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上一秒还在屋里翻箱倒柜给濒死的鲛女许许找救命的药，下一秒茅草屋就扔下一句：“我来，你赶紧去！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然后把她踢了进来。

揉了揉被撞得生疼的脑门儿，许愿把茅草屋骂了八百遍，头痛才总算有所缓解。

还不待她仔细打量一番四周，一股强大的吸力就将她抓了起来，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以及自己眼下沾满了细沙黯淡无光的鱼身，许愿一呆：她不是超稀有的鲛女吗？她不是应该妖娆美艳，连尾巴都在闪闪发光吗？！怎么现在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

感觉自己的头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着，就跟脱毛衣时发现领口比头围小了一点的窒息感如出一辙，许愿使劲往上翻着眼睛，试图看看是谁在欺负她。

常殊连剑都没下，在空中伸出右手轻轻一抓，那石头旁的胖头鱼便一把窜了起来飞到了他手中。

此鱼形貌怪异，头大如斗，却偏偏有一副极为苗条绚丽的尾巴，虽然此刻看上去有些灰暗，想来是在岸边躺了许久，又没有海水浸润之故，常殊正在心中暗自评价这条没有在书上见过的鱼，就蓦然看见那鱼的眼珠正向上翻去，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他随手招了一小片雨云过来，湿漉漉的雨云很快便洒了雨水到这鱼身上，但没想到，这鱼依旧如此翻着眼睛，他默了半刻，这鱼依旧如此。

常殊遂放下心来，痴傻的胖头鱼灵宠同他师弟庄晏实为绝配，自当妥帖照顾，带回师门。

刚刚被人淋了一脸水，许愿还生气呢，她非得看看究竟是谁，故而使劲翻着眼睛，谁知那人竟然直直把她扔进了一个黑不窿咚的大口袋里，一时之间翻来倒去，被晃得头晕目眩，再加上浑身上下突如其来的发热，她顷刻间便昏死过去。

“多谢师兄！”一位少年模样的男子从云观殿前青葱翠绿的碧朴树上纵身跃下，转眼间便至常殊跟前。

常殊见碧朴树上一枝光秃秃的枝干，深吸了一口气，从袖里掏出乾坤袋：“灵宠带来了，你自去吧。”

说完步履微动，衣袂翩翩，如有微风拂面而过，庄晏才埋下头，就听见师兄大殿门被关上的声响。

一尾月白小灵鱼从乾坤袋里滑了出来，尾鳍绚丽，鳞片泛着幽若银光，就连鳃盖都流转着光华，不用谁来介绍，庄晏一眼便知师兄为自己寻的灵宠乃是上品，他默默转头看了一眼云观殿紧闭的大门，这……当是有诈。

他又拎起鱼头仔细瞧了瞧，果然发现，这小灵鱼唯一美中不足，便是这鱼眼睛，看起来不太活泛，活像一条将死之鱼。

怪不得师兄会将它带回来给自己，庄晏稍稍心安。

……

许愿努力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整个身体如同被人开膛破肚架在火上炙烤，她该不会刚来就要变成烤鱼吧？

这个念头刚一闪而过，她脑子里就被许多种声音给塞满了，什么“道予长生”、“福泽哺道”、“希音入髓”、“大器终成”……总之繁杂多样，吵得人只想哐哐撞墙。

待庄晏为自己新得的灵宠安好新家，去后殿清洁一番出来之后，就看到自家小灵鱼正在前些年他参加大比得来的漱玉浮宝缸内哐哐撞壁。

力道之大，将他才放进去不到一刻的洵山千年白莲都搅得飞了出来，娇嫩的花瓣散了一地，还有半截莲叶沾在缸沿，清亮的水珠覆于叶面悬而未滴。

“……”庄晏觉得自己越发知晓师兄的真意了，这漂亮鱼大约是个赔钱货，他好东西不多，摸了摸颤抖的心，又看了一眼殿外黑沉的天色，庄晏觉得，还是择日送还给师兄算了。

其实择日不如撞日，奈何师兄的云观殿入夜后除了师尊便不许人再进入，若有违者，轻则倒吊在大殿门外十日，重则倒吊在大殿门外朗诵《玉山菩提石佛箴言》十日。

《玉山菩提石佛箴言》是西天极乐洲的菩提石佛所著的一本佛经，分上中下三册，共六十五卷，笼统算来约有二百八十七万字，按说修者皆有功法在身，诵书该是很快，但菩提石佛在这本佛经中暗加了许多法咒，令人读之则不由心旷神怡，缓声慢语，流传出世后便成了许多仙门大宗长老们的掌心宝。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得如此清楚，庄晏看着窗外那峰间弦月，长叹了一口气，圣光山近千年来只有他们师徒三人，你道为何？

