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月(双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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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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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双更

阮青棠上前,含羞带怯地看了一眼上位的姜屿,盈盈一拜,“臣女阮青棠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太子殿下。”

姜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猛地转头看向阮皇后。

“这是母后的意思?”

阮皇后神色淡淡,“本宫只知道魏国公府嫡女会入宫遴选,不过来的是哪位嫡女,本宫也是刚刚才知道。不比你早。”

姜屿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阮青黛呢?她明明才是您指给儿臣的太子妃。”

阮皇后却不愿在这个场合提起阮青黛,只是望着阶下的一众贵女,劝告姜屿道,“所有参选的贵女都已到齐。太子该赐金梳了。”

“母后!”

姜屿忍无可忍,蓦地将金梳搁回了礼官捧着的托盘上。

霎时间,殿内一静。

某楼主那不可告人的“造反”小心思仅仅只维持了一炷香的工夫。

暖饱思淫欲。

一边尝着就连王公贵胄都不一定能吃到的美食佳肴,一边看着美人犹抱琵琶半遮面,阮青黛半支着头眯了眯好看的桃花眼,在乐声中将方才的“雄心壮志”通通抛到了脑后。

做什么皇帝?

龙椅保不齐还没她的软榻舒服=_=

这一点,紫禁城里的大晋皇帝表示非常认同。

- -

紫禁城,御书房内。

鎏金香炉里袅袅散出沉郁的龙涎香,混合着墨香,在书卷间缱绻。

四壁挂满了历朝的名家字画,书案之上,放置着笔筒、笔架、笔匣等文房用品,未批阅的奏折整整齐齐摞在一旁。

书案后,两鬓微白的晋帝悬腕执笔,心无旁骛的在那宣纸上临摹着字帖,一笔一划,遒劲有力。

虽身着明黄色龙袍,头戴冠冕,但这位九五之尊的皇帝陛下却没有什么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度,反而像是与世隔绝一般,略有皱纹的面上尽是淡漠,唯有那在字帖与宣纸间游走的双眼,透着些非同寻常的热度。

徐承德抬头瞧了一眼御书房外还跪着的端妃,还是试探性的小声说道,“陛下,端妃娘娘已在外候了一个时辰,这冰天雪地的……”

晋帝没有说话,而是提着笔缓慢的动了动腕,将最后一字细致的收了尾,这才舍得放下笔看向徐承德,沉沉的嗯了一声。下一刻,目光便又落在了刚刚临摹好的字帖之上。

端妃身披紫色狐肷褶子大氅,高髻如云佩着七尾凤簪,鬓发微微有些凌乱,面上的沧桑用脂粉再怎么妆饰也遮不住。

她红着眼眶,一进御书房便垂头跪了下去,声音里压抑着几分哀戚,“陛下……”

晋帝眸色微沉,冷哼了一声,“若还是为太子求情,那便无须多言。天寒地冻,端妃还是待在钟粹宫安分守己些好。”

端妃伏着身,面色煞白,双手攥紧,眼底浮起一丝痛色。

平复了一下心绪,她缓缓抬起身,望向书案后的晋帝,嗓音微哑,“臣妾并非要为太子求情,只是……陛下,再过一月,太子便岁及弱冠,和荣国侯府的婚事……”

在大晋,普通皇子十五岁时一般就要娶妃,而太子却是个特例,一直拖到了今日。

只因在太子刚出生时,千佛寺最善卜卦的至净大师便曾为之卜卦,称其命格迥异,未及弱冠便娶妃,易招灾祸。

虽不能给太子娶妃,但很早之前,太后却已为他指定了一门婚事,与荣国侯之女的婚事,于是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还请陛下念及故皇后,为太子和荣国侯之女赐婚。容太子大婚后,再……迁往并州……”

她的遇儿还在皇陵没有回京,此刻太子也遭此变故……都是她这个做母妃的没用。

端妃的眼眶又是红了红。

并州荒旱,太子向来不懂得照顾自己,若是有王妃在身边照顾,她也能放心些……

更何况,若是不趁着此刻求陛下赐婚,待太子去了并州后,万一又生出什么变故黄了这门婚事,她还哪里有脸去见故皇后?

