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罴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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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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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中都听说闻侯爷此次西去公干,却在路上救了昌平公主和茯苓郡主?”宁丰忽然问道。

“当着宁兄的面却不敢扯谎,”闻羽笑眯眯地说道,“打着巡查陵园礼制的旗号,其实是在中都待得憋闷无趣,找个由头出去散心,顺便去徐相那里讨一口酒喝。”

闻羽听到宁丰的话,掐算了一下时间,居然发现他是中都城第一时间得到这个消息的,如此推断宁丰和李求真此时果然走得十分紧密,或许宁丰在中都城成立的组织也是李求真授意的。

“算着日子,何故又匆匆往回走?”宁丰似乎也在计算着闻羽的时间,接着寻找对方逻辑上的纰漏,语气更加像是一种审讯。

“本来想在徐相那儿多留几天,看看终南山的风光和汉州城的美人,可是与徐相喝酒之时,他却无趣得很,一再提醒我如今身在朝堂任职,职位日显,责任重大,不可如往常一般肆意而为,以防哪个关键口上凉了圣上的期许。于是,我今日一早便被他催着往回赶了。此次却辛苦宁兄前来接我,实在心怀感激。其实回想起来,当时的那伙山匪该是见着车队华丽,一时起意,否则我这几个男人、几匹瘦马即便从他们的地盘过了,该是也入不了他们的眼。”

“你认为当时那些是普通的山匪,而不关乎朝中之流?”宁丰皱起了眉头,将话点到为止。

“自然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山匪,否则给了谁天大的胆子赶去劫公主的车驾,难不成要造反?”闻羽这句话本说得轻松,却故意将“造反”一词说得重些。说罢,闻羽见宁丰果然双手一紧缰绳,眼神晃动了一下。

闻羽此时可以确定,宁丰也在怀疑此事是刘鹤群所为,他说的“朝中之流”的“流”字该是个巧妙的谐音。甚至凭着宁丰谨慎的性格,或许已经查到了线索后,又来自己这里寻找更多的佐证。

闻羽想到这,又看似无意地补了一句,“听闻刘不然刘司丞一到兵部上任,便新官三把火,拘捕了不少蛰门的人,只可笑这天下的匪盗岂是能抓得全的。”

宁丰沉吟不语,他自然知道此事,也一度思考刘不然为何会与道上的帮派结仇,经闻羽这话一点拨,更觉得刘家最近的动作越来越大。刘不然与以刺杀为业的蛰门扯上瓜葛,假借朝廷之名对其大肆屠戮,更是可能有说不得的原因。宁丰将闻羽送入中都,便即刻加派人手盯紧常青苑。

江北栖霞山,水鬼带着消息回来报告丰卿阳,刘鹤群的儿子刘不然之前找到犰狳,要他刺杀熊罴侯闻羽。

犰狳并非蛰门旧人,出身山匪,平日里嗜赌好色,欠下了不少债务,索性没有将此事上报,自己夹着兑票准备逃走。堂里的人知道后,怕连累自己,便去追杀犰狳,想拿回佣金,后来这些人便不知去向了。

丰卿阳听后心头一震,却未表露出来,只说知道了便打发走水鬼。刘家父子为何要取闻羽的性命,这和二十年前闻若虚之死有何关联?

他此刻虽想不清楚,却也直觉其中一定有问题。凡是仇杀,恨心重的大多务必斩草除根,倘若以此倒推,刘鹤群在闻若虚一案上便逃不开干系。

烛灯雀影之夜,丰卿阳也曾到场,第一次见到了闻羽。除此之外,他发现朱雀堂的茯苓摇身一变,已成为了京城里地位显赫的翔凤郡主。而投签之时,他只觉得屏风后其中一人的身形很像当年和卯蚩、茯苓一起上山的南星,怕出风头便用指力去掉背面的名字后递上去,谁知一击命中。中都城风云暗涌的情形,令他此时仍然暗暗心惊。

倘若南星、茯苓、闻羽都各自埋伏在中都,他们在策划什么大事件?丰卿阳觉得自己在这江北蜗居得太久,或许是时候出去把当年之事做一了结了。

中都熊罴侯府后门的那家酒肆,二楼便是客栈,白继忠一行人已在这里住了数日,才看到闻羽平平安安回到了府里。

明鹊本来想告知闻羽,却被白继忠阻止了,因为他发现自己蜷在北镇多年,竟已不知如何面对故人之子。

白继忠这一次总算见到了闻羽,虽然只是远远望见侧影,却不胜感慨。此人年岁看来当是与闻若虚和日烛相聚的时间对得上,举止步伐也自带着闻若虚的洒脱飘逸,只是面向略显刚直,眉目凌厉,却不似闻若虚那般寡淡无求。

