有人说矫情,那些人心该有多黑。

更别说,这瘟疫,是当今天子登基来处置的第一件大事?。

这事?一定,民心便稳稳收入囊中了。

在这事?上?出力得力的人员,天子必定都会大赏。

沈氏一介女流,能做到这一步,且还不忘在救济中,颂扬天恩,可见是心有民,心有君,心有社稷。

难得。

天子含笑不语。

等沈胭娇进了宫,天子皇后好一番夸赞。

“淑人沈氏,”

天子笑道,“你可想要些什么赏赐——大胆说,叫朕听听,能赏你的,朕不会吝啬。”

他猜度沈氏必定谦让一番,说不定顾南章背后也会教她?应对?。

虽说都是人情,可这样的话,到底也缺了几分?真意。

沈胭娇却没客气,欢喜地磕了头后,直接说了她?想要的赏赐:

她?想为绣庄,揽下一个大活。

“你是说——”

听了沈胭娇的话后,皇后讶异道,“你想为你的绣庄——求下太学里?学子们?的一批夏服绣饰?”

太学里?的太学生,都有官家统一给的四?季衣裳。

衣裳的特殊绣饰,一般是交由一些绣坊来做。

她?万万没想到,这沈氏求的是这个。

“不是,”

皇后想了想又?吃惊道,“你还办了绣庄?”

她?和天子对?视一眼,明显两人都有了些兴趣。

问了沈胭娇绣庄的情形,沈胭娇也不掩饰,只是不起眼的一个小绣庄,也才开了没多久。

但她?早有准备,将随身带着?绣庄的绣品,呈了上?去。

她?绣庄虽小,可绣活精致,花样翻新出奇……大件的绣服不敢接,可太学生衣裳上?的绣饰,都在衣领袖口等处……

主打就是一个精致细腻。

皇后看?着?这绣品,眼前一亮,赞不绝口。

“你与女工们?分?红?”

天子的心思?却没在这些绣品上?,倒是对?沈胭娇说的,她?那绣庄的管事?模式上?,觉得有些新鲜,“如何不直接买下这些绣娘?”

当今富人家里?做绣庄的,那些绣娘都是卖了身的,拿着?身契,才敢将绣技教下去……

不然岂不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也白白折损银钱。

沈胭娇也没多解释,只略略说了,只想为那些穷苦女子,谋一份立足于世的本钱。

而于她?来说,也只是怕日月虚度,想找些事?情做罢了。

天子先是感?慨她?这份用心,等听到沈胭娇说怕“日月虚度”时,不知怎的,直接将意思?想到了顾南章的“不举”上?了:

毕竟顾爱卿不举,沈氏只怕也是寂寞,才更觉日月虚度了罢?

“朕给顾爱卿放三日假,”

天子笑道,“教他在家好生歇息几日。”

沈胭娇:“……”

不是,正说着?正事?呢,如何话题歪到了顾南章身上?去了?

“你求的事?,朕应了,另外再给你一个恩赏,”

好在天子没忘了这事?,“朕给你绣庄赐个名罢——鱼龙绣庄,取一个鱼跃成龙的好兆头,也盼穿了你家绣饰衣裳的太学生们?,能鱼跃成龙,早日为社稷效力。”

沈胭娇大喜过望,结结实实磕了头谢过,逗得天子和皇后都是一笑。

沈胭娇出了宫时,就见顾南章早在宫门处等着?了。

“做梦似的,”

沈胭娇小声笑道,“竟和官家说话了——官家说话,一点儿也不拽文绉绉的样子,说起话来也随和可亲呢。”

顾南章一笑:“你若上?朝去听听,便知道这位真正的性子了。”

天下哪有好说话的皇帝。

“这日来的急,”

沈胭娇道,“只带了嬷嬷过来,我?先回?庄子罢。”

“回?新宅。”

顾南章却很直接,“我?有事?。”

见他说的郑重,沈胭娇便没反驳。

到了新宅这边,沈胭娇心里?的欢喜还在翻腾,唇角止不住上?扬,嘴里?默念了好几遍“鱼龙”。

若是寻常人给绣庄起名字,哪里?敢随便带一个“龙”字?

但她?绣庄名字,是天子赐的。

响当当。

“你有什么事?,可以说了罢?”

一直进了屋,她?才压住心底的欢喜,看?向顾南章道,“你说……鱼龙这名字,是不是极好的寓意?真真是没——”

话没说完,她?一阵晕眩。

整个人竟被顾南章一把横抱起来,大步走到了床帐边。

“你——”

沈胭娇被放在榻上?时,还有些晕眩,心里?却已经明白了顾南章说的事?情是什么事?了,不由啐道,“瞎闹——”

又?没说完,便被压过来的顾南章,吻住了她?的唇。

这一吻有些绵长。

沈胭娇被吻得有点头晕。

顾南章的气息清冽,只是身上?还带着?明显的墨香,想来在来之前,他正公务繁忙中挥毫洒墨的……

弄得一身的淡墨香。

随着?这一吻,将那点墨香,似乎也要经唇齿间,渗透进她?摇荡不已的心神之中。

“和离书写了,”

深深一吻过,顾南章俯在她?耳边轻声道,“国丧也过了——沈三,我?等不及了。”

沈胭娇被他吻得意乱神迷,又?加上?先前的欢喜,一时间也觉得有点甜美腻人的心动?。

“等……”

不过眼下天还没黑,前世她?和顾南章夜里?夫妻之事?向来都淡漠了,更没有过一次白日宣淫的时候,自然不惯这个,“等天……天黑——”

“这是你我?的宅子,”

顾南章一笑,“我?吩咐了一声,谁还敢进来。为何要等天黑?”