听闻端妃提起故皇后,晋帝愣了愣,沉默了许久,久到眉眼间都透出了些憔悴苍凉,这才出声道,“……徐承德,传旨。”

= = =

第二日赐婚圣旨传到荣国侯府时,荣国侯府上上下下皆是变了脸色。

“朕奉太后遗旨,荣国侯之女颜氏,秉性端淑,持躬淑慎。今太子适婚娶之时……”

荣国侯心里一咯噔,听着那尖细的声音只觉得尤为刺耳。

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当年他的嫡女颜妩不过刚满月,太后便下懿旨为她和仅仅只有三岁的太子指了婚,只待太子及冠后便正式迎娶太子妃。

那时,赐婚懿旨虽来的猝不及防,但却是为荣国侯府添了不少喜气。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太子已不再是储君,而是一个失了圣心的废太子。不要说东山再起,若是新皇继位,这太子甚至还面临着朝不保夕的危机。

颜氏世代功勋,若是将嫡女嫁于太子为妃……

除了赐婚圣旨,晋帝还下了第二道圣旨,将婚期定在正月初八,一切礼仪从简。且新婚第二日王妃便要与太子一同迁往并州,未经召见,不得进京。

荣国侯想的是如何保住颜氏门楣,而荣国侯夫人只要一想到爱女要与那失宠的太子永居并州,心里便开始绞疼了起来。

她的妩儿原是要做太子妃的,怎么能嫁给废太子?更何况妩儿本就身子不好,去那荒旱之地又如何受得了?!

尽管荣国侯府诸人心里百般不如意,但面对着十几年前便已定下的婚约,却也无话可说,只能强颜欢笑的接旨谢恩。

“侯爷,这可如何是好……”

待传旨之人一离开,荣国侯夫人神色便立刻变得戚戚然。

荣国侯安抚了自家夫人几句,便转头看向身后的长子。

“澈儿,你随为父到书房来。”

荣国府世子名唤颜澈,忽闻父亲传唤,便连忙提步跟了上去。

书房内。

“……”荣国侯负着手来回踱了几步,眉宇间覆着些阴云,“妩儿决不能嫁进太子府。”

他只有颜妩一个嫡女,嫡女婚嫁从某种意义上就预示着荣国侯府的择主。

颜澈皱了皱眉,“嫁给太子要一同前往并州,的确是苦了妩儿。可父亲……这是太后当年的懿旨,陛下如今也已下旨,难道这门婚事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吗?”

不同于父亲的精明冷厉,这位荣国侯世子的个性情却是温良随和。

荣国侯眸色深深,略有些失望的扫了颜澈一眼。

他的儿子,终究是天真单纯了些。如若不尽早熟知这些朝堂宫闱的大事,又如何能接下他身上的担子,支撑这赫赫一品侯府?

“澈儿,你该知道,荣国侯府……只能辅佐未来的君王。”

颜澈微微一愣。

“你也该知道,夺嫡风云,但凡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如今朝堂之上,风头正盛的是渊王,不久的将来,他很有可能便是大晋新帝。那个时候,他可会放过并州的太子殿下?可会放过太子妃?可会对荣国侯府有猜忌之心?”

被荣国侯沉着脸提点了一二,饶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颜澈也不由有些心悸。

的确是他目光短浅了,竟没意识到这桩婚事下的利害……

“那……父亲有什么打算?”