罢了，且先容这小灵鱼睡一晚他的宝缸。

于修者而言，日月交辉，不过吐息之间。

庄晏起了个大早，拎起一个破木板子做的盆便准备去宝缸里捞鱼。

到了地方一看，瞬间大惊失色，他委实没想到，好歹亲师兄弟一场，他的亲亲师兄竟然是如此一个面善心恶的人！

才不过一夜，那尾小灵鱼已经变成了一个约莫二十寸长的鱼娃娃！准确来说，这一看便是南极长生海才会有的鲛女娃娃！天生妖修，如今有恨水真君坐镇妖族，日后造化当是不浅，要是知道他诓了他们海妖族的娃娃来养，他就是不死也得去困仙牢里脱层皮！

这是个极为烫手的山鱼！

这是何地？许愿甫一睁眼，便察觉到周身灵气涌动，吐息之间更是如坠灵烟仙海，极为自由舒展，她爽快游了几圈，然后一头冲出水面，恰好同庄晏对上了眼。

庄晏见小鲛女娃娃憨态可掬地玩水，内心还是十分心动的，但是转念一想那困仙牢的环境，还是摇了摇头，牢底坐穿不是他这个修界有志少年该有的前途。

罢了，先容你在这宝缸里再玩一会儿。

抱起这漱玉浮宝缸，庄晏吹了声口哨，一柄玄铁重剑便唰的飞了过来，许愿趴在缸边，眼含艳羡之色。

“帅吧？”庄晏扬了扬下巴。

许愿点了点头，这柄重剑确实非常好看！

庄晏有些高兴，总算有人能识货了，这可是他前些年特意去圣明山学的法咒，师兄却只会说他花里胡哨，还不如一只小鱼懂他，他摇了摇头，唉，也就他是自己的亲师兄，还能分怎么地？

抱着鱼缸，不，宝缸，庄晏踏上了忧愁而欢乐的御剑一途。

天光大亮，整座圣光山，除了师尊的万里长山大殿，便是师兄的云观殿最高，眯着眼睛看了看这日头，庄晏觉得师兄该是起了。

“师弟庄晏，求见师兄！”每次在殿外空地高声喊这话，庄晏都分外羞耻。

师兄说要遵纪守礼，故而面见仙长及同道师兄师姐都需要行礼，方显重视。此等行为，丝毫不顾及他们这等面皮薄的小师弟，究竟是谁让他师兄做瑶光仙府的仙门之光的？是想培养第二个菩提石佛吗？

许愿在缸里游了几十个来回，脑中胀痛才稍微减轻，她不知发生了何事，只乖乖待在缸中。

片刻后，云观殿殿门大开，一位身姿出尘的少年缓缓走来，不等他问话，庄晏便率先出手，连鱼带缸先一股脑塞到了常殊手里。

常殊低头，见庄晏向来宝贝的漱玉浮宝缸中，探出了一个乖巧可爱的娃娃头，洵山千年白莲掩在其肩颈之上，宝缸另一头，一条绚丽夺目的娇小鱼尾正在轻轻拍打着水面。

也不是，见他凝视，那鱼尾巴已经慢慢停了下来。

许愿跟这个好看的人族四目对视不过片刻，便感到了些许不安，她悄悄收回尾巴，眨了眨大眼睛。

“胡闹，”常殊一本正经轻斥了庄晏一声，“鲛人族的娃娃如何能随意抱来玩？该尽早送还给与人才是。”

庄晏早知道师兄会有此操作，所以方才早早地就把鱼塞给了他，而今这鱼左右也不在他手上了，师兄说两句便说两句，他也不会掉块肉。

“师兄，你赶紧的，找个灵器来装这娃娃，我的缸我得收回去，”庄晏笑嘻嘻地提建议，“对了，我看她喜欢灵气充足的那种，你的十方灵潭盏不错，不如给她使使？那个可美容养鱼了！”

“……”常殊显然也知道养只鲛女的弊处，会听庄晏这话才怪。

许愿听不懂人族的话，但她不傻，见两人这氛围也知道该是与自己有关，她小嘴一撇，眼巴巴望着庄晏就要哭出来。

“罢了罢了，这缸送给你了，”庄晏赶紧摆手，“你可千万别哭！”

说着就要吹声口哨，唤来自己的剑。

山间微风浮动，骤然灵气大盛，云观殿四周的碧朴树都纷纷轻摇起枝叶，贪婪地吸收着这浓郁的灵气。

常殊与庄晏二人皆抬头望去，山顶万里长山殿屋顶灵光大作，朝霞溢彩，流云生辉，圣光山养的数只百岁老鹤皆飞旋而去，霎时间，百鸟清啼，不绝于耳。

闭关了百年的一慈真君，不知何故，突然出关了。

来不及说那么多，两人皆即刻御剑飞向万里长山殿。

一被带上剑，许愿就下意识紧紧抱住那几支白莲的茎干，方才她坐了庄晏的重剑，体验感委实不算好。

行了约有几息，常殊便抱着她下了剑。许愿还没反应过来，居然就已经飞到了，这位人族前辈想来功法很是高深。

“哟，都在呢？”一道老迈的声音传来。

许愿偷偷望去，一位身着五彩锦衣的矮胖老者抚须而来。

她看了看一身白衣的常殊，又看了看一身墨衣的庄晏，有些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