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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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第 316 章

上一章 简介 下一章

凌苍原等剑湖庄弟子还要继续在仙姑石附近维持秩序。

顾苹襄则带着龙鳞卫, 亲自押着东门街坊回城归家,严令绝不许再次聚集。

伏传随行一段,这才发现东门出来的这批人居然一路上都在殴打提篮卖香的妇人们。而且, 这群人出手凶狠, 已然过去这么长时间了, 竟然还有被殴伤的妇人躺在冷冰冰的地上无人救援。

妇人们并未互助自救,挨打的, 受惊的, 全都跑了个无影无踪。

于此路过的东门街坊、龙鳞卫,也都看见了地上躺着不动的妇人,却都仿佛没有看见。

街坊们议论着刚刚听见的“真相”故事之玄奇诡谲, 又得意于压在杏城男子头顶十多年的“安仙姑”不复存在,个个神色轻松、语言畅快,一路欢声笑语不绝。

龙鳞卫则严守着队列秩序,轻蔑又冷漠地盯着这群街坊百姓,绝不肯“擅离职守”。

顾苹襄牵马徐行,和伏传套近乎“柳兄也跟来了, 正在县衙陪谢真人说话。我在任上不久,刚刚调来河西郡, 从前都在龙城跑腿, 与贵派李真人有过几面之缘……”

话说一半, 伏传转身朝着路边躺倒的妇人走去, 顾苹襄只好跟了过去。

那妇人是被人当头一拳揍晕了过去, 身上财物都被搜走了, 衣襟也豁了小口子。很难说当初是被人搜检财物还是被人趁机吃了豆腐。伏传正想检查她的情况, 这才发现她已经失去了呼吸。

顾苹襄见那妇人脸色也吃了一惊。

如顾苹襄这样年纪轻轻就混到四品督军的武官, 通常都是见过不少血的。

他见伏传伸手去探妇人的后颈, 马上醒悟过来,说“想是一拳捶得太猛,断了生机。”

人的颅骨坚硬无比,脑袋上却有几处柔软无比的要害,多半都着落在五官上。眼眶,耳后,再有口鼻处。若是被利器刺入或是重力击打,很容易闹出人命。

见伏传面沉如水,顾苹襄正要讨好“这事好办,打人的必然就在这群人之中,只消请来死者亡魂,指认凶手,便可使其认罪伏法。我们龙鳞卫有能……”他说着又想,好像不大对?

伏传已经在虚空中结印画符,众人只觉得本就寒冷的天气莫名森寒,似有鬼气凝结。

顾苹襄默默地闭上了嘴。

被李南风派到龙鳞卫河西郡衙的柳长安只是外门弟子,论道法精妙,如何能与伏传相比?

柳长安招魂问供时,须得供上神龛香案,又是上疏又是下令,叫鬼差或是城隍把魂带来,才好问话。伏传手里啥都没有,手指尖刷刷刷在空中画了几道谁也不认识的玩意儿,风气间就和鬼差城隍即刻现身的阵仗相差无几了。

不等伏传问话,那边人群里已经有做贼心虚的瘦小男人,偷偷摸摸地想要溜走。

秦栩将手一指“拿下他!”

那人闻言也顾不上隐匿行踪,只管奔逃。龙鳞卫士兵匹马上前,马背上伸手一抓,逮鸡崽子似的把这人揪了出来,随马带回,直接扔在了顾苹襄驾前。马上就有两个侍卫下马,将人摁倒在地。

顾苹襄还在看伏传与鬼神沟通。

凡人看不见鬼魂,龙鳞卫请魂问供时,为了表示公正,通常会一并起来鬼差或是城隍,由鬼差或是城隍以神力驱使笔墨,在纸上显出供词。

伏传直接把刚死妇人的魂魄叫了来,那妇人看见自己的尸体,方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她隐约知道把自己召来的伏传极有威能,便跪地哭诉“大人,冤枉啊!小妇人平生不敢做半件坏事,娘家父兄清白无争,婆家三代与人为善,为何竟得此报?不该啊!”

“是他杀了你?”伏传指向被龙鳞卫按倒的瘦小汉子。

众人只看见他在与虚空说话。

那妇人泪眼婆娑侧望一眼,说“正是他。他还抢了小妇人半两银子,二十二个钱。小妇人自幼带着一块小玉牌也叫他生生拽了去!”

