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殊站在殿外，将衣物施了个法通通摆到了殿内。他退回院内，果然见许愿那颗娃娃头缩了回去。

不多时，那颗娃娃头又探了出来，许愿倚在窗边，冲他们二人点头：“师兄，我已穿好衣裳，你们可以进来了。”

常殊默不作声，又抽走了庄晏手里的话本子，拖着他一起进了殿。

许愿对外裳没有什么挑剔的，随意捡了一件便披在了身上。

常殊庄晏二人进来一看，发现许愿竟已经出了漱玉浮宝缸，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薄衫，此刻正靠在墙上，一个看起来十分简陋的小凳子在她绮丽的尾鳍下若隐若现。

“哇！小师妹你这是如何办到的？”庄晏两眼发光，颇有兴致地围着许愿转起了圈圈。

许愿嘴角咧开一个笑，露出了她十分显眼的空空如也的牙床：“尾巴其实很厉害的！而且我很小心的！”

不远处的漱玉浮宝缸外只溅了些许水渍，看来许愿出来时的确十分小心，庄晏毫不吝惜自己的夸奖：“不愧是我庄晏的小师妹！”

常殊啧了一声，真不要脸。

但是偏偏许愿挺吃这一套：“二师兄说得对！”

庄晏立刻凑了上去，跟小师妹继续分享自己挑了足有一个时辰的衣裳，许愿被他抱上了榻，此刻正捧着脸认真地看他比划衣裳。

一副十足的兄友妹恭的场面，距离两人三丈远的青年挑了挑眉。

窗外微风拂过，灵光殿外的树叶发出浅浅的摇晃声，温热的阳光投了一地，殿内依旧充斥庄晏喋喋不休的说话声与许愿偶尔的回应。

常殊的背影逐渐远去。

许愿这段时间过得极好。

二师兄每日都为她寻找各式各样的好吃的，什么蝴蝶糕、金福饼、糯米圆子、红烧鱼……应有尽有。是以她极快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润了起来。

她自己是觉得不大好看，但二师兄说可爱，她听二师兄的。

还在她入睡前同她讲故事，一般是讲些话本子上的故事，什么行侠仗义的侠士爱上了村里的小芳、王公贵族家的小姐同家里的护卫私奔、寺里的高僧为魔教妖女还俗……应有尽有。

除了这一类打打杀杀的情爱之事，还掺杂了些二师兄说专门找来吓她的故事，比如河里有神秘的黑影；村庄里接连有人失踪；比如有个小孩坐在床上告诉娘亲床下有个小孩，妇人看向床底下，一个一模一样的小孩告诉她床上有个小孩……诸如此类的故事。

刚开始她还是很害怕的，后来无意间翻到了一册书，上面写了：河里神秘的黑影是块黑布；失踪的人是小孩画在纸上的娃娃，被他爹撕了；一模一样的小孩是双生子，后来还被妇人打了一顿……

由此可见，二师兄的话也不能全听。

倒是大师兄，听二师兄说最近一直都在闭关修炼，突破境界，自上次之后，再未见过。

“二师兄，我也想修炼。”许愿扯着庄晏的袖子，眼巴巴地盯着他。

庄晏一听，立刻跳了三丈远，全身都在拒绝：“小师妹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喔。”许愿无奈低头。

庄晏见她头顶上两个小圆髻都垂了下去，一时之间也有些愧疚，不是他不想教，而是他不会啊！许愿跟他以前入门的步骤不大一样，还是个妖修，这个懂那个不懂的，他怕把她教偏了。

“不是师兄不教你，”庄晏去捋了两把许愿的脸，苦口婆心劝道，“是师兄真的无能为力啊！”

许愿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

没过几日，常殊出关了，修为成功进境，看上去愈发厉害，怕是再要不了多久就能结丹了。

许愿趴在池子里，羡慕地望着他挺拔的背影。

事情是这样的，恰逢常殊出关，庄晏终于能够脱得开手去办“自己的事”，所以让常殊今日来照看许愿一天。

庄晏跟老妈子一样列了一张长单，什么许愿喜欢的饮食种类，喜欢的花，爱喝的水，喜欢听的故事……一股脑都告诉了常殊。

常殊看了，一样也没做，收起许愿和漱玉浮宝缸便带到了他的云观殿。

许愿天生妖修，若想重修一道，全身经脉都需得经过数遍洗练，方有新路可走，好在她如今年纪尚幼，修为尚浅，洗练也不会对她造成损伤，洗练完成后，她大可以从头再来。

只是他如今手边没有能够帮人洗练的灵宝，倒是云观殿后有一潭无名灵泉，里面温和的灵气四溢，能够清洗经脉中的杂质，最适合修行平和之道的修士使用，也有一定的洗练功效，他用不上，庄晏幼时爱来，大了也不怎么来了。

“这灵泉对你有益，你每日来泡上一个时辰，对修行大有裨益。”他没说裨益是什么，只是把人放进灵泉里，便转了身背对许愿，师妹如今看着虽小，到底也有了百岁，他行君子之道，自然要避嫌。

这潭灵泉的灵气的确滋养，许愿在里头晃了几圈便被滋养得头昏眼花，恨不得化成一滩水，跟其融为一体。

常殊算了算时间，许愿已经泡了有大半个时辰了，却一声不吭，遂出声唤道：“小师妹？”