荣国侯默,目光穿过书房的雕花窗棱,朝侯府的北院看了过去,半晌才微微眯眼,出声道,“圣旨只说荣国侯之女颜氏,却未提名姓,也未提嫡庶……”

“父亲!”颜澈大惊失色。

荣国侯府最北面的静苑,若是春日里,绿柳周垂满架蔷薇倒也别有一番景致。

而此刻正值腊月寒冬,没有嶙峋的山石,没有精心铺就的石子路,更没有什么曲折游廊,唯有一片皑皑白雪覆盖满院,显得格外凄凄然。

有眼力见的人只消在苑外张望一眼,便心知肚明这院子的主人必是不受侯爷宠爱的。

与那院中场景相匹配,屋内也是简朴至极,只在正方内摆了最常见的八仙桌东坡椅,茶盘上皆是一片素色,东西两间挂着普通人家才用的珠帘。

然而,这陋室却也只是看似“陋室”。

屋内并没有用炭,也没有什么火盆和燎炉,但却比侯府任何一间屋子要暖和得多。

阮青黛今日又去了一次风烟醉才回来。从暗道里走出,她一边脱下了夹裹着霜雪的裘衣,一边摸了摸墙壁。

莫云祁果真是什么玩意儿都能寻来……

她天生怕冷,莫云祁便寻来了一种罕见的植物,说是以其汁液涂抹墙壁,便能让整个屋子温暖如春。

她用了没几天后,风烟醉便也用上了,效果自然不必说。

所以说,既来之则安之,就在这里给危楼担个虚名,被当做主子一样供着又有什么不好?

已经想开的阮青黛松了松眉头,听丫鬟豆蔻说着她去风烟醉后荣国侯府发生的种种。

这静苑除了一个厨子一个嫲嫲,便没有人伺候了。

所以阮青黛身边只有两个从危楼带出的“侍女”,无暇是死门门主,豆蔻则是生门在侯府的耳目之一。

“侯爷当真这么说?”

听闻宁国侯有意让她代替颜妩嫁给太子,阮青黛不由又蹙起眉,桃花眼微微上挑,颊上的胭脂色浅得几乎看不出,却依旧带着惊人的殊色。

这样一张脸,倒也是那欺骗了她感情的晋江系统的功劳。也不知是自动美颜还是怎样,阮青黛穿越而来后,容色便比从前出众了不少。

豆蔻忿忿的点头,“千真万确。往日里从不记得静苑有小姐您,一到这个关头,倒是想起来了……真真可恶!”

回到侯府后,无暇也摘下了面具,冷艳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生门和死门的巨大差别,往往在这两人的反应上一览无余。

阮青黛还在思考。

豆蔻却已经叽叽喳喳的说开了,“小姐您怎么能嫁给太子?!这三年,危楼和东宫几度交锋,太子如今失了势,最恨的除了渊王,只怕就是小姐您了!您要是嫁过去和他朝夕相处被发现了身份,那岂不是给了太子报仇雪恨、手刃仇人的机会?!”

一想起太子那张凛然冷峻的扑克脸,阮青黛的小心肝微微颤了颤,埋怨的瞥了一眼豆蔻。

什么手刃仇人……说得怪吓人的……

见豆蔻越说越起劲,都已脑补出太子若是发现了阮青黛就是阮青黛后,会将她生吞还是活剥。冷着脸的无暇甚至还在一旁插几句死门的“拷打”方式。

听到这里,阮青黛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这两人的幻想,“我根本不可能嫁给太子,你们赶紧打住。说的怪瘆得慌的……”

回忆起这三年对太子做的种种手脚,阮青黛身上莫名起了一层寒意,赶紧朝温暖的墙壁上凑了凑,“我已经吩咐莫云祁断了和渊王的一切联络,从此以后不再涉足党争……这荣国侯府与我也没有什么干系,若真让我顶替颜妩,我就在大婚当日逃婚好了。想必那个时候没了我,颜妩便不得不上花轿了。”

这话的重点分明是后半句,但无暇和豆蔻却不约而同的被前半句惊了惊,“不再涉足党争?!”

阮青黛眨了眨眼,舒舒服服的往榻上一躺,愉悦的眯眼,唇角微微翘起,“是啊,以后我就清清闲闲的待在这京城,赶上好日子就出去游历游历,不是也挺好?”

豆蔻有些懵,但这一次,表情却远不及始终面瘫的无暇复杂。

“……小姐,”回到了侯府,无暇还是别扭的改了口,“那我们死门……做什么?”

