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尔沃启程返回驻地的第二天，蒂亚星的立都日来了。

这是蒂亚星一年之中算得上比较隆重的节日，放假、聚会、星际游……普通民众尽情享受着这个节日暂时卸下他们的工作负担，而执政部门也有他们的惯例庆祝宴会。

这样的场合首席执政官孟泠是要出席的。

但往年基本上只有执政厅和地方政府的官员参加，今年情景却大大不同，联邦舰队的人不可能不邀请。

组织宴会的负责人因为这个焦头烂额，往年惯常用来举行宴会的场所看上去也显得有些狭窄了。

即使只邀请联邦舰队的中将和少将——当然段上将肯定是主角，也多了十几个宾客。负责人不得不舍弃了往年用来举行宴会的场所，另外选了一处面积更宽敞的。

宴会的时间很长，晚上八点正式开始，不过直到九点钟的时候，孟泠才从一堆文件中把脑袋抽出来。

他抬头看了一下时间，指针正指向九点过五分的时候。

立都日的执政厅外会放三四个小时的光幕烟花，璀璨而缤纷地不断映亮大半片蓝黑色的天空。

孟泠出神地观赏了一会儿烟花，当他想收回视线的时候，不经意在玻璃窗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模糊而昏暗的，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其他的部分都被掩藏在黑暗之中，像一个没有五官的人。

孟泠抬起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然后他站起身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

蒂亚星难得有这样热闹的一个晚上，因为立都日不禁止光污染，所以从执政厅到举行宴会的会场的沿途，都可以看到五光十色的光幕炫影交织在一起。

执政厅每年例行的光幕烟花已经被民众嘲笑了好几年老土陈旧了，公路两边的光幕多数是商家和私人布置的。

行驶了十来分钟，孟泠的座驾便抵达了会场。

这个会场是一座白色的建筑，外墙上可以看见镶嵌了大大小小不少的窗户，每一扇窗户都不大，不像大多数餐厅流行的可以观赏全景的玻璃窗，但是一扇紧挨着一扇，数量不少。

会场里精心设计过的灯光透过几十个大小不一形状不同的窗户射出来，在会场外的草坪上映出了一片错落重叠的光格，窗边有人经过时，就会在地上倒映成深深浅浅的影子。

佐恩看见这个场景，忍不住轻声赞叹了一声。

这个闲置的会场他白天经常路过，并不觉得除了窗户多得像蜂巢外有哪里好看。没想到灯光打开之后，建筑师的所有设计才完全展现了出来。

佐恩侧过脸下意识看了一眼首席执政官，发现后者的脸色冰冷，一丝笑意都没有。

他的眉头紧紧蹙着，完全感受不到眼前的建筑美学和灯光美学。ぷ99.

“明年让路易莎改回去。”孟泠冷淡地说道，“很丑，这里。”

话音未落，孟泠已经抬步向会场的入口走去。

留下佐恩一个人在原地发呆，佐恩惊讶地盯着孟泠的背影，又瞄了一眼会场的灯光，确认自己的眼睛没有出问题。

这下他怀疑是自己的听力出问题了。

以前那个虽然华丽但十分单调沉闷，连一扇窗户都没有的会场，佐恩实在欣赏不了。虽然算不上难看，但眼前这个会场显然要好看很多。

副官一头雾水地快步追上自己的执政官，迟钝的他没有察觉到，刚刚他们伫足的时候，一个被众人团团围绕的高大身影透过窗户映在了草地上。

孟泠一踏进会场，便引来了数十道下意识注视的目光。

整个会场都是简洁而优雅的白色，布置的器具也是淡色系，加上光源设置得很充足，从黑暗的外面一脚踏入会场内部的时候，就像踩进了一大团朦胧的白光之中。

孟泠眯了眯眼睛。

会场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场所中穿梭着许多熟悉的面孔，让孟泠升起一股不真实的虚幻感。

面积大了很多、餐台的位置也换了、休息区也换了、连来往忙碌的机器人侍者都已经换了一批新的型号。

孟泠看向临近马路的窗户边，一个让人难以刻意忽视的身影正在众人热情的簇拥之中，灰蓝色的舰队制服显得格外显眼。

段杓微微低头，面无表情地在听着他面前的人讲话，偶尔会回应一两个短句，让提问者异常激动。

他的视线忽然看了过来，尽管不知道他是不是看的这个方向，孟泠的瞳孔还是忍不住微微颤动了一下。

“执政官大人，您终于来了。我们等您很久了。”一个人影挡住了孟泠的视野，孟泠的心脏缓慢恢复了平稳的速度。他看了一眼面前的人，是执政厅里的一位官员。

其他人也陆续围到孟泠身边。

孟泠神色冷淡，默许来者碰一下他的杯子。

这一张张笑意盈盈、很难猜透笑容背后藏着什么的面孔……孟泠心想，不知道如果他们也有投票权的话，会投给自己还是投给帕特里奇；会不会其实早就私下里向自己的政敌卖忠投诚了。