他说着?,伸手缓缓扯开了自己的衣带。

“不是,”

沈胭娇心里?有些微的慌乱,忙挣着?坐起身道,“青天白日的——你也不知羞耻。”

“夫妇敦伦,”

顾南章一笑,“天经地义?,羞什么?”

沈胭娇心里?越发羞急,她?无法接受,在白日里?与他这般那般……情急下就想溜走。

只是才要起来,就被顾南章一把扣住了手腕。

“别怕,”

顾南章轻声道,“不会有人看?到。”

沈胭娇挣了一下没挣开。

顾南章将外面大衣裳脱下来丢在那边衣架上?后,坐在沈胭娇一旁,微微一笑,修长的手指勾住了沈胭娇的衣带。

“我?也有事?问你,”

沈胭娇一把抓住他就要作孽的手,想到了什么,盯着?他道,“这事?存在心里?,一直想问,怕你恼,一直没问。”

“何事??”

顾南章微微眯了眯眼。

“就——”

沈胭娇小声试探道,“先前你书房里?,一个匣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她?问出这一句,就看?到顾南章神色明显一顿。

之前勾住她?衣带的那手,也缓缓松了开来。

第89章 琴声

沈胭娇心里一沉:莫非问到了?这人的什么秘密, 或是……那东西是这人曾经心上?人的?

“你看到了??”

顾南章自失一笑,“你都看到了?,还问是什么?”

“那是谁的?”

沈胭娇试探道, “是你生母……留下来的东西么?”

顾南章一顿, 眼底透出一丝讶异来, 继而忽然唇角不易觉察地勾起。

“不是。”

顾南章看着沈胭娇道。

沈胭娇心里微微一紧,也直盯着他的眼睛:“你……曾经……心上?人的?”

顾南章视线锁定了?她, 静静嗯了?一声。

沈胭娇眸色止不住一颤:

果然, 果然。

原来他是有心上?人的。

上?一世是因了?她算计, 他才没娶到他那心上?人罢?

可这一世,为何他又来惹自?己?

为什么不去娶他那心上?人去!

“为何, ”

这么想着,沈胭娇也就这么问了?, “你既有心上?人,为何来招惹我——”

一边问着, 眸中?却不禁染上?了?一层薄怒。

顾南章静静盯着她,眼底看不出什么明显情绪来。

他这种淡定, 反而越发激怒了?沈胭娇。

先前好不容易积攒起的,要和他重新来过, 试一试求一个此生的相濡以沫白头?到老的心意……

转瞬间灰飞烟灭了?。

“闪开,”

沈胭娇一边从榻上?急着下来,一边恼道,“让我下去。”

顾南章却不动地方。

“闪开,这一世没人算计你了?, 没人拦着你了?, 你为何不去娶你那心上?人?”

沈胭娇气的手都有点抖了?,推了?他一把道, “为何?”

顾南章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紧紧就压在他的心口处。

“我把她弄丢了?,”

顾南章看着沈胭娇的眼睛,轻轻道,“沈三,我以为再?也找不到她了?。”

沈胭娇:“……”

沈胭娇怒极反笑:“顾南章,别?在我跟前这般深情蜜意的想别?人,没的叫人恶心。哦——你以为再?也找不到她了?,这又是说?,你如今竟又找到她了?是么?”

“像是,”

顾南章却死死不放手,依旧盯着她的眼睛道,“我在如今的她身?上?,常常觉得如遇故人。”

“呸。”

沈胭娇气的啐了?一口。

这人不要脸到在她面前,述说?和另一个女人的情情爱爱了?。

当她是什么?

“你养了?外?室?”

沈胭娇气恼中?又觉察出了?他这话的意思,越发惊怒交加,“你竟然养了?外?室?”

口口声声说?绝不纳妾的人,竟然偷偷养了?外?室,而她竟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沈胭娇心里气的打颤,却又有一种压不住的酸涩。

顾南章看着她道:“你吃醋了??”

“放屁。”

沈胭娇恼道,“闪开,你去找她,我祝你们百年?好合儿孙满堂,到时你们白首到死了?,我去给你们买上?一百只石龟替你们驮碑去,每块碑上?都给你们刻上?神仙眷侣感天动地几个大字——行了?么?”

顾南章一时有些忍俊不禁。

他竟然还笑。

沈胭娇眸色倏地一冷。

然而不等她那点狠意翻腾上?来,整个人却被?顾南章忽而一下子压倒在了?榻上?。

“你干什么——”

猝不及防的沈胭娇怒道。

“我话没说?完,你怎么能走??”

顾南章压着她静静道,“你就不想知道她什么样子?”

“不想,”

沈胭娇怒道,“关我屁事。”

“她眉如翠羽,肌如白雪,”

顾南章看着她的眼睛静静又道,“腰如束素,齿如含贝——最?难得胸前一点朱砂痣,平添魅色起春风。”

沈胭娇先听了?正要发怒,却忽而听到了?那句胸前一点朱砂痣……

她蓦地想到,她心口处,也有一颗朱砂痣。

就在沈胭娇这一愣的功夫,顾南章伸手娴熟地勾起她的衣带,手指微微一动,那衣带便在她愣怔间瞬间散了?开去。

“你,”

沈胭娇下意识想要推开他,心思却还在他那句话上?,“你说?的是——是……”

“自?己的东西都不认得了?么?”

