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袍的绝世冶容这会儿带了泼天委屈，提着他的佩剑“威武”，刚一落地，瞧见谢君山立在此处，大喜过望，也不顾旁边都有谁，便一路小跑。

……踉踉跄跄就想往谢君山怀里扑。

他太想念他的师尊了。

待在不易殿里一个人练剑可真没意思。

不知道师尊下和宣国这段日子，任务进展得如何了。红袍怎么想，怎么心痒痒。

后来他一个“武痴”不知怎么就捺住了性子，没有把谢君山教他的通信口诀用来找白鹤仙尊。白鹤仙尊却是先找上门来，告诉红袍，他已查明了上天庭并没有派任何神仙去查和宣国的事。他的师尊，怕是被端水仙尊摆了一道……又说担心他师尊的情况，三言两语之间，便把他拎走，打包一起到了和宣国郑府。

红袍一路深思昏沉。在他眼里，师尊威风凛凛，力大无穷。

……比他剪的金箔大将军还要神气，简直可以说无所不能。

但，这次，一直如玉树临风的白鹤仙尊提及师尊，脸上竟然有了几分疾色。

情况不明……定然不十分乐观。

红袍心里咯噔一声，连日来一个人在空空的不易殿内的委屈积郁深厚，爆发便也热烈。娇滴滴地哭了一路，哭得面目五官都模糊了。

谢君山见到红袍时，便是他已经哭了一场后，还没缓过神来的样子。

红袍一心往谢君山怀里扎，谢君山却没有接住他。

因为接住他的另有旁人——

迅速反应过来，眨眼间腾挪了步子移到谢君山身前的夜倾。

红袍先是嗅到了一阵熟悉的浸着竹叶青茶叶味道的淡淡醇香。心下一安，以为眼前定是谢君山没错了。

……氤着一圈儿红的美目一抬，正准备好好向谢君山撒娇诉苦。

入目一张陌生的清冷威严的少年的脸，黑曜石一般的双眸向他眨了眨，神色自然，没有半分怯意。

……你谁啊？

该伏首做低时绝不拧巴。夜倾及时放下身段，道：“师兄好。”

红袍脑子里的东西似乎突然掐断了，茫然看着谢君山。

谢君山见红袍一代绝色之姿，被她养得哭得肿眉泡眼。胸口蓦然一酸，眼里带了几丝歉意道：“红袍，这是我刚收的徒弟，也是你的三师弟。你们以后要好好相处。”

仍处于懵圈儿状态的红袍见师尊安好无恙，懵懵懂懂点了点头，扫量了眼前夜倾这个人，姿态落落大方的样子。

少年人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红袍便也忘了撒娇的事儿，挠挠头，想起来绿雪这个师弟似乎对自己多有敌意，不愿与自己亲近。便及时调整情绪，也是充满好奇，高高兴兴地去跟他的新师弟套近乎去了。

总不能教所有的师弟都……讨厌自己。

……

大概是看谢君山虽然藏在光没有照到的暗处，努力不让来人担心，隐却一身狼狈。但也还是好端端地立在那儿，还有心思踢石子儿，没有他想象中因为她功德不够，遇到棘手的事儿，而受到什么明显伤害。

白鹤仙尊缓了一口气。

然后，款款而至谢君山跟前，一笑盈春。道：“多日不见。君山你又收了一位小友吗？”

又？

谢君山记忆索引处，只有龙窠寺里遇见过的那只小奶猫，跟了谢君山几日又消失不见的，才被白鹤仙尊唤过“小友”。谢君山身边的其他人，白鹤仙尊从来只叫名字。

谢君山心里揣着事儿，还在想那只蹊跷出现又蹊跷消失的小奶猫……因而尽管是白鹤仙尊相问，仍是慢了几拍，迟钝地点了点头，道：“是啊。夜倾是我收的第三个徒弟。不过我也没什么别的能耐教其他人了，应该……也不会再收其他人了。”

唷？

说的好像你除了别的能耐不说，现在就很有能耐一样？

一旁端水仙尊嗤之以鼻。

一旁魁星仙尊同样微抬倨傲的下巴，凉幽幽地道：“不知至茶仙尊教几位徒弟什么？”

她还能教什么？量她也翻不出什么花儿来？

也敢收徒授业……怕是误人子弟了。

仙界有鄙视链……在文神眼里，武神大多都是草莽武夫。更何况是谢君山这样武神堆里也遭人嫌恶的边缘人。

魁星仙尊明知故问。明明前面坑都埋好了，就等谢君山往前跳。他们已守在终点准备好好嘲弄她一番。

但谢君山闻言，反而静了下来，认真捋了捋，有一说一回答道：“我的大徒弟红袍，我教他习武。”

端水仙尊目光轻飘飘地扫过红袍，内心也不知道该同情谢君山还是红袍，最后干脆舍了同情……翻了一记白眼。

苗也要分先天的基础好坏。就红袍那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娇滴滴样子，你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吃饱了撑的教他习武？

谢君山不理众人神色，继续道：“我的二徒弟绿雪，我教他……”说到此处，谢君山也生了点儿心虚，声音跟着低了几分，干笑着开口道：“他让我教他做人，但是我也没做好榜样，我能做的，只有尽量教他好好沟通，教他一些修补的手艺……”

谢君山心道：做人这事儿嘛，我们师徒间算是共同学习共同成长。

……

仙界第一毒瘤至茶仙尊谢君山竟然大言不惭教人做人？

端水仙尊跟魁星仙尊瞳孔缩了又缩，他们的神色，已经不是鄙夷与震惊能够形容的了。

“我的三徒弟夜倾嘛”，谢君山转向夜倾的一侧，眼里不自觉带了几丝柔色，道：“我等和宣国的事情完成了，教他做包子。”

