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升起又消失, 众人观望间，场上变化已然太大。

突然出现的云升公主制服秦氏女，压着秦氏女, 她的剑灵持玉皇剑『荡』尽魔气；姜采头抵在张也宁肩上片刻, 伸捂住张也宁的眉心, 张也宁松松地托着她微绷后背。

台下观看者尚在茫然。

玉无涯挡住路的太子棠华反应最快。还等看客们从魔气中回过神，棠华一划，精妙磅礴的道法在关键几人的脚下凝出碧蓝『色』法阵，裹挟住几人。

下一刻, 姜采等人从演武堂消失，出现在一座空旷辉煌的宫殿中。

玉无涯怔一下, 眼睫快速眨一下，意识到这是修士的术法。她虽然自不会，但她歹也出身大家。玉无涯镇定下来，将袖中想钻出来的金鼎龟再次按回去，她开始看这处环境。

这里应该是……太子棠华的宫殿？

棠华和云升分立侧，场景大变时，这二人处于法阵侧，将秦氏女等人带入其中。待周围光线明晰后, 张也宁看清周围环境, 他后知后觉地向后退一步, 自觉地背在身后，姜采隔开一段距离。

姜采骤然失去依仗力，无言片刻, 无声地翘下唇。即使眼睛看不见，她对气息的感知也不会消失。张也宁骤然远离，和周围这么些看客脱不关系。

……她就当他是不自在吧。

姜采定下神后, 压下自神识中种让她心悸的共鸣，“望”向云升公主的方向。玉皇剑带来的共鸣，让她神识不自主地注意到这位冒出来的公主。

张也宁也在盯着云升公主。

秦氏女云升扣住，跪在云升脚边，气息奄奄，魔气低弱得近乎感知不到。而云升负立在几人面前，耳下叶状形耳珰银光闪亮，随着她偏头打量几人时，光华流动在她面上，流光璀璨。

她是明眸皓齿，眉目艳丽。看人时，这位公主眼波流转，勾魂摄魄，周身气质慵懒而随意。

这位云升公主和百叶公主不同。百叶公主是让人想要呵护的的娇憨少女的话，云升便是种让人追赶不及的明艳动人的丽人。

而张也宁清晰地知道，云升公主和魔子于说相貌相似，甚至和他成仙时神海中向他斩来一剑的女子同样相貌相似。

……或许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姜采和张也宁各怀心事，都不说话，玉无涯出于凡人心态也不开口，于是一片沉默中，太子棠华悠然华丽的声音先在空旷宫殿中响起来：

“几位勿怪。这里是我的宫舍，演武堂有变，魔气出现怕引起众恐慌，只将几位先带到这里。姜姑娘受惊。”

棠华望一眼张也宁，默然一笑：“……张道友出现得也很及时。”

云升公主噗嗤一笑。

随着棠华的解释，她抱臂慢悠悠：“的反应还是这么快啊。”

棠华深深看她一眼，再瞥眼她身后跪着的秦氏女：“不及姐姐反应快。”

云升道：“我若不及时出，换来，秦氏女今日就要命绝于此。我不得不快啊。”

她摊，懒洋洋笑：“谁让我有个天才弟弟呢？”

她眼波流媚，娇嗔之态，皆对着太子棠华。

而太子棠华一直肃冷淡漠，此时也微微一笑，望眼姐姐：“不及姐姐。”

张也宁乌『色』眼睫轻轻一颤，快速看一眼棠华。他跟随师父修道千年，他从来见师父笑过。

从张也宁记事起，师父永远是疏远的、疲惫的、厌世的。师父永远睡在院中菩提树下，轻易不出山，轻易不出。若非张也宁番次地出事，永秋君应该不太有可能走出阳观。

虽然已经知道师父是堕仙，知道师父视世人如草芥，知道师父有自的筹谋。但哪个徒弟愿意将自师父当做恶人去想？

而到扶疏古国这个梦境，张也宁才见到不一样的师父——原来永秋君有成仙的时候，他也会有笑的时候，也会不将所有人都视作蝼蚁视如无。

原来永秋君对日后的魔子，还有此时的温情时刻。

姜采咳嗽一声，故作疑问，打断这对兄妹的互捧：“敢问位殿下，我端端地比试，如今这是什么情况？还有也宁，怎么会赶来？”

张也宁便将自跟踪的仆从一事大略说一说，期间，云升和棠华都一直盯着他。

云升公主眼睛轻轻一亮：“俊的道友。”

她不自觉地向张也宁方向走一步，姜采不动声『色』地挪过肩，打断公主的窥探：“所以秦氏女真的是魔？”