顾南章这时没再?绕圈子了?,他一边吻着沈胭娇,一边轻声道,“沈三,我……找了?你许多年?——”

沈胭娇被?他这一连串的吻,吻得呼吸都有些不畅,可她心里还没完全明白过来。

于是她一把双手抱住顾南章的头?,硬生生扳住他,不让他继续乱吻,一边皱眉问道:“你说?清楚,那荷包真是我的?为何在你那里?”

问出这句话时,沈胭娇心里却砰砰砰不受控制的乱跳起来:

若是顾南章真说?的是她……

那就是说?,早在婚前,顾南章就曾在心里喜爱过她?

沈胭娇只觉得自?己像是个初尝蜜味的小儿女般,一瞬间似乎被?这世上?最?鲜美甜蜜的滋味给冲了?个人仰马翻。

感觉到心都快跳出来了?,又生怕听错了?顾南章的话语,因此绷紧着一根弦,直盯盯地瞧着他。

顾南章显然对她的打断有些不满,吻在她耳畔道:“你小时送我的,佛寺外?,桃林边——”

只说?了?这半截,他的吻便顺着从她耳畔往下滑去。

可这时沈胭娇早心不在焉了?,她的心随着他那句话,霎时飞到了?那桃林边……

太过久远的记忆了?,她那时确实还小,但却又确实能记着这件事。

大约那是她在这世上?,第一回 见到有人会被?欺负得那么惨……口鼻都是血的一个大孩子……

也大约是那日桃林灼灼的美,衬得那人的惨越发突出,因此就刻在了?她的记忆里。

只记得那件事,早忘了?那被?欺负的人的容貌,更不知道他是谁。

原来是他。

原来那日他还拿了?自?己的荷包?

原来他一直留着。

不对呀……

沈胭娇正欢喜甜蜜间,忽而又觉得不对,硬生生又扳住顾南章的头?道:“等等等等……为何那荷包成?了?这般模样?你烧过它?你为何烧它?”

顾南章:“……”

又一次被?打断亲密,又一次问的他有点心颤……再?多来这么几次,他怕是真要坐实了?那不举的名声了?。

“你想嫁傅云山一次,”

顾南章只想将这事翻篇,在她耳畔有些咬牙道,“你想嫁聂骁又一次——你若再?想嫁一个人,这荷包早没了?。”

沈胭娇:“……”

那丝甜蜜的感觉又回来了?。

前世,原来她也曾被?人真心实意心悦过。

“你……喜爱……为何不早说??”

沈胭娇轻轻道,“前世……你觉得我……不是当初那个良善的孩子了?是么?”

说?着微微一顿,躲开顾南章的又一吻,“若是我还是和前世后来一样的性子呢……你会如何?”

“不知,”

顾南章顿一顿轻轻道,“但绝不放手。”

还有一些话,他不能说?出口。那些话太阴狠,太自?私……他便将那些话压在心底,死也不会说?给她听。

沈胭娇也没多问。

“你呢,”

顾南章忽而问了?一声,“可曾喜爱过我?无关权势,地位和身?世的那种喜爱。”

沈胭娇笑了?笑:“顾状元也会有这种疑惑么?有关才貌算不算?你这张脸,便已经是价值千金了?罢,谁能不爱呢?”

顾南章冷哼了?一声:“说?实话。前世你也不曾喜爱过我罢?”

只是算计他的身?世,算计他身?后的荣华富贵。

“你这人,”

沈胭娇想了?想,还是认真道,“太过清冷矜重——便是初始时,你身?上?也不见率真随性。”

这人太冷心思太深,像是冰着的海,看不到一丝波澜。

“你喜欢随性?”

顾南章眼光一深。

“真性情罢,”

沈胭娇没留意他的眼神,还在思忖着回应,“只觉得重活一世,只求可率真相处,别?无伪饰遮掩——”

若只是为了?夫妻而夫妻……那重活这一世又有什么趣味呢?

只想着夫妻间,能坦诚以待。

“想知道我的真性情么?”

顾南章在她耳边轻声道。

沈胭娇看不到他的眼神,以为他还在跟自?己探讨夫妻相处之道,便一笑道:“自?然……想怎样便怎样,莫客气莫疏离莫——唔……”

话没说?完,她没说?完的话,便被?顾南章的唇齿碾碎在了?喉咙里。

顾南章不再?给她说?话的余地。

他对她的身?体十分熟悉,转瞬间便掌控了?他想掌控的一切。

“你要真性情……”

顾南章俯身?,“那你便见见我的真性情。”

沈胭娇轻呼一声,便又被?他堵了?回去,没片刻,声便不成?声了?。心里也总算清楚,他说?的真性情是在什么事上?了?。

沈胭娇心里万分后悔说?这个。

更没想过,前世她觉得“简简单单”的事情,还能被?翻出那么多的样头?来……

她真真就跟个泥人一般,在顾南章手里被?捏出了?各种疯狂来。

早没了?白日黑夜的念头?了?,更不知今夕何夕。

过往漫长的岁月,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压缩成?了?一支花烛,燃起的烛火一下子驱散了?心底的尘霾。

无数遗憾的冬日枯枝,在这一刻像是被?尽情催放出万千新芽来。

宛如新生。

沈胭娇累的沉沉睡过去,睡梦里无数碎裂的过往瞬间,像是阿柳书馆里才出的画册般,一页页飞快在她眼前闪过。

“娘……母亲——”

画面在乳娘抱着的小孩子上?一闪而过,她却又似乎听到了?那小娃娃带着哭腔的叫喊声……

前世她忙于斗来斗去,连对自?己的孩子都不曾用过几分真心。

一想到那小娃娃看向她时,从渴盼到畏惧到疏离……的眼神,她恍惚中?心酸不已。

就在这时,那一幕又消失,那乳娘抱着孩子似乎不回头?一直走?向茫茫的黑雾之中?。

“别?。”

睡梦中?的沈胭娇急的感觉自?己喉咙都叫破了?,“别?走?——”

沈胭娇猛地睁开了?眼睛,身?上?已经是一声冷汗。

“被?梦魇到了?么?”

