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

每逢朔日、望日时，巫觋会派人到镇子上补充必需品。当天去，当天回，因此每次时间都很赶。

按照安排，这次回来的共有十人。一行人浩浩荡荡过了桥，进了寨子。

里面早有人接应，一群人忙着卸下行李，清点带回来的东西，谈起镇上最近发生的事。

“大春呢？大春回来了吗？”

众人忙前忙后，一道清脆的声音格格不入。十七八岁的少女在仓库前探头探脑。

回来的人中有人为她指了方向。

“那不是。”

少女眼里漾出笑意，哒哒哒跑到队伍的尾巴：“大春，我要的东西你买回来了吗？”

名为大春的少女愣了一下，随即也笑道：“要买的东西太多，没顾上。”

少女下意识觉得奇怪，可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但一想到东西没买到，立马嚷嚷起来：“你居然忘了！”

大春满脸歉意：“下次一定。”

少女扁着嘴。

大春不知怎么解释才好，干脆不解释了。

少女更是气得跺脚。她在寨子中长大，极少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因此即使只是一个来自贫穷小镇的物件，她也不胜欣喜。

这时，寨子外传来通报，有一群百姓来到寨子前，说是镇上有二十多个孩子突然病重，请求巫觋去镇子上看看。

因担心是瘟疫爆发，寨子派出了不少人，连少女也要跟着出山。

少女藏了心思，跟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朝天神镇出发。她在路上异常兴奋，几乎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即便夜深寒重，也不觉得冷。

直到走到山凹处，即将到达镇子边缘时，队伍停了下来。

不远处，成千上百的妖怪对他们虎视眈眈。

少女忽觉身上发冷。

“你们跟我回去，你们守镇子！”

少女还没反应过来，队伍的首领已经点名了，两拨人迅速分开，几乎没有多余的话，一拨往回赶，一拨回寨子。少女在回寨子的队伍中。

没过多久，他们便看到苍茫的山上飘起狼烟，随即是一个接一个被点燃的篝火，提醒寨子和镇上的所有人。

可他们回去并不顺利，一路都有妖怪阻拦，月亮高高升起时，他们才看到寨子的塔楼。

每个人都面色阴沉。

寨子四周已被成千上万的妖怪包围，黑暗中，是密密麻麻的绿色、蓝色幽光，摄人心魄，不怀好意。

不仅如此，寨子被攻破了！

瞭望塔在火光中倒塌，到处是妖怪、巫觋、士兵的尸体，空气中漂浮着血腥和恶臭，还有嘶吼和嚎叫！

寨子早已演练过千百遍如何面对这样的场景，可演练不会带来死亡，现实会。

少女也加入了战斗，她已经分不清身上的血是妖怪的还是人的，亦或是她自己的。

一刀杀掉一个企图爬进寨子的□□精，少女想把刀抽出来，可是刀口卷刃，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她摇了摇脑袋，视线落在身边的同伴，他们无一不是神色焦躁，步履匆匆，除了——

“大春？”

角落中，少女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悠闲自得，完全没注意身后有妖怪靠近。

“大春，小心背后的妖怪——咦？”

少女停住了脚步。她想起来了，大春几乎是不笑的。

“你是谁！”

询问从喉咙被截住了，少女还没有出声，已然倒在地上，眼睛还没来得及阖上。

“居然被发现了，”“大春”抱怨了一句，她仅仅停了一瞬，又继续往前走了，身后的妖怪跟随她左右。

她走出了很远，一股浓稠的血从少女身下缓缓流出，染红了地面。

封妖阵在寨子的尽头。

封妖阵在雪山之下。巫族分别于离、兑、坎、巽、坤、乾、艮位用万年寒冰铸成半山高的冰柱，借由冰雪的力量幻化出一个巨大的牢笼，每个位置都有大巫看守。

若是想直接攻破封妖阵，得先进天神镇，再进寨子，还要同时攻击八个方位，才有可能击破法阵。可寨子设有结界，寻常妖怪光是进来都费劲，更不要说破除封妖阵。

所以他们故意让镇上的孩子得病，又化作人类鼓动居民向寨子求救，如此分散巫觋的力量，更有无数魑魅魍魉汇聚于寨子前，意图拖垮镇守封妖阵的巫觋和官兵。

他们或是听从四大凶兽之令，或是嗜血如狂，亦或是至今耿耿于怀三十年前的良渚之战。

她不是。

她是人。

作为人类，做暗杀再适合不过了。不过她本就是被当做杀手培养，做牵机做不了的事，为他清除一切障碍。

干一行恨一行，这一切了结之后她能不干这行么？

啊，找到了。

“救命啊！妖怪闯进来了！”

