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雪天，这下哪怕是平日里香火不断的般若寺都少有人来了，孤山愈发空寂，久久也不闻人声。

齐意康居住的别院里干干净净，红梅开得正当时候，积雪都被清扫到了外面，空旷的庭院中只剩下一堆雪，被精心雕琢成了一只正在打理毛发的狸奴模样。

暖如盛夏的屋中，齐意康正在悬腕练笔，神情十分专注。

但在他身边跟了多年的书童很轻易便能看出来，他的心思并不在此处，不过是凭借多年经验才不至于把字写差了。

临摹的骈文还剩下最后几句，齐意康趁着蘸墨的空当，飞快侧首往外看了一眼，在确定钟引光还是未归时，略显失落地收回了目光。

他笔走龙蛇，草草收尾，回过神之后，看着眼前一篇墨迹未干的行书，很是不满意地摇摇头，手指也拈起了一角纸页。

旁边的书童低下头偷笑了一下，故意装作不解的样子问道：“郎君这是做什么？”

齐意康面容平淡地看了书童一眼，毫不留情地把纸张往他手上一拍，并不打算多说什么。

书童心领神会地接住纸页，走到屋子的另一边，把纸放进正在熊熊燃烧的红炉里，不无惋惜地说道：“区区三百字的文章，您居然迟滞停笔了数回，倒是难得见您在写字的时候如此分神。”

他知道齐意康这几天心情都不错，便接着打趣道：“我看您是惦记着出去采雪水的钟女郎，所以难能专心吧。”

齐意康掀开杯盖，压低了眉毛，把茶盏往前一推，他的表情虽然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却油然而生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场：“换茶。”

主子不满意，书童这才真正肃正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面前，伸手探了探温度便立马告罪：“郎君恕罪，我这就去。”

他背过了身子，齐意康才淡淡地发话：“既然知道我重视钟女郎，那什么时候该去屋外伺候，便要有眼色些，才不至于回回要我提醒。”

打发了书童，齐意康还是有些心焦，索性自己推开了门，迎风而立侯人归来。

当他看到院中那堆狸奴模样的雪时，便想起了在家中的晃晃。

若是这次情况不是那么紧急便好了，这样就可以把晃晃一块带来，兴许还能给钟引光做个伴，解解闷。

想到这，他不由自主地痴痴地笑了笑，余光忽然看到一个裹着桃红色披风的娇俏人影由远及近，他瞬间便来了精神，拔腿就要向阶下走去。

见他动作，钟引光便立刻从走改换成了跑，一边举起手中盛着雪水的木筒，一边朝他笑道：“九郎，我回来了，我们今日便可效仿文人风雅，雪水烹茶了。”

齐意康没走两步就接上了她，一手拿过木筒，一手轻轻拍打着落在她头顶上的雪花，低声道：“这种小事何须你亲自去受一回冻，交由侍从去做就是了。”

钟引光侧过身子，任由他为自己解下披风，俏皮地笑道：“踩雪也别有一番乐趣。”

齐意康无奈地勾唇一笑，他用哄慰的语气同钟引光讲完话，扭头向侍从吩咐时，又换了种不带感情的声调：“去把茶叶和盐拿上来吧。”

进到屋中，他便率先在一应茶具前坐下，检查有无缺漏的同时低声笑着：“引光稍歇片刻，我来泡茶。”

钟引光一时有些诧异，半是局促，半是不好意思地想要接过他手中的活：“还是我来吧，以前聚时，都是由女郎煮茶的。”

齐意康满眼宠溺地看着她，语气轻柔：“在外不比在这儿，我既闲着，哪有让你做的道理？”

钟引光没再多话，乖巧地应了一声，眼眸弯弯地托住下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煮茶。

水沸之后，齐意康利落地用竹筴搅开水涡，投入一小勺茶叶，看着火候合适了，便又把一罐没有用过的雪水加了进去，开水立时停止沸腾，他便一丝不苟地细细滤去水膜。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堪称赏心悦目。

第一泡的茶水分成了五碗，被他依次放在钟引光手边，而后从容地勾唇一笑：“引光请。”

钟引光看他看得有些入神了，反应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伸出手拉他：“九郎也坐。”

“请。”

两个人端起茶盏，同时开口，羞赧地相视一笑后，按下狂跳不已的心喝茶。

“甘甜鲜爽，味道不错。”

钟引光由衷地夸赞了一句，便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小瓶，神秘兮兮地笑着：“九郎，这第二泡，不如我们试试这个？”

她接过齐意康递过来的茶杓，小心翼翼地把倒进去的乳白色液体与雪水搅匀，自得地笑着：“我读茶经时学来的，说是加入羊奶，滋味鲜甜，不可不试。”

齐意康这才好奇地问出：“引光哪里得来的羊奶？”

钟引光怔了怔，不大好意思地答道：“刚才去庙里住持面前转悠了半天，才求得这么一点。”

雪水尚温，很快第二泡便也大功告成了。

钟引光迫不及待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当她放下掩面的广袖时，表情变得有些许古怪。

坐在她对面的齐意康浅浅抿了一口，面色便也变了，看见对方和自己是一样的反应后，掩口笑道：“引光，由此可见，尽信书不如无书。”

钟引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但她再探头看看茶釜后，还是忍不住撇了撇嘴：“只是可惜了这一锅雪水。”

齐意康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垂下眼睫笑笑：“没什么好可惜的，适才已经喝过一次了。要说泡茶，其实泉水的滋味也不差。”

钟引光的情绪并没有因为他安慰的话语就高涨起来：“眼下天寒地冻，怕是只能等到开春再说用泉水泡茶的话了。”

齐意康眼中笑意不减：“此事不难，这山上就有一处常年不冻的泉水，明日我带你去。”

钟引光欢喜地扬起了唇角，目不转睛地看着人：“九郎怎么知道的？”

齐意康低下头笑着回答：“再怎么说，我也是在般若寺住了近二十年的人啊，自然该知道。”

钟引光哑然失笑道：“昨日作画，前日射覆，大前日...”

齐意康适时提醒道：“大前日，我们未曾出门。”

“对！”钟引光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思绪飘远了一些：“这几日过得好生快活，我都快要忘记自己是上山避祸来的了。”

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