身?旁传来顾南章的声音,“醒了??”

沈胭娇定定神,才知道是大梦一场。

听到身?旁顾南章的声音,她一转脸,正对上?顾南章平静关切的眼神。

“怎么都是汗?”

顾南章将手在她额上?抹了?一下,“做了?个什么梦?”

他的手掌干燥温热,抚在她额上?的感觉很舒服,沈胭娇定了?定心神后,正要说?话时,她的身?体似乎才刚“醒”了?过来。

像是散了?架般,沈胭娇没忍住轻哼了?一声。

“你——”

沈胭娇这才想到了?昨日加上?昨夜的事情,霎时微微一怔,继而不自?觉将脸往被?子里缩了?缩。

也就在这时,才又察觉到,薄被?里十分干爽舒适,并没有……那种……之后的——不适感。

“昨夜给你洗浴过,”

顾南章看着她的样子,勾了?勾唇,低声道,“还换了?下面铺的东西——你都没醒。”

沈胭娇:“……”

她没吭声,直接拉起薄被?,将自?己连头?一起捂住,捂了?一个严严实实。

“老夫老妻了?,”

顾南章挑眉,“羞什么?”

两辈子,她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等叶神医回来,”

沈胭娇在薄被?下瓮声瓮气道,“你让他帮我配一副上?好的避子汤罢。”

人都说?近乡情怯。

一想到前世孩子们的幼时,她的心便在打颤。

她怕。

既怕万一有了?,来的不是自?己曾亏欠过的孩子……她便没了?机会补偿。

又怕……

来的就是前世那几个孩子。

她没脸再?去面对他们稚嫩渴盼的眼神了?……她是真怕。

“为何?”

顾南章将她几乎直接拎出来。

“我怕,”

沈胭娇如实道,“我亏欠他们太多。”

顾南章默了?默。

没成?想是这个缘故,要说?亏欠,他怕是也一样,彼此彼此。

前世由于沈胭娇那性子的缘故,他怕那几个孩子也学了?她,便让他们一到读书的年?纪,直接叫府里私塾先生严苛管教?起来。

如今想起来,他似乎从未在孩子们面上?,看到过由衷的欢快。

“不要避子汤,”

顾南章道,“沈三,我们试一试——养子不教?父之过,若是这一世再?教?不好,我跟你请罪。”

沈胭娇又用薄被?捂住了?脸:“我还想再?躺着静一静,你——出去,别?在这里。”

顾南章没有多说?,真就起身?下了?榻。

没多久,正当沈胭娇靠在枕上?心思纷扰时,忽而听到一阵琴声。

反应过来后,沈胭娇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是顾南章。

顾南章在弹琴?

前世今生两辈子,她还是第一次听到顾南章这般美妙的琴声。

哪怕是沈胭娇不擅音律,也能听出,他弹得这曲子是《凤求凰》。

古曲清妙婉转,又爱意缠绵,于他指下,洒洒洋洋的,像是凭空落了?一场春雨,缱绻起悱恻又动人的绵绵情意。

美妙的曲声似有一种看不到的力量,能轻易抚平她心底的那点不安和怅惘。

怪不得先前京城传闻,顾南章多才多艺……

前世还以为是谬传,如今才见真章。

……

天子给三日假,可顾南章自?然不会真的要卡着这三日歇息。两日才过,他便回了?职守。

沈胭娇早就命人将天子赐的绣庄名字,叫人做出来匾额,送到了?庄子上?。又去国公府那边,向国公爷和钱氏问了?安。

钱氏早听闻了?她得了?赏赐,且之前又得天子福佑,免了?孤守庄子的事……

因此一见她,满脸都是笑。

“可算是了?了?我一桩大心事,”

钱氏拍手道,“不想竟叫官家给办好了?——真真是天子圣明呐。”

沈胭娇只微微一笑。

还不都是顾南章的手段,这位继母到现在,还以为是天子突发奇想管的臣子内宅事呢。

“你兄弟那边,”

说?起话来时,钱氏小声又道,“那宝悦……听闻已经蒙了?大赦,如今已经是庶民了?——又听人说?,宫里有人开始打听她了?,像是有人要照应她。”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大约是见当今天子,对这宝悦没有太多厌弃之意,又有大赦,宫里一些消息灵通的,可能是为了?博天子好感,或是彰显情意……

估摸着面子上?,总会对这宝悦有一些小小的抚恤。

“那是免不了?的,”

沈胭娇笑道,“她以后日子会好过许多了?。”

“你兄弟是什么个意思?”

钱氏笑道,“再?怎么如何,给个贵妾也是应当的罢?”

