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至茶则无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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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大水冲了至茶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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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魁星仙尊在中下天庭文神眼里已然是一个一身脏污之人,不比这尊神像干净圣洁到哪儿去。”

“你……你何至于此?何必呢?”

——就算擦干净了,他也不会记得你什么好处。

——就算擦干净了,中下天庭文神的舆论导向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话到最后,夜倾的语调明显有些放软,从最初的含怒……转为了请愿的语气。

明明魁星仙尊那厮自负慕强,偏的是眼高于顶,现在不过是破罐子破摔了……之前对谢君山态度也并不如何。

……夜倾看着谢君山的举动,已经不是诧异能够言明。

——心生烦闷,有一种谢君山要离他越来越远的感觉。

谢君山并没有停下手中擦抹的动作,但又略微转头过来,应着夜倾的话。

“要是师尊的神像以后被人胡乱放倒在地上,你看到了,会把神像扶起来,擦抹干净吗?”

夜倾冷不丁被谢君山的话问住,怔愣了一会儿,接话道:“师尊的神像,不会倒的。”

师尊的神像,不会倒的。

有我在,仙界别的神官只会走下坡路,但师尊会一路升官发财……神像,也定会越来越多。

谢君山为着少年前言不搭后语对自己的维护……莞尔一笑。

“谁知道呢?”

“师尊我跟魁星仙尊也没有什么差别的……我还不如他那么有能力。我曾经犯错,以后可能也会犯错……夜倾能无条件原谅师尊,为什么就不能对魁星仙尊的神像稍微留一点儿柔软呢?师尊现在处境变好,和宣国变好,仙界跟下界不再厌茶,不都还是魁星仙尊在付出努力的结果吗?”

“毕竟同僚一场。魁星仙尊之前还是做了不少好事,让人敬佩……我只是想把他的神像擦抹一下,你不要紧张……我又没有改天换地的本事,也没什么份量替魁星仙尊求情,驳回他的判定。其他人怎么想,我更是左右不了。”

谢君山只是觉得,这种趁着新鲜热乎吃屎一般捧高踩低的吃相,着实太难看了。

——哪怕捧的是自己。

“不过,我觉得,浪子回头就能金不换。贵人失足只能笑于人,这样也很不公平啊。”

谢君山以为,任何时候,也不该由舆论……来盖棺定论一个人的过错。

——偏狭的情绪,是会容易无限放大的。

——朴素的正义感,是会容易被利用煽动,让人受惑昏聩的。

谢君山声音放缓,道出心中所想。

人非圣贤。

神自人而来——

也是一样。

草木之人,血肉之躯——

谁不是在摸着石头过河。

谁又能一身琉璃高洁,做到完完全全问心无愧呢?

夜倾顿了顿,面色一沉:“师尊。”

谢君山:“嗯?”

“师尊这样会很辛苦。”夜倾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唯一便是鼻尖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师尊的想法很危险,主流……是容不下的。”

谢君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抿起了嘴,漾开一个浅浅的笑意。

“我知道分寸。不过我不知道分寸也没有关系。我这不是,还有你嘛。”

谢君山心想:就算我以后回到比之前还不堪的处境,就算我到时候百口莫辩,神像也倒在一边,沾染了更多的污垢。

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你一定会把我的神像稳稳扶起来。

夜倾:“……”

夜倾心想:谢君山她是不是又在钓我?谢君山果然是扮猪吃老虎的钓系小绿茶。

……

“谁在外面吵吵?”

这粗砺沙哑的声音被雨水冲淡地破碎了些。

但呵斥的意味尤浓。

谢君山入目,一个腿脚不便的秃头道长,拄着拐杖循声而来。

嘎吱嘎吱的声响打破了庙观适才的岑寂,雨水带了一路的泥星点儿,粘巴在灰色的道袍上。

秃头道长脸上带着不耐的神色——

眼珠子一会儿繁忙地打量了夜倾,一会儿目光落在正仔细擦抹着“魁星仙尊”神像的谢君山。

冷凝着脸,露出丝毫不掩饰的嫌恶,陡然厉声道:“两位缘主有何事,大白天的,碰这垃圾神可是晦气地很。”

然后,无缝衔接……马上换了一副普世济人的慈善嘴脸。

“不过,进庙烧香可以去这晦气。一柱香一两银。”

秃头道长说话间把拐杖也丢开了,一只手比划了个一,一只手摊开,朝谢君山面前送去半寸。

——做了个讨要的姿势。

谢君山把手边的“垃圾神”立好,锁着眉头注视着秃头道长的脸色。

脸上带了诧色——

“魁星仙尊是文神,他不是什么垃圾。他的笔力,可是能扛百斛鼎。还有,道长,你这庙观的香怎么收得这么贵?我记得,其他庙观不是最多五钱……还有很多免费香吗?”