“搜他身上财物。”伏传吩咐。

龙鳞卫得了顾苹襄指令,很快就把那瘦汉身上翻了个遍,除了已死妇人身上得来的银钱玉牌之外,这货身上还有零零散散的碎钱与七八个女式戒指。戒指都是银圈铜环,不值什么钱。可见都是刚刚抢劫提篮卖香的贫妇所得。

伏传将那块小玉牌取回来,揣进妇人尸身上携带的荷包里,又问那妇人魂魄“你家在什么地方?我会通知你的家人来为你收殓安葬,殴杀你的贼人也必会为你偿命。”

妇人含泪说了住处,裣衽为礼“多谢大人。”

伏传躬身还礼“分所当为。请安息吧。”

顾苹襄见伏传和鬼魂说话完毕,周遭鬼气森森的氛围也已消散,他便上前分忧“伏真人可将那妇人住处知会下面,这就使人去通知来收尸。”

伏传也担心路上还有受伤不救的妇人,便同意了顾苹襄的提议,说了那妇人的地址,让龙鳞卫骑马去通知那妇人家中来收尸。

顾苹襄还留了一个人在原地守着那妇人的尸体,这才继续往前走。

这时候大批东门街坊都不再谈笑风生,尽管他们很多人都已经不耐烦,很想尽早回家。

但是,才刚刚被抓住那个打死人的瘦汉,就是东门沿街住户里很不起眼的老实人,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被人嘲笑讽刺都不带还口的老实人,并不是众所公认的地痞流氓。

这么一个老实人居然打死了一个人,这就使得东门所有“良民”也都有了打人抢劫的嫌疑。

陆陆续续又在河边找到了几个被打得起不了身的妇人,所幸再没有出人命。伏传有真元在身,又精通跌打接骨之术,很快就处置了伤处,顾苹襄则安排龙鳞卫护送这些受伤妇人回家。被这些妇人指认的行凶者也都被顾苹襄使人看管了起来。

顾苹襄本就只带了二十多个人,先派人去送颜小姐,一路上这派那派,很快就成了光杆司令。

一路顺着东门方向走,把前来凑热闹的街坊都放回了家里,顾苹襄再三告诫“回家老实些闭门度日,若是再纠结成群闹事殴打,全都捉去衙门打板子!”

顾苹襄的凶蛮,所有人都亲见过。

现在一大帮地痞流氓脸全肿得跟猪头似的,牙齿全掉了个精光,谁又敢和顾苹襄讲道理?

刘叟两个儿子都被打掉了满口牙,这会儿也只能忍气吞声回家去憋着。其余人等更是悄声不语,眼睁睁地看着顾苹襄把被殴妇人指认过的五个“犯人”带走。

抵达杏城县衙,顾苹襄把带回来的人叫差役带去牢里暂押,进门过了二堂,院子里放着火盆烤架,杏城令正陪着谢青鹤与剑湖庄庄主梅衠烤肉聊天。杏城令和梅衠都是五十好几的人了,看上去颇有点老人局的意思,偏偏是他俩在狂吃烤肉,唯一不显年纪的谢青鹤守着茶盘,乐呵呵地喝茶。

“顾督军回来了。”杏城令先起身迎接,“这给您烤的肉翻来覆去热了几遍,都蔫儿了去。”

谢青鹤的目光则落在伏传身上,问道“都办妥了?”

“是弟子出了纰漏。”伏传与杏城令、梅衠略颔首示意,到谢青鹤跟前跪下,“弟子带走王姑娘尸身去河边焚化,没想到邻居街坊去王家察看尸体,引来群情汹涌,啸聚成群往河边捣毁仙姑石。这群人全然不受控制,一路上殴打提篮卖香的妇人,连前去仙姑石祭拜的妇人也被他们恐吓殴打……”

这事情谢青鹤等人早就知道了。城门吏来汇报了情况,顾苹襄才会匆忙带龙鳞卫去控场。

杏城令当然很讨厌带着王姑娘跑去杀了王老汉的伏传。一来这是板上钉钉的命案,你寒江剑派有什么了不起就敢入室杀人?二来杀了人也不知道擦屁股,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摆在院子里,被街坊邻居看见了闹出汹汹民愤,若没有顾苹襄恰好带着龙鳞卫在杏城,这事怎么收场?搞不好他脑袋都要丢!