阮青黛偏头,认真的望进无暇冰凉的眸子里,“自然是继续保护我,和我一起出京。”

无暇愣住。

……死门的意义便在于唯楼主之命是从,楼主去哪儿,他们便要去哪儿。

一听死门的人能跟着阮青黛出去玩儿,豆蔻却是开始跳脚了,“小姐!那我们生门呢!!”

阮青黛憋住笑,挑了挑眉,“你们啊,留京赚银子养家啊~”

“……”豆蔻怒了,再一次被撬开了话匣,“小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虽然死门做的事情的确凶残一点危险一点,但是我们生门完全可以用任务数量碾压他们啊!您怎么能偏心?您知不知道……”

阮青黛转回了头,勾着唇角闭上眼,在豆蔻絮絮叨叨的怨念声中再次昏昏欲睡……

突然,无暇冰冷的嗓音突然响起,“噤声,有人来了。”

豆蔻连忙闭上了嘴。

阮青黛也惊醒过来,从榻上起身。

屋外,嫲嫲的声音第一次变得恭恭敬敬起来,“小姐,侯爷请您去书房。”

= = =

荣国侯找阮青黛自然是为了与太子的婚事。

荣国侯膝下子嗣不多,除了阮青黛,便只有嫡出的颜澈颜妩,和一个庶子。

说来也奇怪,荣国侯一直不是很记得自己这个庶女的长相,再怎么回忆也只能回忆出一个大概的轮廓和模糊的剪影。

于是在书房见到衣着朴素却面容姣好的阮青黛时,荣国侯倒还是惊喜的。

原本还担心阮青黛貌若无盐、没规没矩,会丢荣国侯府的脸……

如今看看这更甚妩儿的容貌,还有举手投足间的分寸,荣国侯终于放下了心。

没有给阮青黛留丝毫余地,他直接以太后为“她”和太子赐婚切题,又嘱咐了些旁的事情,便打发她回静苑准备出嫁的事宜了。

阮青黛对人的表情尤为敏感。

只一眼她便能瞧出荣国侯并不想与她多费口舌,因此也懒得自讨没趣,只装着有些懦懦的应下了所有事情,回静苑面对那些忙活“她”婚事的婆子们了。

没过几日,便是除夕。

自打阮青黛到这里三年来,还是第一次被荣国侯和夫人想起,让她和侯府亲眷一起守岁。

只是这样的除夕之夜却不是阮青黛所期盼的,因此就随意装了个病,躲过了那所谓“一家人团聚”。

除夕夜依旧飘着雪,夜色将至的时候,阮青黛便带着豆蔻和无暇悄悄从暗道出了侯府,去风烟醉找莫云祁的“麻烦”了。

想着除夕的京城必定极为热闹,主仆三人便十分有兴致的徒步走一走。

然而,因今年冬日比往年格外冷些、又在飘雪的缘故,京城里虽是满城灯火,街面上却也只有孩童在自家门前打打雪仗、堆堆雪人。

……真正在雪地里溜达的约莫也就剩她们三人了。

“言姑娘……是你吗?”

夜色寂寂的小巷里,突然自身后传来一有些不确定的唤声。

嗓音微微低哑,却带着些难以捉摸的情绪。

阮青黛愣住,转头朝身后看去。

街边悬挂的灯笼正下方,一身着鸦青色锦袍的男子站在那里,面若冠玉,五官的轮廓比常人更加深邃些,淡金色的眸子带着些异域风情。

那俊朗的眉宇间平添一抹惊喜,一双漂亮的金眸在灯下耀着烁烁光华。

北燕质子,拓跋陵修?

阮青黛也有些惊喜的看向来人。

她和拓跋陵修也算是旧识了。

当然,她在拓跋陵修面前称自己姓言而非“颜”。拓跋陵修也从未对她说过真实身份,而用的化名凌拓,不过身为危楼楼主,阮青黛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位北燕质子?