秃头道长僵着脖子,鄙视的意味里添了些愠色道:“缘主休要胡言。至茶仙尊可是庙观新贵,推崇者甚多。不多敬点儿心意,她老人家如何能听到祈愿。再说,心不诚,至茶仙尊可是要降罪的……”

秃头住持一脸高深莫测的惶恐不安样,咋舌道:“到时候,缘主晦气未除,可是要又添新孽。”

谢君山被他说得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个庙里,当真供的是自己???

怎么听起来,怎么她都像一个换了张道貌岸然的皮儿的地痞流氓。

——眼下真可谓是,大水冲了至茶庙。

谢君山一脸愁苦地拍了拍自己的袍袖,干巴巴地诚恳道:“道长,我们师徒二人囊中羞涩,未带足够的财物。香的事,能不能先欠上……我们想借贵地避雨,过夜一宿,不知住持可否行个方便?”

——我欠我自己的香,想来,总没什么问题。

“没钱?”秃头道长声音冷厉起来,面色变得极为难堪。“我这庙观又不是做慈善的!香是香的钱,过夜是过夜的钱。就算我答应,破了规矩,里面供着的至茶仙尊她老人家可不会答应。”

谢君山如鲠在喉,被结结实实地噎住了——

你这是对至茶仙尊她老人家最大的误解!!!

谢君山无法自辩,换了一个思路,指了指香案上立着的雕像,又指了指自己。

“道长看看,我跟庙观里的至茶仙尊的样子,可能看出来一点儿门道?”

秃头道长阴沉着脸,看了看庙里供着的金疙瘩,又看了看面前这个衣裳楚楚的一白一玄两个穷疙瘩。

——铁青着脸,半晌没有接话。

“她说的话意思还不明显吗?这不是秃子头上长虱子的事?他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你腿不好,还传染给两眼了?昏聩了看不出来?”

夜倾的语调冷冽肃杀,冰刀子一般射了过去。

秃子头上长虱子,也算见血封喉直打痛点,一语双关嘲讽了……这个两家都想走的歪心道长。

其他不说,但这老道适才颇为怨毒,咒骂谢君山又是晦气又是新孽。

搅得夜倾心头十分不爽。

谢君山赶紧立在两个人中间打了个哈哈:“我徒弟的意思,我跟至茶仙尊面相上有些相似之缘。道长能不能看在这份机缘上行个方便……”

秃头道长刚被夜倾气势所迫,往后缩了几步,夹住了腿,下一秒就要尿出来。

又见这个外衣湿了半边的女娃言语间还有几分讨好殷勤,拿捏了一副施舍的语气:“那你们有什么能供给至茶仙尊的?”

秃头道长心道:没有现成的钱银,就算了。按这两人的周身气度,说不定能掏出点儿翡翠玉佩之类的东西。

他拿去变现虽然麻烦了点……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

谢君山从不负人希望。

她抖了抖袍袖,从中小心翼翼取出来一捧茶。

“这是什么?”秃头道长眼睛都要瞪绿了。

“至茶仙尊既然掌管人间茶事,想来极爱喝茶。这茶,是我供奉给她的,茶名鸭屎香。”

秃头道长怒不可遏道:“滚。”

谢君山依然带着滴水不露的假笑,直道:“好嘞。我们这就圆润地走远了。”

不过,走之前——

谢君山指了指庙观屋檐下立着的干燥竹簟。

“道长,这竹簟怎么卖?”

夜倾不解其意,明明都不会在这庙观过夜了,谢君山突然想起来买睡觉用的竹簟……有什么用?

秃头道长同样没明白:“你怎么知道我这竹簟可以卖?”

谢君山眼睛一眨不眨,一脸真诚道:“你这庙观里还有不能卖,不拿钱来衡量的东西吗?”

秃头道长噎了一下,但噎归噎,谁会跟钱过不去。

他避开谢君山直直的目光,毫不犹豫地摊出掌心——

“五百文。”

“诶?”