杏城令见伏传在谢青鹤跟前低眉顺目,心想,总还有人治得住你。

他心中有气,拿捏着分寸,不等谢青鹤说话,先一步说道“贤兄常年在山中清修,不通世事也是有的。照着山下的规矩呢,作奸犯科之徒,自有王法裁度惩处。东门王老汉纵有百般的不是,贤兄只管来县上知会一声,本县发签叫衙差把他提来堂上一问,该打的打,该杀的杀,也不至于放纵了他去——唉,何至于闹到现在的地步?”

顾苹襄闻言脸色古怪,将杏城令看了一眼,再看一眼你这是想单挑寒江剑派?

剑湖庄庄主见势不妙,连忙打圆场“自打有安仙姑的传说以来,杏城妇人都暗中崇拜。消息传得神乎其神,也震慑了不少不贤不肖的男子。一旦将此事真相公之于众,这一批惊惧于鬼神的不贤不肖之徒必然泄愤反制——不是今天,也是明天、后天。以梅某一点愚见,此事实与伏师兄无关。”

他放下杯子到谢青鹤跟前行礼,恳求道“还请谢真人明鉴,千万不要错怪了伏师兄。”

顾苹襄也凑了过去,跟着躬身施礼“正是。谢真人明鉴。”

见伏传低垂眼睑略有一丝紧张,谢青鹤起身将他扶起来,捏了捏他的胳膊。正担心自己处事不妥授人以柄的伏传马上就安稳了下来。

“处决王老汉的命令,是我所下。”谢青鹤说。

“县尊大人说得有道理。山下有山下的规矩,我也不能坏了律例王法。此事记在我头上,我也认罪伏法。该下狱我去坐牢,该提堂我去认罪画押。县尊大人,您看如何?”

杏城令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哆嗦地说“这,这……您这又是……”

谢青鹤也懒得再看他,直接吩咐顾苹襄“就算杏城令要处决我,死刑名单也得上奏龙城。我这里赶时间,偏劳顾督军提前介入,将此案尽早送往龙城审决。”

顾苹襄也看明白了,谢青鹤的目的根本不是应付杏城令,而是有心要联络龙城的大人物。

但是,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联络,而不是通过寒江剑派的秘密方式呢?顾苹襄暂时搞不明白,他觉得自己也不必搞明白。这时候只要配合就行了“是。既然本衙亲涉此案,还请杏城县衙出具递解文书,请谢真人往本衙暂住。”

顾苹襄也不敢让谢青鹤真的在杏城县的大牢住下,赶忙走程序把人“押”走。

至于说,龙鳞卫在杏城根本没有衙门,也不可能有关押犯人的“牢狱”,嗐,随便找间客栈邸店圈起来,老子说它是龙鳞卫在本地的大牢,它就是大牢。不是也是!

不管杏城令吓得脸青面黑,怎么劝说,怎么赔罪,谢青鹤带着伏传出门去了。

顾苹襄更是冷面无情,强行压着衙门差役给他开递解文书,班房被闹得欲哭无泪,说这犯人都没押下来,怎么解出去?顾苹襄就拉着杏城令叫他下关人的文书。杏城令死活不肯“我岂能把谢真人捉拿下狱?这都是没有的事情,你们也不能这么害我啊……”

顾苹襄冷笑道“你现在倒是知道厉害了?早前还当着谢真人的面指着光头骂秃驴呢?不是你和伏小真人讲山下的规矩王法吗?谢真人跟你讲规矩王法了,你又怂尿裤子了?——你不给我弄这个递解文书,信不信谢真人真跑你这潮湿烂臭的大牢里蹲着去?”

梅衠是个老好人,和杏城令也有吃了半天烤肉的交情,这时候过来指点“这事想必与你无干。谢真人也不至于和你一般见识。我若是你,”他不动声色地指了指正低头和谢青鹤说话的伏传,“解铃换需系铃人。”

那边伏传也和谢青鹤说完了话,匆匆走了过来,与三人见礼。

“顾大人,县尊大人。我与大师兄商量过了,这递解文书就不必写了,”别人不知道皇帝就是束寒云,伏传心知肚明。被二师兄知道大师兄竟在杏城“下狱”,哪怕是字面上的下狱,只怕二师兄都要发飙,“还请两位大人把案卷做实,尽快送去龙城。我来配合过堂,替掌门师兄答话。”

这就是把杏城令从中摘了出去,完全变成谢青鹤授意办成的一件公案。

杏城令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妥,他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这样岂不成了被人随意差遣的工具人?真要遵照谢青鹤和伏传的命令行事,朝廷威严何在?本官威严何在?

