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课上，君落倒是没有与凝儿比试，反倒是正襟危坐在先生面前，其余孩童则是站在一旁，安静地等着。

“今日吾等单以仙神佛魔人而论，借此查验尔等所学。君落，选吧。”先生轻摇纸扇，看着面前这个已然有些变化的君落，心中却是有些欣慰，毕竟这孩子，不再似从前那般没有人情味，虽然变化不大，却已然是一个好兆头。

“仙者，修习仙法，有所求，但仅求问道，本应是超然物外，却仍困于囚笼之中。仙界之中，仅有少数修仙者能做到潜心修炼，一心问道，大部分却是争斗不断，只为争夺所谓修行资源。曾有仙问，万事万物，皆存其理，仙本就一人一山，若不争这万事万物，何以成仙？但众多惊才绝艳之辈却是以悟道二字，走出了所谓‘仙’，究竟为何为仙。”

“世间修行之法，最终皆是追求二字——问道。问道之途，弃者有之，丧者有之，成者甚少，可这成者之中，最多的，便是修仙者。”先生微微一笑，却又反驳了君落所言，“但悟道者终究亦是少数，仙本为人，不要将其看得太过缥缈，更何况，妖怪之中，亦有潜心修道，不问世事者，世间纷繁，谁人能言尽？”

“弟子受教。”一众孩童听后，齐齐行礼，开始深思起来。

君落则是早就明白其中深意，自己娘亲也说过，世间好坏，本就模糊不定，人有情感，妖有情感，七情六欲牵扯出的事情，匪夷所思有之，顺理成章有之，永远不要轻言与妄言，除非，你想骗人。

“神者，反而更像修仙者，一人一山，乃护佑一方水土一方人，或者天地之间自然诞生的精怪，主要是以香火，愿力或者天地灵气点燃神火，成就道途。许多修神者令人敬佩，毕竟他们守护着一方安定，但同样，也有着为祸一方的所在。同时，所谓修鬼道，与修神道差别不大，但鬼道多半属于执念存世，多数也会在执念完成之后消失，不过还是会有许多修鬼道者，以怨力或者吸食活人活物精血魂魄等手段维持自己不灭。”

“生死不定，便入轮回，一切皆是定数。所谓修神修鬼，亦是这番道理，神者愤恨，凡人遭罪，己身亦会因恶业化作鬼道，然善鬼广积阴德，也未尝不可成为一方守护。”

这一次孩童们倒是挺明白了一个道理，行善积德，才是修行之法。

“佛者，凡间已无传承，但记载之中，佛者以大宏愿大毅力大智慧修行，能有佛号者，必是佛法精深。”

这一次君落说的很少，毕竟佛家传承在九国之后便已经在凡间断了，先生了解一些隐秘，但这并不是能让这些孩子知晓的东西，只介绍了很少的一部分。

但今日虽说是以这几种修行而论，实则另有目的。先生点了点头，补充说道：“所谓佛法之中讲述，太过缥缈，虽然美好，太过空泛，否则佛家己身之中，为何依旧存在着相悖理法？并且打着行善积德名义，却在暗地行苟且之事者不少，这不亦是不认同佛法本身作为吗？当然，真正的修佛者，尔等可能在凡间也会见到一些，不过究竟是修佛还是修身，那就不得而知了。”

说到这，除了几个先生亲传之外，其余孩童都是一副又不明白的模样，纷纷小声地问着彭野，彭野无奈，只好一一作答。

先生看着孩子们的讨论却是没有阻止，轻咳一声，说道：“君落，继续。”

“魔者，与仙者区别不大，但也可以说仙魔二界的区别也在于此，修仙乃悟道，超凡脱俗，修魔则是顺应本心，不被拘束，二者看似差别甚大，实则并无冲突，毕竟两者说到底皆是修心。不过修仙恪守超脱感悟，对于心性要求甚高，一着不慎便可能化成心魔，性情大变，修魔者不然，心性要求并无多高，但却在百般磨练中，使得本心坚韧，虽说是魔，也是由于名声太过不好的缘故，毕竟修魔的手段，几乎皆是非人。”