云升意外地看一眼姜采，再看眼姜采试图挡住的张也宁。张也宁神『色』冷冷淡淡，低着眉想事情，对此状况一无所查。

云升便看向自的弟弟，目『露』疑问。

棠华对她颔首——是她想的个意思。对男女说是同门师兄妹，更像是一对情人。

云升便目『露』遗憾，收脚步。她意兴阑珊地回答姜采：“秦氏女是人，只是以人入魔。心有怨气而灵魂不灭，此心生魔念。”

她转头看低着头跪在地上的秦氏女，沉默一瞬，轻轻一叹：“是我有顾她。她本也是我的旧部，一族人都死在妖魔中……心生魔念也难免。”

棠华：“既生魔，便该杀。姐姐何故阻拦？”

云升：“我也不是阻拦……只是近些年，我杀魔除妖，发现很多妖魔不是我们想的么可恶。魔有天地间自然生成的，也有因怨气不解而堕魔的。先前我只以为是说所有魔都可恨，后来发现很多修士心中不平而堕魔……

“很多魔，原本也是我们中的一部分，原本也和我们一样在降妖除魔。如果他们还有作恶，或者说还来得及，给他们一个机会，不行吗？”

棠华淡漠：“自古以来，从来人会同情魔。同情一个魔，他们可有种感情。”

姜采忍半天忍住：“殿下是不是对魔偏见太深？只要心魔不控制心神，不摧毁道心道体，魔和修士一样，天生地养，靠魔气或灵气修行。天道生魔，自然有道理。何必对世间生灵杀尽？”

她顿一下，干脆将自这些日子以来的疑问都说出来：“还有买卖妖兽之事……修士便高人一等，视其他生灵如蝼蚁草芥吗？同是靠灵气修行，人修于天赋而妖于寿命，各有所各有所短，赶尽杀绝是战场上的事，私下这么买卖妖兽，不太吧？”

棠华凝视着姜采。

玉无涯在旁一口气紧憋在心口，紧张地看着他们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棠华悠悠道：“扶疏国是禁制妖兽买卖的。”

姜采微笑：“禁制买卖只是明面禁制，私下们照样视妖为牲畜，可自行欺辱。国都禁制妖兽买卖，说起来也不是们同情妖，而是怕妖魔沆瀣一气，威胁到人修吧？

“我观看数日，扶疏国国都，是压根不欢迎妖的出现的。”

棠华：“这本就是我人族国都，何必欢迎妖魔？难道姑娘以为妖魔入城，是事吗？”

他盯向秦氏女，目中杀意一现：“就如她这般……今日骤然在演武堂现出魔气，引起多少恐慌，日后又要我们安抚下去。姑娘不懂治国，就不要妄自揣测。”

姜采回答：“我是不懂治国，但我知道堵不如疏。妖魔本般可怕……们这种态度，才滋生百姓心中的畏惧和仇恨。天道有情，万都留有一线生机，便是从大道的角度说，赶尽杀绝也绝不是事。”

她沉『吟』片刻，低声：“若是妖族和魔族出现一位厉害首领，若是他们愿意花数千年数万年的时光和人族为敌……们之间的仇恨，只会越来越深。”

她轻声：“天道之下，生灵皆同。们『逼』迫到极致，难说不会有可怕的生灵在天道的允许下诞生。”

就如日后让修士和魔族都措不及、毫无办法的魔疫一般。

她越是修行，越感觉到大道至公。

杀戮征伐是平等，拯救复生亦是平等。万有执，执易生魔……这魔气，本就是和灵气相对的。

扶疏国想要一个有魔的世界，怎么可能呢？一万年后……魔气都还是存在的啊。

云升公主若有所思地看着姜采，太子棠华看向云升公主，似笑非笑：“这里有一个疯子和想的一样。”

云升：“什么疯子？同道中人罢。”

棠华微微一笑。

棠华道：“这种人我应付一个就够，实在不想多应付一个。姐姐，秦氏女这种妖魔已经抓出来，我可借助她抓其他浑水『摸』鱼的人。我保证不会杀秦氏女，毕竟她还开始作恶……姐姐是否能放下这些事务，修行去呢？

“这些国事，本就是我受伤，姐姐帮我料理。如今我还能『操』持，就不劳烦姐姐。”

云升公主沉默一瞬，美丽的眼眸静静看他：“是怕自控制不局面，才要将我赶走吗？棠华，我不开玩笑，我是当真想解决这些问题——我征战杀伐，不独独是帮缓解压力，也是为看清妖魔，弄清楚他们存在的原因和目的。