这种情形下,还让宝悦做一个卑微侍妾,便不太合适了?。

“这个阿柳还没说?,”

沈胭娇解释道,“不过,必定会待她好的。”

“应当的,”

钱氏小声道,“外?面人都瞧着呢——厚待才能堵那些人的嘴。”

沈胭娇又跟钱氏说?了?一会话,这才回到新宅。

这时,庄子上?秋雨等人也已经过来,宋嬷嬷指挥着人一一安置妥当。

“夫人可不知道,”

秋雨笑道,“红云这两日兴奋得魔怔了?一般,没事便坐在那匾额下面瞅着笑。”

沈胭娇失笑,这回回京,红云直接留在了?庄子里。

她这次被?顾南章接回来,孤守庄子的事被?天子否了?,那便不能常驻庄子。

如今红云,在绣庄那边,实打实的大管事了?。

况且庄子如今领了?大活,太学生们的那一批夏服绣活,更要赶着做出来,红云怕是要狠狠累一段了?。

“我让人将庄子正院的西跨院那边,收拾出来两间屋子给红云用,”

沈胭娇问秋雨,“你来时可见有人收拾了??”

“夫人放心,收拾了?,”

秋雨笑道,“可把红云给得意坏了?,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呢——”

给红云专门收拾出两间屋子,其实就是最?大的表示了?……红云这绣庄管事,自?此其实便是定了?。

且这屋子,是给红云专门料理绣庄事务的,绣庄用人之权,采购绣线等所?有一应细事,红云都有了?全权处置之权。

且和她名下别?的生意不同,这绣庄可是得了?天子赐名的。那自?然更加一等荣耀了?。

“她多历练历练,”

沈胭娇笑道,“再?沉稳些更好。”

“红云做的好,”

宋嬷嬷笑道,“只是不知日后谁有福气娶了?她。”

沈胭娇嗯了?一声。

红云自?个儿对婚姻大事,似乎并不算上?心,出奇地爱做事。

只是红云不想着这事,她也要替红云想这些。

先前庄子里的田嬷嬷,像是很喜欢红云,很想让自?己家二小子求了?红云过去……

可是她没应。

她也委婉问过红云,明显红云并没有这个意思。

田嬷嬷人是还好,可红云的志向,绝不是愿意待在宅中?的……田嬷嬷的儿媳身?份,不适合红云。

好在田嬷嬷也十分识趣,听出来她的婉拒意思,便再?也没提过这岔。

“慢慢再?瞧罢,”

沈胭娇一笑道,“好饭不怕晚,一定要看红云自?己的意思。”

“红云身?世也可怜,”

秋雨小声道,“如今熟了?,她和我私下说?过她的一些事情,我才知道了?一点。”

“哦?”

沈胭娇道,“说?说?。”

红云能认得一些字,且认得字还不算少,从这一点上?看,她早就料到,红云只怕出身?也不是劳苦人家。

“她说?她从小没了?娘,爹爹还好,也没续娶,一边做些小生意一边带着她——叫她认字算账的,日子不算富裕但也小安,”

秋雨道,“只后来她爹生了?病,她把家里好些东西,连房子都卖了?,也没救回她爹的命——原本有个指腹为婚的表哥,那表哥家见状,便退了?婚。”

说?着又叹,“她爹死的时候,连葬殓的钱都没了?,她去求伯父,却被?伯父一家算计着给卖了?——就到了?国公府做了?丫头?。”

“原来这样,”

宋嬷嬷道,“我说?这红云瞧着比许多人通透些,果然经过事的。”

“真也不易,”

沈胭娇眸色微微一动道,“慢慢些走?着瞧吧。”

不等宋嬷嬷她们安置好,沈胭娇先过去了?一趟沈府。

自?从瘟疫开始,她也已经是两三个月不曾回来过了?。如今瘟疫过了?,她无论?如何也要回家问个安好的。

用她的车轿过去沈府,路过一条街巷时,沈胭娇透过车窗,看到路旁一个店铺外?,一个熟悉的人影走?了?过去。

“宝悦?”

沈胭娇有些讶异地自?语道。

“谁,是宝悦么?”

跟着她的秋雨忙也凑过来瞧道,“她竟会一个人出门?”

是真奇怪。

宝悦这人,向来不喜热闹,也不肯多跟人说?话。

她竟然会一个人出来……

这一点真是有些奇怪。

“大约是回了?京,”

秋雨想着,笑着替宝悦解释道,“她如今也没了?罪奴的身?份了?,怕不是苦了?太久,想来街上?走?一走?了??”

沈胭娇笑了?笑,她心里依然觉得诧异,又往车窗外?看时,却不见了?宝悦的身?影。

……

这边,宝悦觉察到似乎有人看过来,却回头?看时,并没人在意她,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今日主动跟沈晏柳说?起,要来这边走?一走?,是想买些东西。

“姑娘想看看什么?”

这店铺的伙计,大约是没想到有姑娘家来看,不由诧异招呼道,“姑娘是为家里兄弟买这些么?想要什么?”

这铺子里,都是男人的佩饰。

且东家是胡商,因此还有一些西域等地传进来的货,也都男人用的,比如短刀、精致的火镰、带钩等等。

宝悦也不说?话,一样一样瞧过。

这时,她眼光一闪,拿起了?一把带鞘的短刃。

“姑娘好眼光,”

活计忙笑着殷勤道,“这是西域来的并蒂刀,一鞘两刃呢——瞧瞧!”

说?着,刷的一下抽出来,竟是两柄一模一样的短刃。

只是,一个短刃刀柄上?镶着碧玺,一个短刃刀柄上?镶着玛瑙。

都不算什么珍奇,不过打制地却十分精致。

“并蒂刀?”