顾苹襄已经满口答应下来“谨遵谢真人法旨。”

四品的武官都跪得这么利索,杏城令弱弱地挣扎一下也随波逐流了“好,好吧。”

伏传说要代替谢青鹤过堂受审,杏城令哪里敢审他?顾苹襄也绝不可能坐视此事发生。

三人坐在一起,连文书都没有叫,顾苹襄亲自执笔,把谢青鹤交代伏传的说辞记了下来。

事情经过很简单,谢青鹤听闻王氏父女龃龉,深为王氏女不平,命令伏传帮王氏女复仇。伏传也没有撒谎,老实交代他带着王姑娘去了王家,他切了王老汉的唧唧,王姑娘用金钗捅死了她爹。随后伏传又奉命处死了王氏女,将王氏女尸身火化。

整件事说完之后,杏城令和顾苹襄都很意外。他们都认为王老汉是伏传所杀。

“这……王老汉是王氏女所杀,王氏女又死于伏世兄之手……”杏城令觉得,这件事跟谢青鹤已经扯不上太大的关系了。真要按照他来判决,也就是把伏传和谢青鹤各打几十板子、流徙千里。

顾苹襄再次觉得杏城令脑子不好。你还想把谢真人和伏真人抓来打板子?!

杏城令死活不肯判谢青鹤死刑,认为这判决谁看了都要骂他是昏官。说来说去,最后只好让他挂了个悬案,请求上官裁决——毕竟谢青鹤身份特殊,七品小官不敢轻易处置,这也说得通。

伏传代谢青鹤在供词上画押,顾苹襄拿到杏城令的亲笔,也飞快做了本衙文书,命令快马加鞭送往龙城。

这件事办完之后,时候也不早了。

顾苹襄很想招待吃饭,谢青鹤也得招待赶来支援的剑湖庄庄主梅衠,几人便在城中开了一桌。

席间顾苹襄很殷勤地敬酒讨好,吹拉弹唱无一不精,把几个陪酒市妓的活儿都抢光了。确实给谢青鹤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饭毕会账,最终却是梅衠不动声色早早地抢买了单。

庄主含蓄又得意地笑道“我才是地主,哪有叫谢真人、顾督军会账的道理?”

谢青鹤不禁笑道“早年门下弟子行走江湖,到了此地,也多谢贵庄热情款待。”寒江剑派派了人来杏城调查安仙姑的事情,多半都要去剑湖庄蹭吃蹭喝一番。

梅衠是真正的地头蛇,有他在杏城招呼,谢青鹤与伏传也不必再住客栈,直接被安置到剑湖庄某个富商弟子的家中。老头子独居的花园书房被打扫了出来,清静舒适,主要是干净。

家主人来了一趟热情地说了几句话,就被梅衠请了出去。

梅衠自己也没多待,客气地说“您二位好生休息,梅某还得去看看门下弟子们。”

谢青鹤再三感谢,伏传将梅衠送到门外,方才分别。

云朝见势不妙,先去找谢青鹤打招呼“主人,仆去看看客栈的马儿。”

谢青鹤点头“去吧。”

富商家中老人独居的书房安置得非常敞亮,屋内烧着暖烘烘的夹墙,花盆里还有开得火热的各色盆栽,寝房就安置在书房背后,换了一套全新的铺褥,带着刚熏过的香。

谢青鹤看着摆在果盘里的大柚子,闻着清香可人,正动手剥柚子。

伏传送了人进门来,低着头兴致不高,也不见他坐下。谢青鹤抬头正要说话,伏传就跪下了。

“行了,多大点事?梅庄主说得有道理。他们生来就握有妇人的生杀大权,被安仙姑压了十多年,这份权力被安仙姑夺了去,不敢施用——就算今天不闹事,他日看了县衙张贴的安民告示,知道了安仙姑本就不存在,这股怒气也迟早会泄出来。做坏事的是他们,你为何要心怀愧疚?”

谢青鹤已经把柚子外皮杀得干干净净,使力一掰,柚子一分为二,“闻着挺甜,来尝尝。”

伏传没有起身,低头道“大师兄,有件事不曾与您商议,我便自作主张了。”

“何事?你先起来说话。”谢青鹤给他剥了一瓣柚子,先尝了一口,“很甜。来。”

伏传几次被他催着起身吃柚子,很无奈地抬头看着他。

谢青鹤只好把柚子放下,擦了擦手,起身问道“你说吧。”

伏传就把在河边遇见冯淑娘投河自尽,他又许诺照管所有人的事说了出来。说完便低下头,很有几分忐忑愧疚“我自知此事与宗门规训不符,我身为掌门弟子也有自己的职责义务,不该轻易许诺他人……”知道归知道,可他一点儿都不觉得后悔,一点儿都没想改过,“请大师兄责罚。”

谢青鹤沉默片刻,问道“你许诺要管这么些事,可曾想过怎么去管?”