两人虽隔着化名,但却也不生分。

阮青黛第一年来大晋王朝时,曾在街上遇到过一群流氓无赖,那时她刚接手危楼,无暇还没有贴身跟在她身边,是拓跋陵修出手救了她。

除了英雄救美的第一次,其余这三年来,两人也总是能在一些节日巧遇……

想想也合情合理。

一个是背井离乡的质子,一个是天外来客,都是无家可归之人,逢年过节的又能去哪儿?无非是在京城大街小巷闲逛,能遇上也并不稀奇。

而每当这两人在街上相逢时,去西街正数第二个街口的面摊吃碗阳春面,顺道看星星看月亮聊人生就成了每次偶遇的仪式性活动。

然而可惜的是,今日那面摊老板也早早的收拾摊子回家了。

阮青黛和拓跋陵修怅然若失的杵在原地,盯着那雪地上的痕迹恋恋不舍的看了又看,直看得豆蔻都不耐烦了,“小姐……”

阮青黛从阳春面没有了的阴影中清醒过来,偏头看向身边的拓跋陵修,“凌公子,不如今日我便请你去风烟醉吃阳春面吧?”

豆蔻差点没惊掉下巴,去风烟醉吃……吃阳春面?!

阮青黛很诚恳的想,虽然不知道风烟醉卖不卖阳春面,不过她可以让厨子现做两碗出来。

风烟醉?

拓跋陵修的面色突然变得有些复杂起来,但下一刻却还是笑道,“不必了,风烟醉那个地方……还是少去为妙。”

子显曾说过,风烟醉背后的势力很有可能便是危楼……

想到今日还要赴更重要的约,拓跋陵修转向阮青黛,眸色微黯,“言姑娘,今日在下还要去探望一位挚友,便先告辞了。”

在拓跋陵修的目送下离开,阮青黛有些狐疑的自言自语,“挚友?往年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豆蔻虽然从小就待在荣国侯府,但身为生门中人,偶尔也会回去交些任务,知道不少宫里的事态发展,见阮青黛不明所以,便主动凑上去为她解惑,“听说这北燕来的陵公子和太子关系很亲近 ,大概是太子吧。”

“……”阮青黛微微一怔,“晏闻昭?”

除夕之夜,晏闻昭虽被废了太子之位,但毕竟还是太子。照理说,宫中的年宴他定是要去和皇室宗亲一起守岁,拓跋陵修一个质子……去哪里探望他?

似乎明白了阮青黛在想些什么,豆蔻叹了口气,小脸上多了些怜悯,“今年可不比从前,太子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储君,况且这废太子才过没几天,皇帝压根就不想看见他,所以太子并没有进宫,应该还待在那临时的府邸里吧。”

阮青黛脚步顿了顿,下意识的抿唇,心里也不知为何,便突然掠过一丝异样。

连宫中年宴也不准他去,晋帝对晏闻昭竟然已经……厌弃至此了吗?

这念头一冒出来,阮青黛自己也愣了愣,下一刻便觉得有些讽刺。

晋帝对晏闻昭的态度演变到现在,其中种种关节,她难道不是最清楚的那一个吗?

蟠木根柢,轮囷离奇,却能为万乘器。

弯曲的树木盘根错节,古怪离奇,却能变成天子的名贵器物。所以自古以来,朝堂权术便是天子把玩之物。

只有深谙权术斗争,方能有一线存活。

——出自《小人得“智”》

平宣二十一年四月,晋帝寿诞时东宫呈送的寿礼被动了手脚,当众出丑。

平宣二十一年六月,黄河水患,钦天监夜观天象,向皇上暗中禀告了“彗星袭月”之症结出在东宫。

平宣二十二年三月,晋帝执意要微服私巡下江南,体察民情。太子携众言官进谏无果。

平宣二十二年四月,晋帝于杭州“偶遇”与故皇后容貌极为相似的名伎冯萋萋,龙心甚悦,要封之为妃。太子带领诸随行朝臣于门外连跪三天三夜,恳请晋帝收回旨意。晋帝无可奈何,封妃之事就此作罢。