宝悦眸色一动,轻轻接过来这两柄短刃,握在手里细细看了?看。

第90章 支开

“姑娘小心, ”

店里的?活计吓一跳忙道,“这刀是?开了刃的?,胡人的?东西, 野的很呢——小心划破了手。”

宝悦点点头道:“这刀我买了。”

想了想又道, “你给我找个小匣子装起来, 别叫人瞧出?来是?什么。”

那活计忙殷勤应了。

“姑娘,这刀小巧也能伤人的?, ”

小伙计还是?热心叮嘱了一声, “家里若有小娃的?, 一定要远离这个?——这刀瞧着好看,也锐利, 不过薄,切个?冰橙也好用的?, 若是?砍硬东西是?不成的?。”

这刀美丽,小巧, 锐利,卖的?价也高。

若是?用的?不当损毁了也怪可惜。

宝悦也没多说, 收起这刀后,出?来又逛了一家胭脂水粉的?店铺, 买了一盒上好的?胭脂放在了她荷包的?上面。

将那装刀的?薄薄的?小匣子,却塞到了袖子里。

……

车轿内的?沈胭娇没多想,她留意的?是?眼下街巷中的?繁华热闹,似乎是?更胜往昔。

“听嬷嬷说,如今市集上都开始热闹了, ”

秋雨也很?喜欢这份热闹, 在一旁笑道,“先那些苛捐杂税的?, 听说消减了不少,夫人瞧,这两边的?店铺都开了——”

沈胭娇点点头。

她自然也听说了。

当今天子在施政上很?懂得春风化雨,且不向先前官家那般压制商集生意,更不像之前先太?子辅政时,对小商小贩的?狠厉盘剥……

这么一来,瘟疫才过,这市集便大大热闹起来了。

在这位天子执政数十年后,本朝便到了盛世,那时的?京城,比及如今的?京里,还要富庶繁茂。

回到沈府时,沈府上下早接到信,早有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们,候在二?门处等着了。

沈胭娇下了轿,嬷嬷们都是?满脸堆笑迎了上来。

她们这些人谁心里不感慨呢,沈府几位姑娘,倒是?这位庶出?的?三?姑娘,如今瞧着最是?风光体?面。

更是?得了天子夸赞,那可是?诰命里都少见?的?。

沈老夫人拄着拐杖,竟亲自在房门口处等着了。

她头发花白,精神?却还好,正巧房门口处摆了几盆芍药花,衬得老人家越发精神?了。

“祖母,”

沈胭娇忙紧走几步过去,扶住沈老夫人道,“如何就在门口呢——外面太?阳大,晒的?很?呢。”

“年纪大了,晒晒也好,”

沈老夫人呵呵笑道,“你母亲她们倒是?想管我,不让我出?来——我偏出?来,多晒晒,不定我这老寒腿还能轻了几分。”

她身子骨还不错的?,只是?从前几日下过雨后,腿病有些犯了,因此才拄了根拐杖。

沈二?夫人她们都是?抿嘴一笑。

沈胭娇给老夫人请了安,又给沈大夫人、沈二?夫人和?沈三?夫人一起请了安。

沈大夫人人到中年,却身材依旧还是?很?好,容貌也瞧着年轻些,她本就是?个?清丽的?人,这时候依旧有着说不出?的?风韵来。

“你大伯母前几日才说起你来,”

沈二?夫人笑道,“说胭婉提到过,你曾劝她成亲后,最好是?将家安在这边——你大伯母感慨了好几回这事呢。”

“真是?这样,”

沈大夫人笑道,“如今瞧来,这话对极——能不感慨么?”

回到京里来,这边也处处方便。

当初她那独生女儿沈胭婉成亲时,男方本就是?入赘。

成亲是?在南边成的?,才成亲不久,她便瞧出?些不对劲了:

那姑爷秉性本身是?个?实诚人,性情也温和?。

可他家人丁兴旺,亲戚族人众多。

沈严本在当地任职,又有京里的?路子,托这姑爷办事的?人,每日里都能从家里前厅排到园子里去。

能给办了还好说,一旦办不了的?事情,或是?无法办的?奇葩事情……他那家族里的?人便会说三?道四,在这姑爷耳边不知瞎吹些什么风。

一段时日下来,这姑爷和?沈胭婉小夫妻间,便有了些龃龉。

这还不说,他那边族人仗着是?本地人,又说起乱七八糟的?规矩来,说什么即便入赘,可夫纲是?天定的?,这姑爷也该拿捏起男人的?架子来。

甚至还说,入赘若是?不能纳妾的?话,那多几个?通房丫头也是?应有之意等等……

说的?那姑爷像是?在她家受了多少委屈一般,不给他身边添几个?女人,像是?天理?不容似的?。

真真烦的?要死。

后来她和?女儿商量这事的?对策,她女儿便说沈胭娇私底下提醒过她这一点……

她们一家人一合计,这才下了要搬回京里的?决心。

眼下回了京里,姑爷也有了体?面的?差事,面上也好看了,交往的?也都是?京中子弟,都知道敬畏沈府几分……

这日子一下子清静了不少,小两口也越来越如胶似漆的?,瞧着叫人心里都欢喜不尽。

“我就说三?妹妹好嘛,”

沈胭婉也在一旁笑道,“我们姊妹在一处了,来往也方便——”

说着看向沈胭巧挤挤眼,“也不知四妹妹会嫁到哪家去。”

她话没说完,沈胭巧的?脸就红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一起围着沈老夫人说些家常热闹,秦芷兰又亲自给众人送来了冰镇的?果子,又有一些京城里时兴的?鲜花粉蒸和?绿豆酥糕等小点心。

沈胭娇敏锐地察觉到秦芷兰像是?有心事,跟众人说笑过,她和?沈胭婉、沈胭巧便到了秦芷兰这院里。

先看了秦芷兰的?女儿,这几个?月的?女娃已经是?白白胖胖了,沈胭娇一看,没忍住想抱一抱。

只是?女娃已经认生,看着生人哇哇哭了起来,乳母忙哄着先把她抱到了别的?屋里。

“别看她这么点,”

秦芷兰笑道,“淘人的?时候也是?真淘人,有时半夜里哭起来,你大哥爬起来去抱了哄半天。”

沈晏松跟父亲沈恪对待儿女上有些不同,沈恪是?无论男娃女娃,都觉得不要惯着,不能常抱了哄,溺子如杀子。

可沈晏松倒是?以为,对于男娃怕长歪了严格些也便罢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为何不能多疼一些呢?

