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罴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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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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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军一路迤逦向南,直奔汉州主城而去。走在军伍最前面的是李天道,紧随其后便是闻若虚。

关于熊罴左使在军中安置位次这件事,李天道听从了刘鹤群的计策,让闻若虚统领原来的南楚营,改号熊罴营,以白继忠为指挥副使。按照双方的协定,熊罴营虽为营制,便宜之时可自行调度进退,同时协领其他四营兵马。

如此一来,于星图宫内部来看既将左使闻若虚与其他四个堂主的地位分别出来,又到底同是营主的级别,在天道军中算是并未全身进入军中的决策圈子。

况且,南楚营大多是亨顺元年便随李天道起事的亲兵,百夫长及众多校官都是白继忠一手带出来的,这样的安排也意在时刻防备闻若虚。

刘鹤群与徐守一并排骑着马,跟在两人的后面。在刘鹤群看来,天道军得星图宫如得一利刃,既可破敌,也会自伤,恐怕今后要时刻揣测防备这个闻若虚了。

天道军三日之后到了汉州城外,汉州太守孙文杰早已得信,尽数封闭城门,明令各部严守不出。

按照闻若虚在星图宫与他们商定的计划,当首取此地作为义军的根基,可如何破城却未曾详言。

中军帐里,李天道等人与各营统领神色凝重,静坐不语。众人皆知若能拿下这汉州主城,自是一个极好的开端,可如何才能进得了这城,却是天大的难题。

众人正踟蹰之时,刘鹤群趁机将徐守一拉出帐外说话。

“守一兄,我一直有个疑虑。你我跟随天道征战多年,凭着这点人马占据一个府城都难于登天,如今却上来就要攻打州城,若不是闻若虚那人白日做梦,就是他已和朝廷串通好要将我们歼灭在此处。”

刘鹤群神色严肃,一半是对星图宫的戒备,一半是担心闻若虚万一侥幸成功,自己在军中原本重要的位置将被他逐步替代。

早在星图山宫议事之时,刘鹤群便对闻若虚多有防备,只是见他席上几乎未曾说话,便断定这人地位该是不及秦月明,是个不甚重要的存在。

按照双方当时的约定,刘鹤群本以为唐复和闻若虚不会下山,那么秦月明一介武夫便好控制,谁知最后领兵下山的居然是闻若虚。

“鹤群,你多虑了。若是星图宫真要除掉我们,当初既然知道我们的位置,便不必消耗力气,只要通知围剿的官军,你我断然出不了那十万大山。我现在担忧的是这州城一旦攻不下来,我们暴露目标,就成了朝廷着力剿灭的靶子。若真到那时,此地恐怕就是天道军的埋骨之地。”望着漆黑的夜幕,几颗流星划过,徐守一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徐守一看来,自己和白继忠当初跟随李天道是出于兄弟义气,也是憎恨朝廷昏暗。亨顺元年,刘鹤群是最晚决定一同起事的,实际上就怕是瓜葛了李天道难再得平安,或者更可能是做了极大的挣扎之后,才决定舍了安逸富足的生活,去放手博取一场更大的富贵。

徐守一和刘鹤群同窗共读多年,了解此人心性。相比领兵打仗,刘鹤群更擅长雕琢人的内心,只要是威胁到自己利益的,哪怕只是个苗头,刘鹤群也会处心积虑地将其灭掉。如今天道军形势刚刚向好,刘鹤群果然为了那遥不可及的愿景开始抵触起闻若虚来。

徐守一其实心中也不无担忧,他自幼博览群书,尤其精读兵法,自古两军合于一处的,败则作鸟兽散,胜则自相残杀,总归难有两全的结局。

寥寥数日的接触,徐守一已然断定星图宫卧虎藏龙,绝非辅助天道军那般简单。尤其是闻若虚,此人看上去年纪不大,却深藏着一股内敛与老成,那卓绝万物的眼神绝对是面相掩盖不住的。

在徐守一的直觉之中,闻若虚算是一个动意难测之人,而不是一个居心叵测之人。

“守一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继忠此刻在闻若虚身边节制,可你我还得处处防备、多加小心。”刘鹤群见徐守一在发呆,又补了一句。

