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很快来了。

丽阳的温度降到一定程度后，停滞了几天，开始回升。趁着天气回暖，集市熙熙攘攘，摊位摆到紫竹山下，远在永安观也能听见。到了中午，喧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每年这个时候，永安观要里里外外打扫一遍。撕下去年的红纸、春联、福字，还要把干枯的柳枝、菖蒲、桂叶塞进灶台，火苗一起，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干香。

黎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待在屋檐下，脑袋上挂着一排腊肉。那是清明前，妲木同山下的猪倌预订了一头猪，预备养到过年的时候宰了。

“千万别趁人不注意偷吃啊。”玄一路过，叮嘱道。

黎牙白她一眼：“我昨晚看到你去伙房偷鸡腿了。”

玄一道：“那一定是你看错了。”

黎牙道：“哪个道士像你一样不知廉耻？”

一人一猫差点又打起来。

“真热闹啊，妲木道长呢？”

一人一猫停下手，是刘小妹回来了。她原本是人，活了八十多岁，死了本应去幽冥报道，却在人间逗留，她的那座房子租给了一个带着孩子的秦娘子。巫觋抓住饕餮后，开始清理城中的非人，刘小妹害怕被抓住，就来永安观借住。

刘小妹提着一篮鸭蛋。

黎牙道：“从哪拿的鸭蛋？”

刘小妹道：“哎呀，这不是要过年，我侄子孝敬我的，是山上野鸭下的蛋，一般人想买也买不到，我偷偷去了一趟城里，想着拿来给你们尝尝。”

黎牙道：“妲木在后院喂鸡。”

刘小妹道：“嚯，我去看看。”

黎牙道：“今天除夕，即使巫觋再厉害也要喝口水喘口气吧，你不回家过年么？”

黎牙想到家人，一阵忧伤，对有家不能回的刘小妹感到同情。

刘小妹捋捋头发，道：“这不是不好嘛！”

黎牙疑惑道：“怎么不好了？”

刘小妹不好意思地道：“哎呀，我们老家有个说法，人呢，若是与魅打交道多了，会变得倒霉。”

黎牙道：“你的侄子嫌你了？”

刘小妹道：“那倒没有，是我想着过年了，大家应高高兴兴、万事如意，我还是不和他们待一块，免得害了他们。”

玄一道：“所以你就来这祸害我们？”

刘小妹道：“你们个个是大师，肯定什么都不怕。”

黎牙道：“我是不怕，不过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说法。”

玄一笑道：“原本没有的，但信的人多了，假的就变成了真的。”

刘小妹道：“管他是真是假，反正，我要留在这过年，过完年再走。我去给妲木道长帮忙，准备年夜饭。”

天色还没有暗，紫竹山下响起了炮竹声，永安观的年夜饭也做好了。众人聚到山门下，那里有个大火盆，烧着松枝、芝麻桔、柳树枝，每人跨过火盆，便接过玄一煮的柚子茶一饮而尽，寓意趋吉避凶、变祸为福。接着进院子，脑袋擦过院门上的桃符，那是如山和如海挂上去的。黎牙够不到桃符，如海便抱起她举过头顶，好叫黎牙也辞旧迎新。

院子里石桌摆满了饭菜，还有无论如何也不能缺席的春盘和屠苏酒。

如山和如海正要去拿碗筷，玄一忽然叫住她们，道：“多拿几副出来，有客人来了。”

黎牙道：“这时候？大过年的。”

玄一笑道：“来拜年的。”

“道长，我们来了！”

玄一话音未落，三道影子推开院门，各自提了壶酒走进来。是羽衣女阿爪、阿衫、阿彩。

“过年了，母亲让我们送桃花酿来，桃花是千年的桃树，水是冬日的晨露，幽香甘甜，特意拿来给大家尝尝。”阿爪笑道。

“要不是母亲吩咐，我才不想来呢。”阿衫道。

“之前多谢道长救命之恩。”阿彩羞涩地道。

刘小妹热情地招手，好像她才是这里的主人：“快坐下来，这里位置空。”

阿爪道：“我们突然造访，已经是添了不少麻烦，这怎么好意思呢？”

“别说那些客气话，来都来了，怎么能饿着肚子回去？”

“哎呀，已经有人来了？”

双方正推让，又有人来了。是猪妖纤纤，她还提着食盒：“我家小姐叫我送汤圆和鱼给你们，说是讨个好彩头，年年有余。”

一时间，庭院挤满了人

“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可以打叶子牌了，你们这里有牌没有？俺上山的时候忘带了。”纤纤问道。

玄一道：“我有。”她从袖中取出叶子牌，摆在石桌上。

“这里可是道观，”刘小妹嘀咕道，不过她也兴致勃勃，“我也凑个热闹，还有谁？”

阿衫道：“我来。”她一想到那为拿回阿彩羽衣而痛失的五百两黄金，便心痒难抓。

玄一道：“怎么赌？”

妲木一把收了叶子牌，瞪了玄一一眼，道：“先吃饭。”

年夜饭过后，众人坐在院子里喝桃花酿、屠苏酒，玄一、刘小妹、纤纤、阿衫在打叶子牌，阿禅、如山和如海在一旁放炮竹。

回丽阳以后，永安观谁也没有提起关于椿或者梼杌的事，连如山和如海最近都安分许多，又或者是悄悄闹事没让人发现。总之，不管是谁，都在一心一意过年。

到了深夜，纤纤忽然把椅子一推：“不打了，这么晚，俺要回去了，免得我家小姐担心。”

其他人不乐意了。

“哎，这么快就回去？还早着呢。”

“就是，我这次摸到的牌不错，你可不许偷溜。”

“不行，俺还得下山和我们家小姐守岁呢，下次再来赔罪，下次啊。”纤纤滑下椅子，赔着笑脸和众人一一道别。

“哎呀，她走了，这牌还打不打了？”刘小妹道。

“我来！”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咚的一声坐在纤纤坐过的位置上，她一坐下，手上已经拿起牌。那是个狮头人身的妖怪，穿着一身红衣，看起来喜气洋洋，她比纤纤更大更重，叫人担心把椅子压坏了。

阿衫道：“你来了？”

阿禅道：“哟，好久不见，毕竟今天是除夕。”

狮头妖怪皱眉道：“什么除夕，这话说得不好。”

阿禅道：“是我说错话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见怪。”

狮头妖怪没有真的生气，她道：“我突然来，没有给你们添麻烦吧？”

玄一笑道：“哪里的话，年来我们这，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狮头妖怪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咻——嘭！

夜空中忽然响起一声声轰鸣，一朵朵烟花在空中绽放，即使远在紫竹山的众人也能看到，还隐约闻到了烟火的气味。如山和如海一整天都在忙，黎牙正要叫她们看烟花的时候，发现她们已经睡了好一阵。妲木把两个孩子抱进屋子，轻轻关上门。

“真好啊……”刘小妹轻叹一声，身影渐渐消失在光亮中。

众人坐在一起看烟花，谁也没有为刘小妹的离开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