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陈白露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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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2011年春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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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回应他,我想说“永远”是最虚妄的许诺,我想说“记得”是没有意义的恩赐,我想说你亏欠她,可是连这些话也是虚妄而无意义的,我只能站在门口回头,看着他一头温柔的卷发、漆黑的瞳仁、厚唇下露出的两点白牙,这是我爱过的人,可我知道,那个我曾深深迷恋的天真而浪荡的神情,永不会再出现在这张脸上了。

我走的时候,天空中有雪白的柳絮纷纷扬扬地落下。

~7~

我在陈白露家门外站了足足十分钟,还是没有勇气敲门,把箱子放在门口,又怕被邻居拿走,飞快地跑到对面楼上,趴着楼道里的窗子看。

谢天谢地,我没有等太久。大约过了一刻钟,她出来了,披着一条驼色大披肩,手里拎着黑色的垃圾袋。她看到门口的箱子,立刻怔住了。

我看着她面无表情地扔掉垃圾,早春的风忽地吹起她宽大的披肩,露出平坦的小腹。我看着飞扬的柳絮落满她打着卷的长发,她摇摇摆摆地、一步一步走回去。我看着她佝偻的背影,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到她走进这黑洞洞的门洞里,那天她穿着雪白的长风衣,宽腰带紧紧地扎着,她踩着一地脆生生的枯枝,精神抖擞地像个女将军。

~8~

陈言走了。他去法国买下那座酒庄。

那座酒庄没有投资的意义,更新橡木桶、维修酒窖反而要投入一大笔钱;它本来是要送给陈白露的礼物,现在他们已经分手了,为什么还要做这赔钱的生意呢?

我想不通。

在陈言的践行宴上,我反复纠结着这两个问题,他们如何互相叮嘱、如何约定欧洲再见,我统统没有听清楚。我坐在最角落的位子上,一杯一杯地喝着烈酒,胃里辛辣辣地烧着,刀叉是拿不住了,从盘子里抓起牛排吃着,烧烤酱滴滴答答地落在衬衫上。我不停地唤服务员加菜,用食物抵消酒精带来的不适感,面前的盘子堆成了小山。整个晚餐,我不停地吃着喝着,像一个刚刚从难民营里逃出来的饿死鬼,没有和任何人说一句话,他们也忘了我的存在。

陈言邀请了陈白露见最后一面,他一直等到夜里十二点餐厅打烊。

陈白露没有来。

第二天的T3航站楼,我站在大厅里,人们从四面八方匆匆走来,又和我擦肩而过。我看着陈言戴着棒球帽从出租车上下来,拖着两大箱行李,背上背着一只巨大的棕色的牛皮双肩包。他半张着嘴,一脸迷茫的表情,排队托运了箱子,然后朝着安检口走去。

我想起七八年前的那个娇生惯养、嚣张跋扈的少年,也是一个人带着全部家当,为了逃避即将破碎的家庭,远走他乡。那年我无缘送他。

那个缺失的送别一直是我心中的遗憾。似乎没有经历过撕心裂肺的离别,就丧失了感伤悲欢离合的资格。少女时的我哪里想得到,以后有的是离别给你哭呢!离别是人生中从来不会缺席的际遇,团圆反而求之不得。

我抱着他放声大哭。

“带我走。带我走。”我一遍一遍地说着。

“这些年我每一天都在后悔,当年没和你一起走。我不想再错过第二次。”这句话终于说出口,我的喉头被泪水堵住。

他久久地沉默着,然后他的后背弓了下来,像一只太过疲惫的虾。

他把我抱在怀里,在我耳边说:“我是一个‘爱无能’的人。”

“爱无能?”

“爱是一种能力。我从小就没学会过。”

他说完这句话就走了,我以为他会亲吻我的额头作为告别,像他以前做过的那样;但是他没有。

我看着他瘦削的背影走进安检口,站在安检台上张开双臂;我以为他会回头看我一眼,但是他没有。

是天性凉薄也好,是伤透了心也好,是无颜见故人也好,这个我22年来唯一爱过的少年,从头至尾,从头至尾,只给了我无尽的失望。

他背上背包走了。消失在茫茫人海里。此去经年,路远山高。

一回头,看到陈白露,站在我身后两米远的地方。

她穿着酒红色的外套,映衬得脸色越发惨白。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无边无际的失望,就像我看陈言那样。

她消失了。我没有追上她。

她删光了微博,手机关机。所有的朋友都在找她,但是她像一滴水一样,蒸发得无影无踪。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给我写信了。

那是2011年4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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