无人回应。

“小师妹可觉得身上有不适之处？”洗练说起来轻松，然而只有尝过这滋味的人才知其痛苦，常殊没有经历过，只听人说过。

庄晏之前泡了几年，也是回回都说浑身难受。

依旧无人回应。

一向淡定的常殊有点慌，顾不得君子之道，立刻转身去看——

许愿面色酡红，发髻散乱，抱着泉边的石头睡得正香，看不出一丝不适，倒像是仙童偷喝了美酒，此刻正乘云驾雾游于天外，还咂巴了两下嘴。

常殊一愣，随即摇摇头，将一旁的衣裳指了过来穿在她身上，又捏了个诀，除去她一身水汽。

睡梦中的许愿正在享用二师兄说今日要给她带回来的烤鹅，鲜香味美，她一口就咬了下去。

这烤鹅的肉质果真极好，入口细腻，还有蜂蜜的丝丝甜意，许愿很满意。

常殊捞人的手一愣，小娃娃没有牙，咬人也不疼，脸上还挂着傻笑，一向清凌凌的眼睛这会儿眯成了一条缝，愈发可爱乖巧。

常殊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捏了捏许愿的肉脸，嗯，肉质果真极好。

也不知道庄晏一天是如何照看她的。

此刻远在别的山头的某二师兄，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心内喜滋滋道：“定是师妹想他了！毕竟依照大师兄的脾性，怕不会跟她玩！”

许愿自觉睡了许久，醒来的时候正对上大师兄一双凤眼，他目光温和，没了初见时的肃穆，倒多了几分平时罕见的风流气，她呆呆地张口：“大师兄好……”

后面的话却无以为继，她脑子里一片混沌，一会儿想说大师兄修为高深，好生厉害；一会儿又想说大师兄凤眸深目，好生俊逸……大约是还没睡醒，思绪繁杂，她也说不清楚。

常殊倒是没想那么多，小女娃娃目露艳羡，眼里全是崇拜，他只是点点头，将怀中的小人儿又搂了搂：“师妹好。”

许愿讪讪地羞红了脸，夸人都不会夸，她可真是傻！

见许愿清醒，常殊想起方才之事，遂出声问道：“师妹身上可有不适？”

许愿摇了摇头，那灵泉里灵气丰沛，她进去游了几个来回，浑身都舒坦了许多，没有半分不适之感。

见她面色红润，目光清澈，确实不像有何病痛的样子，常殊方才放下心来：“无碍就好，若有什么不适之处，千万要记得告诉我。”

“好。”许愿一边乖巧应道，一边揉了揉眼睛。

见许愿憨态可掬，常殊也是头一次知道，自己竟对小女娃娃这样一副乖巧脾性毫无抵抗力，忍不住出声道：“可是还困？”

“嗯。”许愿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要掉下去一般，答话的声音也是奶声奶气的，如同小猫儿在哼哼。

“那你再睡一会儿吧，”常殊令身下之剑稍缓，对着许愿轻声哄道，“很快就到了。”

云观殿与灵光殿所距不是很近，准确来说，是离常殊和一慈真君都不是很近。

当年庄晏学了移山造府之术后，自己亲手选定了地方，说是想要自在一点，但他只造了灵光殿大殿，偏殿侧屋、游廊回曲他通通不要，只在殿前留了块空地练剑，旁的就再也没有了。

是以许愿如今都还和他混住在一个空间里的虽说有屏风宝阁等物相间，但常殊此刻见了还是觉得有些不合规矩。

许愿被他轻轻放在了榻上，盖了一层薄被，尾鳍上漂亮的光晕在日光下流转，晃得人有些眼花。

常殊随意招了把椅子来，坐在许愿榻边看书，一手持卷，一手握着许愿不愿放开的手，安闲自得。

窗外剑光一闪，锋利的剑气破空而来，常殊不紧不慢地设了个结界，将安然入睡的许愿罩住。

“我回来啦！”庄晏大摇大摆地跑了进来，看起来十分开心。

常殊轻轻剥下许愿的小肉手，看向庄晏：“师弟还是小声些，小师妹还在睡觉。”

“噢噢！”庄晏挠了挠头，声音即刻轻柔了下来。

只见他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掏出了一堆书，零零散散加起来怕是有二三十册。

常殊以为只是他又不知从哪儿淘来的话本子，用作给小师妹讲故事的，倒也没有主动去收书。

“这几册书是小师妹看的？”他出声问道。

谁知庄晏愣了一下，忙摆手摇头：“当然不是，她哪儿看得懂这个！这是我寻来我看的，托了好几位师弟。”

下一秒书就落到了常殊手上，既然不是给师妹看的，这些话本子自然还是该收。

庄晏却不以为意：“当然，这书师兄你也看得，待师尊他老人家回来了，我也给他送两本去。”

常殊闻言，有些疑惑，他随意捡了几本出来。

这三册书的名字类似，一本叫《陪孩子玩过零到百岁的启蒙期》，一本叫《陪孩子走过一百岁到三百岁的叛逆期》，另一本《陪孩子度过三百岁后的倦怠期》。

常殊抬起头看了一眼庄晏，又低下头抽了几本出来，这几本名字倒不尽相似，一册叫《菩提石佛早期教育法》，一册叫《零到百岁，实用育童全程指导》，还有一册叫《幼崽时间管理，三个好习惯的养成》。

“……”

庄晏凑到了他身旁，激动地分享道：“还有这里，《师妹的成长，师兄的修行》！我还给师尊备了一册，叫什么来着，我翻翻，”他又在书堆里翻找，“这个！《师尊的高度，决定孩子的起点》！”

“……”常殊默了约有一刻，终于开口道，“要不把小师妹带到我那里去吧。”

庄晏有些疑惑：“为何？”

“我担心她再睡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