“弟子本来想着能管多少就是多少。不过,今天看大师兄一番作为,”伏传不敢抬头,想法却非常地大胆,“大师兄已经吩咐三师兄收集龙鳞卫常用的术法,愿以此传世。今日又故意将王氏父女的案子遍传朝廷,弟子以为,大师兄是不是……也和弟子有了同样的想法?”

谢青鹤没吭声。

伏传又说“世俗之事,当处以世俗之法。寻常世俗天子第一要求帝位稳固,第二才顾得上养育万民。能做得到这两步的帝王,已然是万古不世之君。至于百姓是否忍受强凌暴虐,是否能平安喜乐一世安稳……这是连高官贵族都难以奢求的不得之物,朝廷如何顾及得了?”

“如今二师兄稳坐龙城,第一步是把稳的,第二步也渐见成效。我与大师兄一路行来,只见百姓衣食饱暖,各地商业繁华,坊间也多了许多前所未见的新奇有趣之物。既然有余力,为何不能更进一步呢?我是这个想法,大师兄也这么想吗?”伏传问道。

他抬起头来,恰好看见谢青鹤嘴角的微笑。

“大师兄,”伏传顺势抱住谢青鹤大腿,“大师兄?我们是想到一起去了么?”

谢青鹤含笑点头。

伏传便攀着他一点点爬起来,一把抱住他“那我就放心了!只怕大师兄忙着宗门事务,我在俗务里不得分|身,不能旦夕侍奉在大师兄跟前,大师兄又要怪我不肯尽忠。”

谢青鹤刚开始还乐呵呵地听着,听到这句觉得味道挺冲“哦,你还挺不服气?”

不等伏传说话,他已经低头再次赔罪“前次是我不该训斥你。宽宽心,不要与我计较了吧?”

伏传侧头就去啃他的嘴,不喜欢听他赔罪,用舌头轻轻地堵住谢青鹤的齿间,又忍不住抱得更深一些,含含糊糊地亲吻。终于分开了唇,伏传才小声说“我不是不服气。大师兄,我就是太服气了,情知是我想得不周到,怠慢了大师兄,才会一直记得,不敢再犯。”

谢青鹤见他乖乖的模样,满眼认真虔诚,没有半点嗔怪戏谑之色,忍不住低头亲他。

二人温存片刻,在榻上坐下。

伏传挤在谢青鹤膝上,两人一起剥柚子吃。

“我小时候行走江湖,也曾问过大师兄如何接济天下。大师兄给我写信,叫我多走多看看。”

伏传吃着这瓣柚子很甜,就把剩下的留给谢青鹤,自己继续去掰下一瓣“那时候大师兄非但不喜欢我,还特别担心被我缠着,只恨不得叫我走得远远的……”

谢青鹤反驳道“我并不是希望你走远些。我只是希望你找到志同道合、年纪相仿的朋友,得一份两情相悦的欢喜。为了你好还是厌恶你,这是两回事。那时候我纵然太自以为是,辜负了你的心意,却也从来没有为了一己私欲苛待过你。”

伏传便回过头来,安抚地亲了亲他的嘴,说“是我说错了嘛。”

谢青鹤忍不住追问“你真的觉得……我从前让你下山,是厌恶你么?”

伏传摇头“我知道大师兄是对我好。”但就是忍不住要多说一句怪话。因为受过委屈,因为被那么严厉地拒绝过。他永生永世都会遗憾,年轻时与大师兄错过了好几年。

这些小心思摆在明面上来说,就非常矫情讨厌了。伏传说不出口。

他只能低头赔罪“我就是胡说八道。大师兄恕罪。”

好在他不必明说,谢青鹤也领会到了他难以言说的委屈。见他口不能言,只能低头认错,谢青鹤便轻轻拥住他,蹭了蹭他的侧脸耳朵“都过去了。以后师哥会好好陪着你,不让你一个人。”

伏传眼睫微湿,嗯了一声,也忍不住回身抱住他,沉浸在谢青鹤熟悉沉静的冷香之中,整个人都要痴了“大师兄,我就是胡说八道,你不怪我,还哄着我?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太……我脾气会越来越坏的。”