平宣二十三年十月,东宫掌事宫女一纸御状告发太子,称其于东宫随意杖杀宫人,晋帝震怒,幽禁太子于东宫。

平宣二十三年十二月,太子于幽禁期间擅闯御前,重伤禁卫军。晋帝废其太子之位,降为太子。

恰逢走至街口,一阵冷风自巷中呼啸而来,直让阮青黛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无暇始终默不作声的跟在她身后,而豆蔻则是贴心的为她拢了拢衣领,一边自顾自的朝前走一边小声感慨,“说起来,奴婢倒是挺心疼太子……”

“……”

“比起渊王那表里不一的小人,太子虽然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就贵为储君,但内里可是没有一点皇族的骄矜。性情既耿直又坦荡,文韬武略也都是皇子中最拔尖的……”说着说着,豆蔻微微红了脸,但接着却又是悻悻的垂下了头,“只可惜过刚易折……竟然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

阮青黛垂着头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身后却蓦地响起一匕首出鞘的响声。

她一惊,连忙回身去看,却见无暇竟是瞬间将那泛着冷光的匕首横在了豆蔻的脖颈边,一双眸子晦暗不明,嗓音如这寒夜一般冰凉,“你在质疑楼主。”

豆蔻被颈边那明晃晃的一抹锋芒吓得大气不敢出,直到听见了无暇的那句话,才恍然惊觉自己说错了什么……

太子的下场,可不正是楼主和渊王联手的结果吗?

自己同情太子,岂不就是……

生了背叛之心?!

豆蔻额上登时沁出些冷汗,“门主……”

待在阮青黛身边这么些年,自己都差点忘了,无暇不仅仅是无暇,她还有死门的代号十一,是危楼死门门主。

无暇面上没有丝毫温度,“说话这般没有顾忌,如何能做生门之人?”

阮青黛只惊讶了那么一瞬,便反应过来,摇了摇头示意无暇收手,“都别提了……好好的过个除夕。”

无暇又冷冷的扫了豆蔻一眼,利落的将匕首收回衣袖内。

豆蔻腿有些软,却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安安静静的跟在阮青黛身后闭上了自己那张臭嘴。

不多时,三人已经走到了风烟醉的后门口。阮青黛和无暇照例戴上了半边面具,而为了防止节外生枝,豆蔻也系了条面纱。

莫云祁早就知道阮青黛会过来,因此已经在风烟醉里备好一切候着了。

然而往日最喜欢热闹的阮青黛今夜却有些不一样……

莫云祁不断的瞥向上座,先是扫了眼无暇,见她并未看向自己,便又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通明的灯火中,楼主身着碧色暗花褶缎裙,素面清绝,往日里那双桃花眼恹恹的垂下,直盯着手里的酒杯发愣,随云髻上簪着的那支步摇,在灯下熠熠生辉。

……楼主定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否则怎么会对着一桌她最爱吃的甜食不动声色!

莫云祁有些忧心。

阮青黛的确是在走神,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豆蔻说得那些话,此刻她竟是突然想起了三年前第一次见晏闻昭时的场景。

彼时,她在风烟醉二楼雅间的窗口,而晏闻昭一身戎装,在百姓的欢呼声中,领兵自楼下策马而过。

她没有看清这位东宫太子的样貌,但却始终忘不了那个在马上颀长挺拔的身姿。

那是阮青黛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皇室天生的气度和威仪……

豆蔻方才说得那些话,其实句句都是实情。

但很多时候……

不工于心计、不屑耍手段之人,却很难稳处于高位。

她曾在书里写道,善恶有名,智者不拘。

她便是那不受善恶限制的小人,但晏闻昭却是君子。君子坦荡荡,小人暗器藏……

胜败早已有定数。

“楼主……”豆蔻也察觉到了阮青黛的走神,轻轻的唤了一声,“你没事吧?”