刘鹤群虽然和徐守一关系日渐紧张,可此时还是想和天道军的故人抱团,一致对外。

“鹤群,此事我已知晓,你也莫再忧虑。”徐守一见刘鹤群一再无端催逼,心中很是不爽,只是潦草应答一句,便转身而去。

徐守一这些年读的经典,最重要的就是一个“礼”字,其中含着天下公正大义,也有为人坦荡无遮。刚刚合兵就让白继忠作为熊罴营副使做监视之事,是刘鹤群一早提出的,他本来再三反对,奈何李天道耳根子软,遇事全没有主意。

他觉得此事一来不太光彩,二来凭着白继忠那耿直的性格,无论有事没事,都难免惹出祸端。虽然天道军此刻仍未见什么大的起色,可他冥冥之中却相信闻若虚会出人意想、打开局面。

站在城楼上,远远望着几里外天道军密密匝匝的营寨,孙文杰全身已被冷汗浸透几轮,即便天气依旧燥热,他却感到通体冰凉。

自几日前被人挟持放过这队人马,他始终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本来平静的汉州将与其他地方一样,陷入义军的汹涌浪潮之中。

多少让他安心一些的是斥侯已经探出,城外只五千左右兵马,想要一举攻下这五丈高的坚城却是不太可能。

他并未将这新的敌情报到朝廷,一者放其从容而过发展壮大是失职的重罪,二者此前听兵部里熟识之人讲,朝廷剿灭四方义军已自顾不暇,不让汉州分兵增援便已不错,更不用幻想朝廷能派来救兵。汉州存亡,只能靠他自己。

按着时辰算来,明日夜里,其他府县的驻军便可陆续赶来,万余官军将会把这股人团团围住。可是然后呢?他以商贾之身入仕,靠捐供朝中修建陵园才得此官职,大宝四年到任至今,未读过一本兵书,更未亲临一场战事,对如何击退这股义军心里自然没有一点主意。

正踟蹰间,军士来报斥侯在城外抓住了一个敌军探子,此刻正押在太守府中。

孙文杰听到这个消息浑身颤了一下,喜从中来,只要能从中得到一些敌军的信息,无论是好是坏,起码都可让自己更心安一些,于是急忙下城回府。

太守府的中堂,孙文杰端坐在上,几个军士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囚徒低着头跪在那里,没人言语,一派肃杀。

可当那囚徒抬起头时,孙文杰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此人正是不久前挟持自己放走天道军的少年令使。

“你开了城门,我饶你不死。”少年冷冷看着他,先开了口,阴鸷的声音依旧与他的年纪极不相符,带着戏谑寒杀之气。

“呵呵,你前番虽然侥幸得逞,可当前已被拿住,还想再威胁本太守不成?”孙文杰的声音微微颤抖。他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总觉得这个少年即便被绑着,也会杀人。

“我再说最后一遍,你开了城门,我饶你不死。”那少年又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眼中果然再度闪现出杀气。

刚说完这句话,少年径直站了起来,两旁的军士并未阻拦。

“放肆……”孙文杰好不容易积攒起力气喊出这一句,就见几个军士竟给少年松了绑,都阴恻恻地看着自己冷笑。

那少年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依旧满脸的不屑,“如此容易便混进了这太守府,我连杀你都觉得无趣。对了,你家花园里的那棵柳树可曾活了么?”

汉州城的守军得到开门投降的指令时,全都惊呆了,虽然面对着数千的敌军没有胜算,可他们没曾想到竟未放一箭便输了这场仗。

满城军士都慨叹,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偌大的州城便如此拱手送人了。

汉州城城门洞开,天道军陆续进了城,有条不紊地接掌了门楼和城中要塞,将汉州军士全部看押在城墙之下,人头窜乱,密如蚁聚。

李天道与闻若虚等人纵马向太守府奔去,天道军众人一路上没人说话,心下都暗自嗟叹,他们根本没有料到闻若虚不费一兵一卒,只派出玄武营的几个弟子出去折腾半日,便就此占据了这九州中的一州主城。

等到了太守府门前,孙文杰已被卯蚩几人押在那里跪着,满脸的惶恐,像一只待宰的肥猪,不停哼着粗气。

“卯营主此番辛苦。”闻若虚先行下马,笑着走过去,朝卯蚩拱了拱手。

卯蚩回了一个端正的军礼,仍然一脸的深沉,也不说话,可他此刻的心里却是汹涌澎湃。

自下山执行第一个任务起,虽然险象环生,可他胸中的底气却越来越足,玄武堂在闻左使的调度下,每每建立奇功,这种成就感即便是自己当了苗王,恐怕也终身不会获得。

当汉州城门打开的那一刻起,卯蚩感觉自己终于重生为人,有了好好活着的力量。

此前,闻若虚把他喊到帐中,笑着问道,“此前派你去挟制汉州太守,放了天道军通过,本是凶险之事,全赖你出色完成。此时又到汉州,不知你还敢不敢再走一回?”