明鹊在客栈之中心下暗暗激动,那府院之内便是幼小时同门的闻羽和鸀鳿,尤其是鸀鳿和她当年同住一室,朝夕相伴,情同姐妹,此番虽只一墙之隔,却一时间无法相见,心里多少总是不甘。

待在店中无事,白靖仇一反常态磨着父亲教他用刀,时间长了也学会了几套招式,遇到险情该是可以抵挡一阵。

高二和路大的父亲当年在军中交好,把路大之前住的那个房间包了下来,给这个后辈按照熊罴军规制立了一个牌位。胡三则每日在侯府周围晃悠,查看周围的情况。

“这个宅子潜不进去的。”这日将晚,胡三正坐在客栈门口的一个小摊喝茶面,此时周围有不少客人,只听到身后有人如此小声说话。

胡三当年在军中是斥侯营的百夫长,耳目极明,听到这句话瞬间警惕了起来,却没有马上抬头去看,只是低着头继续喝面汤,一双耳朵却已飞了过去。

“实在进不去,就外面动手。”另一个声音更小,却听起来阴沉无比,暗暗运着内力。

“这里人多眼杂,哪里方便下手。”之前那人抱怨的时候,声音难免大了一些。另一个人似乎对此很不满,等了好一会儿才说,“离昌平指婚还早,只要在那时之前了结,便没有违了约定。”

这句话一落,两个人不再说什么,周围只有此起彼伏、吸溜面汤的声音。

胡三耐着性子喝完碗里最后一口汤,起身掏出两个铜钱颠在手心里,却像是在四下寻觅摊主。他余光觑见自己斜后方的角落里坐着两个人,按说话声的方向应当就是他们。即便没有说话,胡三也一眼就能在人堆里认出他们来。一个身材精瘦,浑身的骨骼凸起,像是一具荒漠里放久了的枯尸。另一个却高大肥胖,三四百斤分量,腰围足有六尺,周身见不到一点棱角。

他们的桌上除了两碗未动的茶面,还放着一个长长的包裹,形状却不规整,有过见识的人一打眼就知道那里面藏着不寻常的兵器。

胡三转出小摊,急忙回去告诉其他人,熊罴侯府外面已经埋伏了杀手。

白继忠并未吃惊,路大之死已然说明有人要对闻羽下手,可胡三夜里出去转了一圈,就碰见了两个杀手,那没碰见的又会有多少呢?他皱着眉,暗暗思量如何才能保证闻羽的安全。

明鹊也在一旁着急想着办法,过了一会说道,“我们窝在这个客栈,消息总是闭塞,不如像敌人那样铺开,也在这里开几个店,方便观察四处动静。”

白继忠几人商量一番后,都觉得明鹊的建议可行。

过了几日,熊罴伯府前后门新开了两家店铺,明鹊和白靖仇开的是修补金银铁器的工匠铺,铺子在前门十丈远的地方,白继忠三人则开了一家吃卤食的小酒铺,就在后门那酒肆旁边。

按着他们的推测,附近潜伏的杀手要望风的话,多不会选周边的老店,以防被闻羽的眼线监视,那么这两家新铺子就是他们落脚的好去处,一来新店没有根基,二来不管是修补兵器还是喝酒,都是江湖中人习惯要做的事情。

店开了十余日,再没听到什么动静,明鹊每日在店里看着闻羽出入,近在咫尺却又不能相见,更是未见鸀鳿出过门,她感觉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灼烧着自己。这些年过来,自己好歹寻到了一个人品刚直、品行温良的丈夫,算是过上了安稳的生活,可闻羽和鸀鳿却依旧还在那个局中,步步惊心,不知何时才可终结。

刘不然在兵部晃荡了个把月,除了抓捕蛰门以外,再没有别的建树,每日与其对着浩如烟海的案卷,倒不如回家与水亭喝酒来得痛快。

刘不然觉得自己最近变了,以往绝对不会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或许自己是把水亭当作了雀儿的替身才会这样。刘不然和水亭在床榻之上时,本是水亭以红纱蒙面,可身形到底与雀儿相差不少,于是改为他蒙上眼睛,却感觉更像和雀儿厮磨了。