谢青鹤不禁失笑“顶嘴都只敢跪着的怂包,你脾气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伏传却痴痴地靠着他,挨着他的胸膛,无比感慨“我有时候也会想,我是怎样的人,凭什么就能坐在大师兄的身边,睡在大师兄的床上呢?大师兄为何会将头发垂在我的身上,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呢?想来想去……”

谢青鹤正以为他要说心生焦虑,本想安抚他,哪晓得伏传居然笑出声“就忍不住偷笑。”

“……真开心,哈?”谢青鹤也是服气了。

“大师兄想必不能知道我的快乐。”伏传搂住谢青鹤的腰,再抚摸谢青鹤的胸,“能与大师兄结侣,大约是天底下最大的美事。”他顿了顿,继续说,“能得大师兄垂爱,也是我最大的荣幸。”

谢青鹤耐着性子去听他说的情话,想了想,说“我也是。”

伏传嗯了一声,并不太能理解谢青鹤说句话的心情,本能地觉得是来自道侣的敷衍。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伏传都比谢青鹤弱上一截。

他不觉得自己能与大师兄相比,与他二人相识的所有人也都这么认为。年少力薄识浅的伏传,永远是承受恩惠的一方,他在被照顾,他在被庇护,他在承受谢青鹤给他的好处和扶持。

伏传觉得,他对大师兄这份崇拜仰慕的感情,大师兄是不可能感同身受的。

“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

谢青鹤歪头与伏传靠在一起,轻轻抚摩伏传的脸颊,感觉到他的温度。

“小师弟,尽管这么说,略显自私无耻。但是,与你结侣之后,我确实得到了很多平静,享受了许多你给予我的温柔。你永远都这么仰慕我,敬仰我,”他的手轻轻捏着伏传的肩膀,“在这段感情里,我拒绝过你,伤害过你,你给我的从来都只有很稳定的爱慕……我特别安心。”

“我见过惊涛骇浪也有过铭心刻骨,那……太疼了。”谢青鹤第一次说自己的过去。

“能得到小师弟的垂爱,也是我最大的荣幸。”

“为了让小师弟永远这么爱我,我会一直哄着你,让你开心,让你高兴,让你永远都‘忍不住偷笑’。”谢青鹤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替自己说了句话,“有时候,我也会顾及不到,让你受了委屈苦楚,请你尽快提醒我。我会赔罪改过,绝不再犯。”

“那是不可能的。”伏传一口否决。

谢青鹤“???”

“我就算受了委屈,就等大师兄来哄我啊。”伏传嘿嘿搂住他的脖子,又捧着他的嘴啵啵地亲了几下,“我最讨厌看见大师兄低头赔罪,给谁赔罪都不行!师父都不行,我更不行!”

谢青鹤被他啵得心里痒痒,两人也顾不上吃柚子了,先吃了点别的。

吃饱之后。

伏传脸颊酡红趴在榻上,说“正事还没说完。”

谢青鹤爱不释手地抚摸着他光裸的脊背,有趣没趣地答应了一声。

伏传从一团浆糊的脑子里把先前要说的话理了理,继续说道“就说以前我和大师兄还没定情结侣的时候,我说要赈济天下,大师兄就叫我自己出去鬼混。现在我俩定情了,大师兄要在山中坐镇,我若是再往山下跑……嘿嘿。”

谢青鹤顺着背脊摸了摸他,哼道“我倒是舍得。你舍得吗?”

伏传其实在河边已经做了抉择。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谢青鹤的打算,依然决定“下山管事”。就算有飞鸢能够日行千里,也必不可能和往日一样,时时刻刻都随在谢青鹤身边,与之朝夕相处。

唯一幸运的是,他见众生悲苦,不忍袖手。谢青鹤的选择与他一样。

这并不是他选择了谢青鹤,或是谢青鹤选择了他。

而是,他们俩选择了相同的道。

伏传毫不嘴硬,乖乖地低头“舍不得。总要来求大师兄周全,大师兄总有法子。”

说着他又转身爬上谢青鹤膝盖,坐在了谢青鹤怀里,红着脸勾着谢青鹤的脖子,“大师兄,咱们在杏城弄出这么大的事,不和师父他老人家商量一句么?”

“他老人家眼不见心不烦。”谢青鹤扶了他一把,低声问道,“你来?还是我?”

伏传用手去勾谢青鹤披散在肩头的长发,又忍不住满眼迷恋“一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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