“我希望人、妖、魔能和平共处。我愿意毕生为此而努力。杀妖魔是为谈判，中握有更多砝码，我才能和妖魔谈判。但是我这么做的时候，希望弟弟也能配合我。不能我在前方致力于什么，在后方反对什么吧？”

云升公主一笑：“我知道，弟弟从来修的是王道，扶疏国对国君的教导自古以来都是一样的。但能否走出太子的角度，多看看世间生灵呢？不要总盯着些作恶的妖魔，多看看和普通百姓一样寻常的妖和魔。

“他们也渴望和平，渴望有生存空间。

“退一万步，很多堕魔者，本就是人……他们也曾经是我们的同族。”

棠华静静听着。

这些调，这些年中，他已经听无数遍。他从来不认同云升的想法，在他看来，云升的想法太过天真。只有杀伐可以自保，然而……棠华凝望着云升，问：“不肯退出战场，去闭关清修吗？”

云升公主抱歉地看着他。

棠华便自嘲一笑：“早知如此，当初宁可让百叶帮我，也不应该让出山。”

他定定神，突然转话题：“我希望姐姐能够成仙，也是为庇护我扶疏国。以前有很多人成仙后就离开，不再留恋尘世……但是是一国公主，是我姐姐，若是能成仙，扶疏国才会在的庇护下万世存吧。

“是最有希望成仙的一个……我不愿意让一些事成为的心魔，让无法道心稳定，无法走出一步。

“我依然是不认同的看法的。但是为的修行，若想求人妖魔和平共处，就去做吧。我尽量为『荡』平障碍，不阻拦的路。”

云升望着他。

云升轻声：“我心有大道，也有苍生。放心。弟弟……谢谢。”

棠华背过身，不再对此多说什么。

半晌，玉无涯有些尴尬地打断他们：“个……们讨这些，是不是应该让我先离开，再讨？”

她抿一下唇，更加尴尬：“我只是一介凡人，不应该知道们在谈的这些事。”

棠华怔一下。

殿中其他人都看向玉无涯，他们有开口，但心里大约有和玉无涯一样的疑问——这位凡人姑娘在这里做什么？

棠华尴尬一下：……他忘。

方才演武堂施法时一时情急，玉无涯还用姜采问他，他一时间想太多，就将玉无涯也拉进来。现在才发现多余……但是棠华毕竟是太子，他转念间就有主意。

他凉凉看一眼玉无涯，幽声问：“家里养的只妖，扔出去吗？”

玉无涯一下子攒紧自的袖口，疑心他们这种修行者，都看出她此时带着金鼎龟。而金鼎龟藏在她袖中瑟瑟发抖，不敢钻出来。

玉无涯后退一步，又停下。她盯着太子殿下，压下心头惧意，沉静说道：“位殿下方才不还在聊生灵平等吗？为何又不许我养妖？”

棠华凉声：“我说的是姐姐此行可成的话，我便不在意都城出现妖。但姐姐眼下还不能让妖魔和人共处，么我扶疏国国都，依然不能出现妖。”

他幽凉的目光落在玉无涯的袖口。

玉无涯不动声『色』地将背到身后。

棠华瞥她一眼，态度有些逗弄般的恶劣：“玉家姑娘再让我看到妖的话，我不介意替玉家出杀之。”

玉无涯面『色』微白，强自淡定：“殿下，并有看到什么妖。”

她顿一下：“我叫‘玉无涯’，不叫‘玉家姑娘’。我是玉家唯一一个不修行的凡人，我的名字不难记吧？殿下找麻烦的话，祸不及家人。”

棠华：“……”

云升公主在旁噗嗤一笑：“倔强的姑娘……这种资质，真的不修行吗？太可惜吧。棠华，遇到对啊。”

太子棠华不置可否。

而云升公主一划，秦氏女的身形消失，不知她弄去哪里。她袅袅走向太子，目光掠过太子眉目，慵懒声音中带出些忧虑：“的伤势还在越来越严重……眼下我还是先助疗伤，帮稳定伤势吧。”

棠华淡声：“若成仙，便有段救我。”

云升笑一声：“或许不需要么久。我现在若将先天道体给，说不定就能救。也不用委屈我可怜的弟弟想什么双修法子……”

棠华淡淡瞥她一眼，云升哈哈一笑。

殿外日光斜入，刺白明亮，在这一瞬间，虚幻是梦。

而这本也只是梦。

阳光下，兄妹二人背对着殿中其他人，他们走出阳光，走入阴影，走入宫殿后舍。云升公主背，施一个法术，就将殿中其他人都送出去。只是她回头时，对姜采眨眨眼，意思是再联络。