她有种莫名的预感,楼主似乎还在想她刚刚在街上随口说的那些话……

阮青黛怔怔的回过神,这才发现台上助兴的歌舞曲乐已经换下了一拨,想了想,她放下酒杯,“我……想出去转转……”

“那奴婢陪楼主出去?”豆蔻伸手便要拂阮青黛。

“不必……”阮青黛看向身边的无暇,“无暇跟着我就可以了。”

豆蔻一愣。

楼主这是……真的开始疏远她了吗?

= = =

事实上,豆蔻真的想多了。

阮青黛之所以只带上无暇,那是因为她临时起意,突然想去一个地方。无暇可以用轻功带她飞,但若是再多一个豆蔻,怕是不太方便。

无暇一身黑衣,而阮青黛又裹着一件暗色大氅,两人跃至京城上空,像是翅膀张开的蝙蝠,速度快得只能在夜色中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魅影。

寒风从耳畔哗哗的刮,细碎的雪花也自颊边擦过,阮青黛被提着腰腾空而起,连忙伸手死死抱紧了无暇,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撒了手。

然而,无暇毕竟是专业的。

提着自家楼主就和提着大白菜一样轻松。不过她也没提过大白菜,只提过人头。

那么……提着楼主就和提着颗人头一样轻松。

……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阮青黛的后颈莫名又多了丝凉意。

“楼主,到了。”不一会儿,头顶便传来无暇硬邦邦、没有丝毫温度的声音。

阮青黛睁开一只眼,见她们竟落在一处宅院的房顶上,连忙又抓紧了身边的无暇。

她没有武功傍身,若是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

无暇率先选好了一处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伏下了身,阮青黛有样学样也凑过去俯下身,低声问道,“这里……就是太子的临时府邸?”

晏闻昭被废太子之位后,东宫自然是住不得了,原本圣旨是即日让其迁往并州,而现在因为正月里的大婚,并州也去不得,便只好住在了这京中最偏僻的府邸里,待完婚后再离开。

阮青黛尽量忽视自己正趴在屋顶上的事实,垂眼向下看去……

夜色越发浓重,月光暗淡。

借着那院中悬挂着的几盏并不明亮的宫灯,阮青黛只能看清这一处院落里的景致。

院中是一地的雪白,在夜里显得有些刺眼,而雪地上散落着些被压垮的枯枝,竟也无人打扫。

主屋的房门仅仅是瞧上一眼,便能分辨出那是有多久不曾住过人,并且阮青黛敢肯定,那屋子里绝对绝对绝对没有炭火没有燎炉……

啊……

一想到娇滴滴的颜妩再过几日便要嫁到这里,或许还要在那屋子里洞房花烛夜,阮青黛都忍不住有些心疼了。

视线一转,落在了不远处被阴影覆盖的一角,这才发现那里竟有一石桌,桌上是最普通的酒壶和两只酒杯,而桌边……

却只剩下一个人。

晏闻昭一身玄色窄袖蟒袍,长发未冠未簪,背对着阮青黛的方向朝南而坐,依旧只给了她一个颀长而挺拔的背影,却不似初见那般意气风发。

他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许久才有了动作,却是拎起右手边的酒壶,又开始自斟自饮起来,看上去似是形单影只借酒消愁,可怜得紧。

但阮青黛却觉得,晏闻昭的一举一动和从前贵为太子时并无二致,依旧是君临天下的凛然气势,隐隐还透着些京城中不多见的疏朗。

阮青黛看得有些愣神。

突然就想起了以前曾看过的那几句诗。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尽倾江海里,赠饮……

天下人。

“殿下。”院门外,突然走进一年轻的将士。

晏闻昭放下手中的酒杯,抬了抬眼,嗓音沉沉,因饮酒的缘故却微微有些低哑,“送走了?”