一个少女哭喊着救命，却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她还没爬起来，一个黑影紧随其后，奋力举起了尖刀！

少女瞪大了眼睛，因恐惧而无法动弹，那尖刀几乎要刺如她的眼睛——

砰！

妖怪瞬间炸成几块，一道血迹喷在少女的身上！

“受伤了么？”一个老者飘然而至，她手持长剑，不过一击，附近的妖物都化成了灰烬。

少女看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手脚并用，哭着抓住老者的脚。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妖怪来了！好多妖怪！”

“先起来，这样像什么话。”老者扶起少女，却猛地朝她背后出手——

一个想要偷袭的蜘蛛精躺倒在地。

但下一瞬，老者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前的刀，随即一掌拍向少女的胸口！

“叛徒！”

少女吐了一口血，可是脸上带着笑意：“我还不想死，只好请你去死了。”

老者眉头深锁，那刀上有毒！毒液迅速游走四肢百骸，要带走人的意识。她忙服下一颗无极丹，转身与少女厮杀起来！

“这是牵机特制的毒药，你居然到现在还能站着，身体挺好的嘛，”少女自知打不过老者，轻踮脚尖闪开了，她咧开嘴，“当然，也有可能是牵机的毒药不行。”

少女见招拆招，动作灵巧得像条蛇，一时间老者无法伤到她，也来不及掐诀施法。但僵持没多久，老者觑到一个空隙，一剑刺入少女的胸口！

可一道阴影从少女的胸口瞬间喷薄而出！

老者看清了，那是蜘蛛！

无数蜘蛛沿着长剑爬上老者的手，源源不绝，即使遇到火焰也不退缩，如同没有知觉的玩偶。

“巫曜大人！”一巫一觋出现在火光中。他们一面驱火，一面为老者剥下蜘蛛，可数量实在太多了。

“别管我，阻止她！”老者道。

少女冷眼看着这一切，她已退至一旁。冰柱除了有大巫守护，还有一巫一觋，现在大巫中毒，巫觋不足为惧，她转身朝冰柱走去。

此时她的身边，出现数也数不清的妖怪，拥着她前进。

嗡——

少女一掌拍向冰柱，封妖阵猛地一震！

冰柱出现破裂的痕迹，但又迅速愈合恢复原状，随即法阵出现一层半透明的结界，上面有水波流转，一个个妄图靠近的妖怪灰飞烟灭。

见状，少女不慌不忙，从怀中拿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蓝瓷瓶，拔了瓶塞——

结界猛烈地震颤，如同老鼠见了猫。与此同时，另外其他地方发出巨大的铁爆炸声，结界上出现细小的龟纹。从蓝瓷瓶冒出的黑气似水蛭般，紧紧爬进细缝中。

黑气冒出来的时候，少女差点忍不住把蓝瓷瓶丢了，她一瞬间想起许多事，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想起来的事。

憎恨、痛苦、执念、恐惧……

她回过神，想着这场准备了三十年的戏才刚刚开始，今晚结束后去吃点什么吧。

少女转过身，听着身后传来的一声怒吼，那是醒来的巨兽，这里已经无人能阻挡其冲破封印。

“有人假扮巫女闯入寨子，重伤巫曜，冲破封妖阵，救出了穷奇。”

巫曜是看守穷奇的八位大巫之一。

“位于封妖阵八个方位的冰柱是由万年寒冰铸成，即使火烧也不会化，怎么会如此轻易被毁坏？”

“我们在冰柱上找到了这个。”

灯火通明的屋中，挤着几个人，他们围绕在一张桌前，桌上有一个木制鸟笼，笼中有团黑气，那黑气已经被结界困住，可是依然奋力挣扎，几乎要挣脱而出。

即使火烧也不会化的冰柱，在恶意侵蚀下，融化了。

“这次妖怪突袭，我们伤亡惨重，寨子被毁，天神镇也受到牵连，但现在还不能掉以轻心，妖怪们虎视眈眈，他们想找到封妖阵的力量之源，如此，穷奇就再无威胁。”