因此只要他在家,一听到女儿哭,那必定是?要过去抱了哄的?。

“我大哥亲孩子,”

沈胭婉笑道,“再说熙姐儿已经算是?好带的?孩子了,乖巧得很?。”

沈晏松为女儿起的?名字,沈明?熙。

“熙姐儿确实乖巧,”

说起女儿,秦芷兰眼睛亮亮的?,“一见?你大哥,便急着要抱抱呢——知道她爹待她好。”

见?沈晏松这般疼女儿,她才生产得知是?个?女儿时的?那种不安,便慢慢消减下去了。

姑嫂间又说笑了片刻后,沈胭娇看着秦芷兰,试探道:“大嫂可是?有心事?”

说着忙又道,“方才见?你似乎有些恍惚,才有此一问。”

“唉,”

秦芷兰一听,知道沈胭娇心细,也没瞒她,皱眉道,“是?我母亲那边,真是?替我操心太?过了。”

沈胭娇一听,知道她说的?是?她娘家母亲秦夫人。

秦芷兰一摆手?让自己丫头都退了下去。

屋里只剩她们姑嫂几个?后,秦芷兰才小声道:“她自从我生了女儿,便一直梗在心里,遗憾第一胎不是?个?男丁。”

“这也人之常情,”

沈胭婉笑道,“世人都是?看重男丁承续香火的?——也没办法的?事情。”

“她总说这事,”

秦芷兰小声也是?一笑道,“使?得我觉得我做了什么错事似的?——”

其实还有一些话,她不方便给沈胭娇她们细说。

那便是?她母亲生怕湘月这个?妾室,先生了庶长子。湘月是?沈二?夫人那边的?人,并不是?她的?心腹。

她母亲的?意思是?,让她将身边的?丫头紫萝也给了沈晏松做妾室,分的?一些宠爱,也好压制那湘月的?意思。

她自然不肯答应,却被她母亲好一顿教导,说她不懂大家主母御宅之术,枉费了在闺阁时对她的?教导之类……

真真叫她无奈。

可那是?自己亲生母亲,她又无法跟人诉苦,只能憋在心里。

“伯母也是?为了大嫂好,”

沈胭娇笑着轻声道,“不过这日子是?自个?儿的?,如何过,还是?要自个?儿心里熨帖了才好。”

秦芷兰说的?含糊,但她也能猜个?大概。

大嫂人很?好,她只想大嫂能瞧的?开些。

这世上,无奈又无语的?琐事多的?很?,真计较起来,把命只怕都要计较没了,哪儿还有畅快日子过呢?

秦芷兰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从秦芷兰院里出?来,沈胭娇被沈二?夫人身边的?丫头,请到了正院。

“母亲?”

沈胭娇知道嫡母找她来必定是?有事。

“叫你过来,是?为了跟你商量件事,”

沈二?夫人笑道,“就是?阿柳那院子里,宝悦的?事。如今她没了罪奴的?身份,我的?意思是?,先抬个?贵妾,你觉得如何?”

她身为嫡母,阿柳院子的?事她也得操心。

只是?她阿柳秉性怪了点,她知道沈胭娇和?阿柳姐弟两个?亲厚,便从沈胭娇这边直接问了。

“母亲思虑周全,这事是?好事,”

沈胭娇忖度道,“阿柳那边,我再去问一问。”

沈二?夫人笑道:“按理?说,阿柳还没到娶妻纳妾的?年纪,可谁让赶上官家这事了呢。若是?还一个?侍妾身份,外面人瞧见?了,也觉得咱们府里苛待了人家。”

换了别的?寻常女子,她也就不多事了。

只是?这宝悦身份不一般,一直做侍妾叫人议论沈府不厚道。

说完阿柳的?事情,就在沈胭娇准备离开时,沈二?夫人却一把拉住她,小声道:“你二?哥跟你那边联络过没有?”

沈胭娇心里一跳,忙道:“没呀。”

其实她接到过二?哥捎来的?口信,说是?已经安置妥当了,叫她和?阿柳不必惦记。

但这话她可不能透露出?去。

“唉这孩子,”

沈二?夫人皱眉道,“你三?婶娘那边,每日里忧心忡忡的?——到底是?亲生骨肉,这也不知跑去哪里了,如何叫人不惦记。”

“二?哥性子虽张扬些,”

沈胭娇忙道,“可也不会在外闯祸——再说前一段瘟疫的?缘故,耽搁了书?信也是?有可能的?,再等等,不定二?哥就来信了。”

沈二?夫人点点头道:“若是?你那边得了信,一定要给咱们府里说一声。”

沈胭娇忙应了一声。

从沈二?夫人院子里出?来时,秋雨悄悄吐了一下舌尖:二?少爷的?事情,可是?秘密哦。

沈胭娇还没进阿柳的?院门,便在院门外这边碰到了宝悦。

宝悦大约是?有些意外,见?了沈胭娇时身形一顿,又无声行了礼,依旧是?不怎么说话。

“你先前是?出?去买东西了么?”