“所谓修行，皆是修心。”先生轻声一笑，看着被问得有些招架不了的彭野，仅用一句话，便将一众孩童的疑惑消散，但同时，又令他们多了一个疑问，如何才能叫做修心？

先生又看向坐在面前的君落，君落脸上也是罕见地多出了一丝疑惑，先生眼中精光一闪，笑道：“人者，得天独厚，修行之法盛行，便是由圣人开创而来，但为何圣人不被称作圣者，反倒要在后面加一个人字？那便是由于人，才会有如此世间。如今仙魔二界所谓仙魔，亦是人罢了。君落，吾且问汝，人之初，性本为何？”

君落听闻，倒是没有立马回答，先生所问，并不会如此简单，但他思虑良久，还是想不明白此中深意。

君落自己没有察觉，但先生却能发现君落思虑之时，一丝变化正在他身上出现，先生没有打扰，用纸扇对其轻扇一下，将其送回了家里，然后说了一句：“不明白，就去问问汝之娘亲吧。”

随后，先生对着还在奇怪的孩童们说道：“接下来，吾便讲讲世间之妖。”

这边，君落回到了家里，越想越不明白先生的深意，他周身的天地也随之开始变化，似乎变得更加地亲近他，并且天地之间的灵力也在疯狂地向着君落体内涌去，似乎君落体内才是它们原本应该去的地方一般。

这里的动静没有惊动君轩，君轩还在田地之中耕作，但秦烟若却是走了过来，有些奇怪君落为何这么早就回来。

“落儿，你这是……”

君落听到自己娘亲的声音，停下了思虑，说道：“娘，人之初，性本为何？”

秦烟若闻言，却是微微一笑，道：“人之初，性本善。这不是先生早就教过你的吗？”

“可是先生提问，总感觉，在提醒我什么……”

秦烟若敏锐地察觉到君落语气中竟然慢慢有了变化，按捺住心中的欣喜与对先生的感激，说道：“那落儿说说，你想到了什么？”

“惧与问。”

听到这两字，秦烟若便知晓了君落的意思，但她并没有点明，更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人之初，见这世间，便是恐惧世间，因为恐惧才想要去了解，因为了解，才会有所困惑，困惑，便会问，何为人……”

秦烟若听着君落言语之中愈发明显的人情味，却越来越低的声音，她微微含笑，说道：“人啊，因为七情六欲，才会被称作人。娘教你的那些，你没有忘，但为何却不能将其明白呢？不论是善恶，皆是人性所致，而落儿你不能想明白的一点，就是你还未曾真正拥有这些。”

“真正……拥有？”君落皱起了眉头，许久，他呆呆地愣在原地，没有动作。

秦烟若的心情愈发忐忑起来，毕竟这种事情，她从未经历过，也不知如今君落的状态到底是好是坏。

直到君落周身的灵力开始激荡起来，他额前的长发被吹起，一个古朴的‘君’字印记，逐渐浮现在他的眉心，秦烟若见此才总算是放心下来，向后退去，毕竟她未曾修行，此时君落的周身，灵力激荡的余波已经让她无法再待下去。

但这变化似乎出了变故，灵力疯狂地向着君落体内涌去，使得君落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苦，秦烟若见势不妙，正想上前，却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先生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前，挡住了她，脸色凝重地说道：“叫君轩回来，这里暂且交给吾。”

秦烟若满脸忧色地看着君落，深知先生到来，也就意味着君落此时的状态的确十分不妙，但她无法插手，只能赶紧向着屋外跑去。

“吾未曾想到，汝竟至此……”此时，在先生眼中，并非是君落周身的天地变化，而是君落以自己为中心，将整个天地都惊动了一般，所有的灵力都向着这里汇聚而来。不仅如此，一道极其不易察觉的气息正从君落身上飘飞，融入这片天地之中，先生的目光，也随之看向了某个方向，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某处，一处洞穴之内，没有丝毫光亮的此地，却是有着很多散发着微微血色光芒的古字，在这深处，散发着无比苍凉浩远的气息，只令人感到历史的厚重。

这洞穴深处无比宽大，也没有丝毫声响，这些血色的古字犹如血色漩涡静静流转，将此处填满，放眼望去，无边无际。而那无数的古字中间，血色的漩涡中心，有一个轮廓，一把剑的轮廓。