“我们之后还有人，已经在路上，最快三天就能进天神山。”

屋中的人将近日的事互通之后，很快安排好接下来要做的事，他们要巡逻、救治伤员、重建寨子，以及清理还没有离开的妖怪。

三天之后，从外地赶来支援的巫觋和官兵驻扎在寨子周围，帮助寨子恢复元气。

妹与和文怀远负责巡逻寨子周边，其实周边已清理过一遍，妖怪们早已闻风消失。但谨慎起见，她们还是要查找并不存在的妖怪。

“偏偏在封印饕餮的时候冲破寨子，你不觉得太巧了么？”文怀远一脚踩散一堆凝聚不散的黑气，回过头看向同伴，“像是谁计划好似的。”

“清理干净，别漏掉了。”妹与头也不抬。

文怀远叹口气：“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这么明显的事，你还要问？”妹与道。

文怀远来了劲：“可是，是谁在计划？”

妹与道：“梼杌。”

文怀远听到妹与的回答，先是一愣，才道：“你怎么知道是梼杌？何况梼杌早死了，被椿杀死。”

“他没死。”妹与道。

文怀远还没来得及咀嚼这句话中的含义，妹与已抬脚往前走去。她们到了法阵的中心，远处有一根停止融化的半截冰柱，地上到处是洞坑、裂缝、冰块，还有穷奇冲破封印后留下的巨坑。巫觋在清理和检查现场，以防冰层坍塌造成更大的伤亡，甚至可能还有亡者被掩埋在这之下。

妹与跟着别人一起把冰块抬上牛车，再由其他人运离这里。

“情况如何？”妹与道。

“根据名单，还有十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可这几天我们全都找了一遍，没有找到那十人的一点踪迹，恐怕……”一个巫女低声道。

妹与道：“我和怀远会尽量探查远处，今天我们会走完雪山周围。”

那巫女道：“就你们两人？虽说妖怪除得差不多了，还是小心为妙，再找人跟你们一起去查看，蓝双、大春。”

两个巫女应声走来。

“不必麻烦了，我们除了巡视，其实是为了找雪灵珠。”文怀远道。

“雪灵珠？”那巫女皱眉道，“我们几乎把这块地翻过来，也没有找到雪灵珠。”

雪灵珠是封妖阵的力量之源，是当年巫首椿无意中在天神山上寻得的至宝。她借用雪灵珠之力，成功把穷奇封印在天神山下。

只要雪灵珠在，就还有机会封印穷奇，可穷奇出世后，雪灵珠随之消失不见。至今还有妖怪在天神山附近活跃，正是为此。

“雪灵珠是从雪山之巅出现，说不定已经跑回山上了。”文怀远道。

妹与道：“没有落入妖怪之手，还不算太糟。”

那巫女道：“你们有头绪了么？”

妹与道：“我们还没有去过天神山上。”

那巫女惊讶地道：“你们要上山？”

天神山绵延千里，白雪覆盖，若想攀上雪顶，难如登天。

文怀远也瞪大了眼睛：“我刚才是说笑的，雪灵珠怎么可能会在山上？”

妹与道：“为什么不可能？你提醒我了，我们应该去山上转转。”

文怀远挑挑眉：“听你的。”

妹与、文怀和两个帮忙的巫女绕过被破坏后的法阵留下的废墟，往山上走去。

“山上比寨子冷多了。”文怀远看着呼出的白气慢慢消散在空中。

天神山是十来座雪山连在一块，离天神镇越远，雪山越高。四个人爬上第一座雪山时，眼中是山中景色及山下的寨子、天神镇，没有一丝雪灵珠的踪迹。

她又道：“这里可真冷，妖怪没见着，风倒是不小，我应该多穿点——我忘了，你们都是这里人，早习惯了。”

妹与道：“嗯。下山就好了。”

蓝双道：“我们走快些，还能趁着天黑前到山下。”

“你们有谁见过雪灵珠么？”文怀远突然问道。

“没有。”

“没有。”

蓝双、大春齐齐摇头。

文怀远沉思片刻，又道：“若是都没见过，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