“是,陵公子似乎醉了,属下已经派人送他回府了。”

豆蔻说得没错,拓跋陵所说的挚友果然是晏闻昭。

阮青黛枕着的手臂有些酸,稍稍动了动。

而这一动,却是让她眼下骤然划过一丝亮色……

左手中指上的玉戒。

也不知这玉戒除了玉石还掺了些什么,此刻在夜色中竟然还微微亮着光……和荧光棒似的。

阮青黛眼皮跳了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生怕院中人会察觉到这一星半点儿的光亮,连忙摘下了那湖蓝玉戒,塞进衣袖里。

“殿下,再过些天……新王妃便要入府了,这府里的布置……”将士转头向四周看了看,面上浮起一丝不平,咬牙道,“内务府的人果真是有眼力见。”

虽被废了太子之位,但殿下如今毕竟还是个王爷,王爷大婚,一切礼仪筹备竟是如此草率无章。

不过最让他不平的却不是这些,而是新王妃的身份。直到今日看了合婚庚帖,他们才知道新王妃根本不是荣国侯府的嫡女颜妩,而是一个从不受重视的庶女阮青黛!

王爷竟然要娶一位庶女为正妃……这简直就是羞辱。

荣国侯府竟不顾惹怒皇上的可能,也要以庶换嫡。

偏偏太后和皇上的旨意里又的确没有提及嫡庶,这才让荣国侯如此轻易钻了空子。

皇上对殿下的事已然不愿过问,就算觉得此事伤及皇家颜面,却也找不出荣国侯府的错处。而宫中的端妃娘娘又说不上话,殿下竟是不得不吃这个哑巴亏。实在是……欺人太甚……

也不知殿下心里要如何难受……

“呵——”

一声低低的笑。

阮青黛正在调整姿势的动作一顿,敏锐的从那笑声里听出了几分醉意。

“父皇有令,一切从简。他们又能如何筹备?”

晏闻昭垂眼,眸色终于掠过一抹晦暗,唇畔勾出些苦涩的弧度,让那原本冷硬的轮廓柔和了不少,但也显得寥寥。

那将士反驳道,“哪里是单单因为陛下的圣旨,分明是那些奴才想要借着打压殿下您去巴结渊王!”

闻言,晏闻昭不由蹙了蹙眉。

“渊王有什么能耐……还不是靠着那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危楼?!也不知危楼楼主是如何想的,竟然助纣为虐……可见她与那渊王定是一丘之貉,铁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好了。”

晏闻昭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你先退下。”

“殿下……”

“退下。”

那将士有些不放心了退了出去,将情绪似乎有些不对的自家殿下一个人留在了院中。

晏闻昭缓缓起身,眸中的醉意更甚。

渊王,棠珩,危楼,阮青黛……

阮青黛是他从曾经拔除的眼线口中费了好大劲才撬出来的名字。危楼等级森严,被派到各府的眼线都是最底层的小喽啰,除了“阮青黛”这个名字,他们便再不知道有关楼主身份的更多消息了。

破天荒的,晏闻昭俊朗的眉眼间不再是一片乾坤朗朗,而掠过一丝难掩的憎恶。

并非恨意,而是单纯的憎恶……

憎恶那些阴险歹毒的手段,憎恶那些玩弄权术的把戏,更憎恶这兄弟阋墙的夺嫡纷争。

纱帐被掀开束起,明亮的月色透过半开的窗照进来。晏闻昭和衣在床边坐下,长发披散,眉宇间残存着一丝惺忪倦意。

“她照料了你大半夜,刚刚才去休息。”

晏闻昭倾身凑近,无比自然地伸手,揽过阮青黛的后颈,将自己的额头贴上她的前额。

二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呼吸交缠间,阮青黛倏然僵住。

片刻后,晏闻昭退开些许,低声喃喃,“还好,烧热退了??”

“??”

察觉到阮青黛的僵硬,晏闻昭顿了顿,突然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

他方才竟一时恍惚,忘了二人此时此刻的关系。还以为是在前世,是在九宸殿里,以为面前的阮青黛是那个与他早已有过肌肤之亲的阮青黛??

晏闻昭缓缓松手,眉梢一低,便做出歉疚自责的表情,口吻也真诚地挑不出毛病。

“一时忘形,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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