此地恍如静止，在不知多少的岁月中平静地存在着，然而就在这一刻，此地发生了变化。这把剑的轮廓突然清晰起来，好像笼罩在这个轮廓上的血色古字在这一瞬间消失了许多，实际上也正是如此。但下一个瞬间，却是又多出了更多的也更加深邃的血色古字，从四周的山壁上透出，而后来到这个漩涡上，将这个轮廓模糊下去。

可是这一次仿佛还不够，这把剑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发出了清脆的剑鸣，响彻整个洞穴，顿时，整个血色古字构成的漩涡变成了蓝色，似是血色被这把剑吸收了一样。而后，整个漩涡崩溃，无数的古字消失，这把剑的全貌也得以所见。

此剑长两尺七寸，剑柄上缠绕着一根赤色如血的布条，垂落在剑身之上，而剑身上镌刻着无数的古字，如今正在散发着蓝色光芒，像是在抗拒着周围的一切。

而这，便是天殇。

天殇剑凌于半空，剑身散发的蓝色光芒将整个洞穴深处照亮，下一刻，就要冲天而起，而这个洞穴似乎有着很多的封禁，血色的古字，只是其中最靠近天殇剑的一层罢了。

天殇剑剑柄上的布条发出了刺眼的红光，和剑身上的蓝光交相辉映，而后相互融合，向着天殇剑顶上的山壁冲去，却在距离山壁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打在了一层无形的障壁之上，这层无形的障壁除了荡漾出涟漪，却没有丝毫的破损或者反应。

而这似乎激怒了天殇剑，天殇剑倒立而起，剑刃朝上，隐隐中透露出一股锋锐的气势，像是被一个人拿在了手上，而后向着那无形的障壁，一剑挥下。

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华丽剑招，亦没有多余的无形剑气，只是看不见的那无形障壁之上，多了一道裂隙，随后，这裂隙缓缓扩散开来，整个无形的障壁崩裂散去，化作烟云。但同时，天殇剑的反应也引来了全新封禁的力量，那半空之中，突然多了无数散发着各个气息各式长度各种模样的古剑，带着无比玄妙和深邃的气息，向着天殇剑，飞射而去。

但这些长剑看似气场宏大，却也没有任何的作用，天殇剑剑柄那飘起的赤色布条无风微微摆动着，似是散发出了一丝别样的气机，所有的剑在下一刻，尽数崩溃，无声中消失于无形。

这时，天殇剑微微一颤，似是在不屑，似是在嘲笑，这封禁的自不量力。

可除了天殇拥有着灵智外，这封禁似乎也有着灵智，感受到天殇剑的嘲讽，它活了过来。

半空之中，逐渐凝聚出一个金色的身影，望不到顶，面容无悲无喜，却有着八只手臂，每个手臂拿着一件法器，八件法器各不相同，分别是金光书册，翠绿丝带，玉石雕刻，鎏金长刀，幽黑钩爪，琉璃宝塔，木制扇子和银色碟子，都渲染着耀眼的金光，显得极具威势。

“訁！纟！灬！刂！爫！宀！攵！皿！”一字一顿，而整个天地也随之一字一颤，而后这八个字在空中凝聚出实质，围绕着天殇剑，向着它镇压而去，而那金色的法相，也挥舞着手上八种不同的法器，向着天殇剑冲去。

而这时，天殇剑剑身一震，似乎是一个贪恋着糖葫芦的孩子突然看到自己的糖葫芦掉在了地上，显得无比失落。

一道耀眼的蓝光闪过，所有的古字，法相，法器消失于世，但是天殇剑没有继续向着上空飞去，而是重新落回了地面之上，而后收敛了自己所有的气息，插在了原先落下的地方，就连本来飘扬起来的赤色布条，也重新垂落了下去。

所有的封禁也在这时修复，那无数的古剑重新凝聚在半空，而后融入了半空，那无形的障壁重新出现，那无数的血色古字，也从山壁上飘了出来，而后堆积在天殇剑上，重新化成了那血色的漩涡，但这一次，所有的封禁似乎变得更加凝实，那苍凉的气息，也愈发悠远。

一切，重新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