可惜姜采蒙着眼，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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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和张也宁行在街上。

远离云升公主，或者说远离云升公主把玉皇剑，姜采的情况就很多，她舒一口气。

玉无涯大约到底惧怕太子棠华，出来后她踟蹰片刻，便匆匆告别回家，看样子是藏她的金鼎龟去。而姜采和张也宁在街上行走，二人各有心思，半晌都说话。

姜采想着云升公主，心情便复杂起来。

云升公主这个愿望……若是放到一万年后，也许还容易些。一万年后有魔域的存在，只要魔『穴』不打开，只要姜采稳稳控制着魔域，魔和人就能维持和平局面。

但是一万年前，有魔域的存在，魔和人擦伤难免。想要和魔共处，就要给魔生存空间。可是人族甘心将空间让出去吗？

来自一万年后的姜采自然知道，无云升公主怎么想，日后只有修真界和人间，魔域藏于蒲涞海中，根本不入世。

……云升公主的愿望，注定徒劳。

且今日看，云升和棠华关系似乎真的很。日后二人的分道扬镳视若仇敌，问题就应该出在这个魔族身上。

太子棠华，像并有姜采以为的般不讲道理。他分明厌恶妖魔，还愿意给姐姐机会。即使是出于为让姐姐道心稳定的目的，这位太子也什么可指摘的。

日后为什么到一步？

永秋君的无情，姜采是真切见识过的。对魔厌恶到般地步的永秋君，曾经也有过这样平和的阶段？

一阵子，张也宁清寒声音响起：“的伤如何？”

姜采回过神，微微一笑：“关心我就语气亲切些，不关心我就不必多话。这不冷不热的态度，让我分不清是讨厌我还是关心我。”

张也宁淡声：“姜姑娘这么有活力，看来伤势不严重。”

姜采登时一顿，后知后觉地懊恼起来。她应该装会儿虚弱的……张也宁这种仙人，很明显是吃软不吃硬啊。

但是她错过装弱的最时机，便只能讪讪放弃。

姜采便有些意兴阑珊：“云升公主对魔并不是般解，贸然行事只会生错。我想不出如果不是中间出什么差错的话，她和永秋君会走到日后一步。

“若要帮云升的话，我们就应该提防着些魔。云升不明白，魔域有共主的话，魔族很难齐心。就是日后的我，也得在魔子沉睡后，才能掌控整个魔域。

“而眼下……可是连魔域都有。”

张也宁道：“我有说过我会帮云升公主？”

姜采正他分析大事，听他这么突兀一句，怔一下。她停下脚步，意外道：“不是我一道的吗？”

张也宁：“我何时说过我一道？”

他道：“自去当太子妃，我去做我想做的。我和姜姑娘，像并不是同路人。”

姜采等他半天。

她迟疑：“在生气，还是吃味？这种大事上，就不要闹别扭吧……”

张也宁语气微厉：“谁和闹别扭?！竟真的去争劳什子太子妃，差点把命交代在里。我帮疗伤，是为这样吗？可知道我见到秦氏女压制，当时什么样子。何时么弱，么狼狈……若是不争什么太子妃，就不会落到这一步。”

他的清心咒在她眉心点一下，他态度冷然：“魔疫更严重，是吧？姜姑娘这么喜欢玩命，恕我惜命，我不奉陪。”

他拂袖便走，姜采疾眼快去拉他。

她和他的有默契在此时再次生效。她的从他袖口滑过，压根碰到他。二人都为此怔一下，张也宁回头看她，姜采停顿一下，再次伸时，身后一个男声带点儿惊喜地响起：

“是姜姑娘吗？”

姜采和张也宁同时看去。

姜采看不到，张也宁看到这是一个背着一把拂尘的年轻道修。

这道修对着看不见的姜采，『露』出仰慕目光：“方才演武堂比试，我也在台下，也看到……之后姑娘突然消失，我就去玉家找过姑娘，才得知姑娘有回去。

“我本来心生遗憾，以为见不到姑娘，想到这会儿遇上……姑娘，我不得不说，在演武堂上的风采，实在众不同。在下、在下……想姑娘一同道，姑娘可看得上在下？”

姜采一下子想到她在演武堂上之所以么狼狈，都是因为道法不精的缘故……这人来的这么及时，她心中感动，『露』出笑：“兄台这么客气，我怎敢不从？”

张也宁：“……”

他心中有些古怪感，弄不清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