谢君山倒吸了一口凉气,认清了一个事实。

——雨天不适合讲价,哪怕本来是在自己的地盘。

谢君山颇为肉痛地摸出来一两文银,豁出去似的递到秃头道长手中。

“行,竹簟我拿走了。这是一两,剩的,你补我。”

秃头道长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直觉得被谢君山师徒二人戏弄了一番。

“你刚才不是说你没钱吗?”

“我只是说囊中羞涩,又没说一文钱都没有啊。再说,钱本来就该花在刀刃上。”

秃头道长脸彻底垮下来,再次送给了谢君山师徒一字真言——

“滚。”

只要谢君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谢君山越过秃头道长,径自取了所谓“花在刀刃上”的竹簟,确认了没有什么灰可以掸的,双手一提一展,把“魁星仙尊”的雕像裹了个转儿。

——像春卷儿一样扛了起来。

谢君山边扛边小声嘀咕:“还好有竹簟。这雕像漆的质量也太差了,脱色儿。”

夜倾:“……”

夜倾扫了眼天色,低声道:“师尊准备把这垃……魁星仙尊带着去哪儿?我们……我们连自己的落脚地都没有。”

你自己都遮不到雨,居然还有心去给一尊众人嫌弃的雕像买竹簟。

这叫钱花在刀刃上的事吗?

——也就谢君山,能做出来这种事。

……

谢君山走在雨幕里,腾不出手来。

闻言,抬了抬下巴,朝夜倾示意,指了指不远处的墙弯。

“总得把魁星仙尊的神像放在一个干净点儿的地,我心里才能踏实。前面那儿的人家,我们可以试试问问。实在不行,找个山洞将就一宿也行。”

她一看到魁星仙尊的雕像,条件反射就想起和宣国的山洞。

夜倾哭笑不得,问出了心中疑惑。

“师尊为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你自己的庙观?”

——直接言明身份,展现点修为,不是更能镇住那个道长?住这里一晚,算什么事儿?

不过,谢君山好像很少用身份压人。

……

谢君山迎着夜倾的疑问,果断摇了摇头:“他虽然在庙观里奉我,却一心掉钱眼子里,一切成例我都不太赞同。最重要的是,我为掌管茶事的农神,但他连鸭屎香茶就是大名鼎鼎的凤凰银花香也不知道,这比一两钱可要值钱多了。”

提到秃头道长亏大了,谢君山不由得也有些幸灾乐祸。

但过了不久,转念,谢君山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以前只知道仙界有些事上会轻视民智,也不理解仙界为什么会迎合他们。却不知道,下界同样对神仙有这么多错误的认知,他们按照自己想象中的样子给我们安排了所有剧本,从头到脚事无巨细。虽然,这个道长自身有问题是一回事,但是……”

也暴露了世人对神仙一个群体性的偏狭观感。

原来——

热衷于造神,又热衷于毁神的,天上地下,都不过……是同一批人罢了。

原来——

不少世人眼里,神仙只是一个看人下菜,披了一张尊贵的皮囊的地痞流氓罢了。

原来——

世人不肯对神仙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只因他们先入为主地觉得,神仙也不可能对他们……说难听点儿,有什么建立在金钱关系外的怜悯罢了。

下界跟仙界,看起来,隔阂之深,山海不可平。

——但能不能,像精卫填海一样,填一点儿石头,算一点儿石头呢?

……

夜倾自然注意到了谢君山的颓丧。

他知道她要自己扛着雕像才安心,便也没有出手替她分担。

……只不动声色把伞往她的方向倾斜。

“师尊……”

“嗯?”

“不要难过。”

“嗯?”

“这个尘世慢慢……一定会有越来越多你的庙观。不会每个道长,都像今天碰到的这个人一样势利。正常的庙观,都会收留过路人的。你看到他的头了吗,他是故意把自己弄秃的,准备道佛随时两家跑路呢……是他自己歪心,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

“我知道。”

“师尊,你一定会有更好更懂你的信徒。”

等你以后到了魔界,大家都会尊敬你,爱护你。

——不会让那个不能自辩的你的雕像,受尽委屈,替他们任何的贪婪与私欲买单。

谢君山适才晦暗不明的脸波亮了起来。

“夜倾,我相信你。”

“夜倾,还好有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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