孟泠端起杯子礼节性地饮了一口香槟，淡金色的液体在他视野里不甘心地晃动着。

算了……至少现在他们还是会簇拥过来。

只要自己一直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话。

近十点的时候，逐渐有宾客提前离开。

虽然还剩下不少宾客，但是孟泠已经没有心情继续留在这里。

因为他的心思放在另一件更重要的、近乎决定了他的仕途的事情上，看上去显得心事重重，所以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人敢挽留。

孟泠径直往会场的出口大步走去。

然而在他即将要踏出会场的出口的时候，一个像烙印一样刻印在孟泠脑子里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孟泠抬眸看着对方，眼神中下意识流露出浓浓的防备。

段杓那张冷淡的脸上的神情此时显得更加冰冷，他扫了一眼孟泠，眼神里好像有些什么孟泠不清楚的东西在发酵。

孟泠察觉到他的视线在自己胸口经过，脑海中的思索速度非常快，但还是没有能为他找出段杓这个举动的目的。

他忍不住攥紧了自己的手指。

段杓的眉头在那一扫后非常明显地皱起来，“胸针呢。”他忽然问道。

什么？孟泠的眼睛微微睁大，显得有些怔愣，同时他紧攥的手指一下子松开了。

见他不回答，段杓更加不耐烦，加重了语气不耐烦地重新质问了一遍，“我给你的胸针呢？”

孟泠已经反应过来了，也明白了那一眼是在看他空荡荡的胸口。

但是孟泠却没有立即回答。

从段杓的角度，可以看见微微低着头的孟泠的发旋。

他从前几天便隐隐深埋在心底、而今天看见孟泠后达到了顶峰的烦躁感，在这一刹却被那小小的发旋抚平了一些。

但是两秒钟之后，却被一股重新涌上来的暴怒替代。

“我扔了。”孟泠看上去十分平静而淡漠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

“什么？”

过了大概五秒之后，段杓的声音才响了起来。

那简直不像是正常人类的声音，像是从牙齿里挤出来，透着一股让人忍不住脚底发麻的森森寒气。

孟泠的瞳孔因为惧意而以肉眼难以见到的幅度颤抖，但是他依然张开口，重复了一遍对段杓的回答：“我扔了。”

仿佛是为了加重这句话的可信度，孟泠还补充了一句：“我有很多更贵的，我不需要它，我把它扔掉了。”

段杓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那逐渐燃起怒火的眼神让孟泠几乎忍不住要闭上眼睛。

他唯一的倚仗就是他们还在会场，周围有几十个高官和军官，段杓一定不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做出非常可怕的事。

结果也确实像孟泠预料的那样，段杓一动都没有动。从远处看，上将和首席执政官维持着完美的社交礼仪。

但是只有孟泠能听到那透着彻骨寒气的声音。

“你扔了？”

段杓的嘴角扯了一下，像是一个极度讽刺的笑。

孟泠等着他接下来的话，但是什么也没有等到。这是段杓这一天对他说的最后两个字，像是问句，又像是陈述句。

段杓的目光讽刺而冰冷地盯着他，或许时间过得并不长，但是孟泠觉得漫长得有些难捱。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长时间孟泠的眼前突然一空，眼前是会场的出口。

他顿了一下然后在外人眼中急匆匆大步往外走去，一直走到车边也没回头。

第二天早上蒂亚星域的九点整，数道紧急邮件分别从某处发向联邦舰队、军部、执政厅。

所有第一时间接收这封邮件的人的情绪都是极度激动的，愤怒、震惊、恐惧、不安……

围绕在蒂亚星域的公民之中那个虚假的和平谎言像泡沫一样轻轻触一下就碎掉了，在人们心中已经绝迹的域外海盗轻易地显露出了他们残忍而罔顾法律的影子。

斯尔沃少将返程航线遭遇海盗，双方陷入激战。

段上将的眼神压抑着沉沉的愤怒，这一天舰队驻地每个人都脚步都十分匆忙，没有一个人敢发出稍微大一点的声音，甚至不敢大声呼吸。

008孤独地待在墙边的草地上，没有人征用它当椅子坐。

所有人都在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什么。

但是一个小时后，另外数封发件人完全不一样的邮件分别发向联邦舰队、执政厅和军部。

大校尤吉尼亚及时救援了斯尔沃少将，击退所有域外海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