咳……

包子？就这？？？

如果现在含了一口茶水，端水仙尊跟魁星仙尊想必早喷了出来。

白鹤仙尊也没打断，完完整整听完谢君山说的话后，点了点头。

“君山会的这些，都很有用处。能倾囊相授你的徒弟，自然也是他们修不尽的福分。”

“我的师尊，当然最好，自然……用不着外人来评价。”

夜倾一直嫌弃这个啰嗦疙瘩的白衣话唠怪很久了。以前苦于是猫身，不能开口暴露自己。这会儿是人，捡着了机会，自然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红袍听夜倾这么说，心情有点复杂……虽然他也崇拜白鹤仙尊，夜倾话的后半句听起来确实有点刺耳。但夜倾能跟他一样，如此认同师尊——

红袍觉得他的眼光也太好了。

谢君山心道，估计夜倾不认识白鹤仙尊，以为白鹤仙尊刚才那段话是在反讽她，所以出言才带了刺儿。那也不能怪夜倾。才相识不久，他便能处处维护她这个不称职的师尊至此……

谢君山心下也十分感动。

不过——

“白鹤仙尊，我没有跟你通信传音，你怎么就跟小徒一起下来了？刚才端水仙尊她说……你让她向我道歉？”

你怎么会这么福至心灵。知道我跟魁星仙尊都正想抱你这个“大腿”，就说曹操曹操到，马上来解我们的围了。

白鹤仙尊目光潋滟，风菏正举，道：“还不是君山你怎么都不肯给我这个面子，主动相邀，让我来下界透透气。我憋不住了，就带令徒一起下来看看。”

谢君山晓得白鹤仙尊这番实属鬼扯，却也不想揭穿。

那不是我原来觉得，端水仙尊都说了这趟没有什么报酬，我一个穷鬼，荷包掂了三响，无力回报，不愿意轻易欠你人情嘛。

白鹤仙尊敛了笑容，语气淡了些，话锋一转道：“至于端水仙尊她为什么要跟你道歉，还是听她自己说吧。”

众人于是齐齐看向刚才说话间分明夹枪带棒，神色里却做出一副无波无澜样子的端水仙尊。

端水仙尊咳了咳，焉声焉气道：“抱歉，至茶仙尊。上天庭其实并没有派人去查和宣国的事。此事是我自做主张，以上天庭的名义，假传旨意，让你去查的……”

谢君山瞳孔放大，一脸不可置信道：“我还是没太明白。什么意思，端水仙尊你为何这么做？”

端水仙尊撇下魁星仙尊的目光，撇过谢君山的目光，眉目低垂，凝神盯着手里端着水的碗。嗫嚅间终于有了丝丝不太明显的底气。

“我在上天庭，负责通知宣传，也多少了解人间一些事。和宣国因为茶变成了这个样子，毕竟是师傅的故国，我于心不忍遭此蒙难。前不久，我又梦见师傅的魂魄尚在和宣国某处，呼唤我的名字。所以……”

端水仙尊的话没有说完。

但谢君山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所以，以他们兄妹俩的嫌隙，估计互不知情对方在做什么，两边一直分头行事。是以，她并不是之前知道和宣国的事跟她亲哥哥魁星仙尊有关，还要给他挖坑。所以见到魁星仙尊也在此处，才会那么吃惊。

……她也想救和宣国，但碍于自己身份，不便自己下界插手干预人间的事。

又因为天心国的事打了些交道，大抵知道谢君山是个什么性格。便以上天庭的名义诓她来和宣国，先扫清障碍，自己再寻机来找师傅魂魄的消息。

简单说，就是把谢君山当枪使了……

谢君山面上浮现痛色，沉声道：“你们兄妹俩，着实好手段。”

魁星仙尊神情复杂，看向一直被他刻意忽略，不想目光停靠在对方身上的端水仙尊。

端水仙尊嘴唇颤了颤，缓慢阖上了眼睛。

既然白鹤仙尊调查清了此事，她便不能瞒天过海。此番谢君山怎么告发她，怎么新仇旧恨一并算账。她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要，能让和宣国改变向好。

……只要，她能找到梦里自己师傅的魂魄。

谢君山向前挪了几步，捡起来端水仙尊扔在一旁的那粒圆石。

……把它跟其他石头放在了一起。

这样多好，看起来不孤独了。

长长叹了一口气，感觉到了轻松。谢君山道：“走吧，去取我徒弟的茶杯，去找你们师傅魂魄的线索。”

然后想起来什么要紧事，登时一个机灵，朝端水仙尊道：“难怪你说上天庭对和宣国任务一事没什么报酬，原来你打的这个算盘……”

又自顾自地嘀咕几句：“我就说嘛，上天庭就算平日再抠，也不至于此。”

“等和宣国的任务完成了，你就算自己掏腰包也好，也要把报酬给我啊。”

又望了望身边两个鲜衣明媚的徒弟，心说我还要养娃呢……我可不是什么渡人做善事的活菩萨。

端水仙尊一脸不可置信，手中不稳，碗里的水难得地晃悠了几下。

她听了这些，只要报酬？

还能第一时间想到报酬的事？？

而不是把她怎么拉下神坛、怎么告发她把她弄得身败名裂？？？

……

端水仙尊摇了摇头。

谢君山这个人，我怎么愈发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