沈胭娇笑着问了一声。

宝悦一怔,继而警惕地看向沈胭娇,又飞快垂下眼睑,点了点头小声道:“是?。”

说着,从荷包里取出?那一小盒胭脂,看向沈胭娇小声道,“夫人要瞧瞧么?”

沈胭娇笑道:“不了,我来寻阿柳。”

沈胭娇话没说完,阿柳的?声音便在院子里响起:“阿姐?”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迎了出?来。

宝悦一闪眼便看到沈晏柳发亮的?眼睛:他从没拿这样热切的?眼神?看过她。

看着他们姐弟两个?说笑,宝悦缓缓垂下了眼睑。

沈胭娇只在阿柳这边略待了片刻,问了沈二?夫人说的?那事。

“真不肯?”

阿柳回应依旧是?再说,沈胭娇小声道,“这事怕是?等不得……母亲也是?怕外人说三?道四的?,于家里名声不好。你得早拿个?主意——”

不肯抬宝悦做贵妾,自然更不肯娶她做正室。

到底想如何,也得拿出?个?章程来。

“我再和?她商议下,”

阿柳笑了笑,“阿姐放心,会有决断的?。”

沈胭娇点点头道:“你若是?实在不想纳她,便和?母亲说,母亲必定会替她做主的?,断不能委屈了她。”

实在不行,沈二?夫人可能会先将宝悦要到她自己身边,再替宝悦找个?人家,备些嫁妆,将她风风光光嫁出?去。

跟阿柳说好了这事,姐弟两个?又悄悄说了说沈晏樟的?事情。

等到了这天傍晚,沈胭娇才回了新宅。

沈胭娇回来时,见?顾南章已经在家了。

“今日如何回来的?早了?”

沈胭娇一笑问道。

天热,她折腾这一日,进了院门时,身上已经出?了一层细汗,急着叫宋嬷嬷备了水送进来。

顾南章一边帮她脱了外面的?大衣裳,一边微微一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完了公事,自然急着回来。”

沈胭娇:“……”

她正想说什么,却见?一转身的?功夫,屋里的?秋雨和?宋嬷嬷等人,已经没了踪影。

“你,”

沈胭娇看着顾南章的?眼神?,隐隐觉得有点不妙,“你把人都支开了?”

“嗯,”

顾南章抱住她道,“碍事。”

沈胭娇想推开他,却没推开。

“别闹,”

沈胭娇有点心慌道,“我热得很?——”

顾南章这回听话地放开了她。

沈胭娇轻哼了一声,叫他去书?房看书?去,他也点头应了。

沈胭娇松一口气,转身进了那边耳房。

宋嬷嬷已经将浴桶里的?水调好了,她试了试,满意地脱了衣裳泡在了水里,没忍住舒服地轻叹了一口气,微微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她忽而听到了一阵轻响。

沈胭娇睁开眼回头看时,却被顾南章吻了个?正着。

“唔。”

沈胭娇没想到他去而复返,甚至直接进了这边耳房,不由心下着慌。

青天白日的?,她又在沐浴中,顾南章却衣冠楚楚的?,两个?人中偏就她一个?人没穿衣裳……

越发有些慌乱。

不等沈胭娇开口,顾南章将她整个?人从浴桶里抱了出?来。

沈胭娇差点晕过去,两辈子也没这般羞耻过。

顾南章随手?抽过那边一道巾帕,将她轻轻裹了一点,直接放在了这耳房一侧摆着的?一个?大红酸枝木的?闷户橱上。

“别,别犯浑,”

沈胭娇急的?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出?去。”

她从没想过顾南章清冷的?壳子下,竟是?这般任性妄为。

沈胭娇气的?推他,却因这么一挣扎,身上裹着的?那一道巾帛,便从她身上滑开了些,吓得她连忙又去抓。

可她的?手?却被顾南章抓住,那巾帛便从她身上毫无阻滞地落在了柜上。

“晚了,”

顾南章轻轻道,“你说喜爱真性情,那我便告诉你,真性情便是?把贪色的?刀,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了,说什么也不管用的?——”

真真是?说什么都不管用,也说不出?什么了。

沈胭娇从昏沉中醒过来时,看着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而她也不知何时,被转到了卧房的?床帐内。

她觉得身上像是?脱了力,不过头脑一时却有点冷静: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她觉得还得想个?法子回庄子。

她甚至有些疑惑,顾南章一直想要的?试一试……是?不是?单指这件事?

一念至此,沈胭娇默了默。

片刻一捶床:他将她当成什么了。

顾南章却没在,沈胭娇皱眉挣着起来,想要看看眼下是?什么时候了。

大约是?听到动?静,宋嬷嬷连忙走了进来。

“夫人可要吃些东西?”

宋嬷嬷关切道,“大人吩咐了,叫云官给夫人炖了些滋补的?汤,夫人可要用一些?”

沈胭娇:“……”

“我是?饿了,”

沈胭娇这时也觉得饿,皱眉道,“随便什么给我拿过来便好——他去哪里了?”

“沈大人来寻他,大约是?有事出?去了。”

宋嬷嬷忙回道。

“沈大人?”沈胭娇疑惑。

“就是?夫人大哥,”

宋嬷嬷笑道,“如今他也是?官身,还称他大少爷,老奴便有些不够尊重了。”

沈胭娇笑了笑,心里却在想,她大哥过来找顾南章什么事。

“没说什么事么?”

沈胭娇问了一声。

“大人没说,”

宋嬷嬷笑道,“只吩咐照顾好夫人,别的?一概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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