“闻左使的意思是让我潜入城中杀了那胖子?”卯蚩已经感悟到闻若虚善用奇兵,也看到汉州城池坚固,断然不可力取,于是便做出了这般猜测。

“此时双方大战在即,想要混进城去却不容易。而且孙文杰此人虽然顽固猥琐,却罪不至死,只要令他交出城池和全州兵权,能不伤他性命便不伤。如此一来,今后再想收降其他城池也会少了许多阻力。”闻若虚接着便将装作俘虏押送进城,到太守府直捣黄龙的计划传授给了卯蚩。

此番不动刀兵便建立大功,这也让卯蚩感念起他授业的恩师。

出征前,青虺留信给他,不知何故竟简略讲述了自己欠闻若虚两条命的故事,让卯蚩代自己跟随闻若虚出征,砥砺向前,报答恩情。

卯蚩这次独闯敌营,立功汉州,多半也是受了这封信的鼓舞。他虽然知道闻左使高深莫测,师父武艺卓绝,可还是被这两人萍水相逢却英雄相惜的故事所感染。

“如闻若虚有难,你当立即着人告我。你要知道,欠账的日子并不好过。”这是青虺在给卯蚩的信中最后所言。

天道军还在汉州半惊半喜、一派茫然之时,闻若虚已跟孙文杰问清了城中的仓禀府库及军马布防,又指令他向汉州的各地驻军发一道印信,令其改旗易帜,听从天道军号令。

南星进城之后便一直跟在闻若虚的后面,惊奇地看着这偌大的一座州城,弹指间便成了天道军的地盘。她觉得这个酒耗子是个神奇的男人,身上藏着数不清的秘密,又想到自己之前不知他真正身份时,总是唐突地和他开玩笑,他也不见怪,心中不禁泛起了一阵涟漪。

这是南星生来第一次进城,且是一座州城,她看着什么都觉得新奇,却强忍住心痒,开始学着师父的姿态,一板一眼地布置起朱雀堂的防务。

闻若虚摆布军政事务更是有条不紊,像是早已算好了天道军之后的路该如何走,李天道一众进城半日,依旧恍恍惚惚,只好按照闻若虚提议各自忙活个不停。

南星忙了一圈回来,总算松了口气,趁机定了定神,开始暗暗观察着众人神色。

她看到卯蚩绷着脸,但目光笃定,该是也在为闻左使暗暗喝彩,与他神色相似的还有熊罴营的副使白继忠以及徐守一。

李天道作为主帅,喜悦之中带着一丝茫然,似乎因为自己稀里糊涂便得了如此立身之地,多少有些尴尬。

而其他几个人的神色便不对劲了。刘鹤群脸上挂着笑,可嘴角却微微僵硬,师父曾对她讲过,这般表情藏着凶险,笑里藏刀,定要提防。秦平山、秦定江两人则始终侧目而立,显然是带着秦月明对闻若虚的敌意。

卯蚩看到南星在那里逡巡,胸中一热,到底没有过去说话。

两年前他们从苗寨仓皇逃命,此刻却已成为了义军的营主,想到此后将南下楚州,更有机会去报那血海深仇,眼泪就在不住地打着转,于是转过身似无事人一般走开了。

南星见卯蚩走远,心中不免伤感。

这几年过去,她在心里已对卯蚩恨不起来,虽然表面上还是冷脸相对,可更多时候暗暗怀着对同伴的惦念。

此次出征,卯蚩大多要担当冲锋陷阵的职责,刀剑之间穿行,兵马阵中舔血,只要稍有差池,就会丢掉性命。

想到这里,南星便忍不住地惶恐起来。

万顺十一年秋,天道军数日克定汉州全境七府五十三县,拥兵三万有余,粮草储备充足,自成一股熊熊燃起的割据火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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