“你如今只天天和我在一起,却不像风流倜傥的帝京四少了。”一日,水亭喝得醉眼迷离,拿话挑逗。

“那又如何,其他三人从来没在我的眼里。”刘不然闷闷喝了一大口酒。

“你还想那个雀儿么?”水亭又问。

“那个女人早晚都是我的。”刘不然喝得头晕目眩,忿忿然说道。

“你真地要去求闻羽?”水亭笑了起来。

“再过段时间,这中都城里就不会再有闻羽这个人了。”刘不然呵呵一笑,觉得这话总算说过了瘾,一下栽倒在桌上。水亭在那看了他一会儿,飘然转身,走了出去。

近来常青苑里来了不少生面孔,刘不然与他们见面时总是避开水亭,在前厅商量着什么。联想到之前他的话,水亭将这些都写成一个字条,抛到常青苑的西墙外头。

秋苑的人拿到字条交给宁丰,买凶刺杀朝廷官员,何况又是圣上新晋的侯爵,若此罪做实,宁丰便可就此向刘鹤群发难,即便不能一下子打倒刘鹤群,也会让他的权势大大削弱。可杀人见红,捉贼捉赃,若真等到那一天,闻羽恐怕也难逃一死。

几番交谈下来,宁丰觉得闻羽此人不坏,虽然性情闲散,可却隐约怀着一股正气。正犹豫着要不要托元恒提醒闻羽,便听人来报,熊罴侯府后院一刻前刚出了命案。

宁丰心下大惊,第一下想到的就是闻羽死于非命,急忙带人赶了过去。

熊罴侯府前门新开的一家工匠铺里,已挤满了城尉和捕快,两个太平官正在验尸。

铺里正对大门的地上躺着一对夫妻,身上多处受创,死相极其凄惨。

男人年岁只二十左右,死时怒目圆瞪,伸开双臂仿佛还要护着妻子。

那女人相貌极其明丽,看得出生前是个灵巧温顺的佳人,可脸上和胸腹都有瘆人的创口,衣裳也不齐整,裙子已被褪了下来。

尽管场面瘆人,可宁丰紧绷的神经多少松弛了一些,叮嘱手下几句,便转身出了店铺。

刚出门,宁丰一抬眼便看到三个五十上下年纪的男子,此刻如石像一般矗立在围观的人群中,眼中死一般的沉寂。

不远处,闻羽似乎听到了吵闹声也从侯府出来,凑上前观看,看后却一脸平静,见到宁丰还打了招呼,“宁兄,最近中都城里不大太平嘞。”

“确实如此,还望闻侯爷多加保重。”宁丰说完,便先回了富乡侯府。

宁丰回到府中后堂不久,城尉官便被秋苑的人带来了,他本来知道宁丰要见自己问案子就紧张,一见到他的腰牌后更是直接跪在地上报告情况。

“死者不是中都城人,目前正四下打探,初步知晓二人该是夫妻,数日之前拿三百两银子盘下了这个铺子,专门做金银铁器的活计。”

宁丰听后并没说话,照此看来这两个人突然出现在熊罴侯府附近绝对不是偶然,很可能是刘不然派来的刺客,或者与此相关。

“据邻里交待,今晚戌时,这夫妻二人本要打烊关门,却倏地来了一胖一瘦两个人,非得吵嚷着要进去。那两人挤进门不久,大门便从里面关上了,隐约听得到有打斗的声音,可离得远听不真切,过了一小会儿便没了动静,也不见有人出来。又隔了许久,好信的邻居进去看时,夫妻二人已死在那里,身体都凉透了。女的……”城尉官说到这便停了口。

“女的怎么了?”宁丰的眉头皱了起来。

“死后还被人糟蹋了一番……”城尉官说得也不忍,只听宁丰淡淡说道,“你回去后要倾尽人力去追查那凶手的下落,万不得已之时可以封禁京城。此外,到我账房那里拿五十两银子,着人将那对夫妻安葬了吧。”说完,宁丰挥挥手让城尉官回去了。

烛火之下,宁丰的眉头依旧锁着,如此说来这二人该不是刺客,可为何暴死在此呢?

宁丰回忆着当时看到的场景,那女子的容貌极为明丽,绝不该是个普通工匠的妻子,而门外站着的那三个人身形挺拔,也不是寻常百姓,多是军伍出身,或许是那对夫妻的亲友故交,不知为何却不上前。

他接着回忆闻羽当时的表情,细想一下也不正常,因为凡是见到此等凶杀现场,无论是惊吓或是惋惜,总该有些情绪才对,可闻羽当时的表情平静如水,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得很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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