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宋绘伸手接了夏陶递给的暖炉, 在老红木的官帽椅坐下，由着管事介绍在院里做事的下人。

除了说话的季启荣宋绘见过以外，其余人她一概不认识, 应该都是新换的。

宋绘大概扫了一遍, 将人的名字和脸对应上，挥手让他们退下。

有四个年轻小姑娘站着没动，为首的红衣婢女顺从的屈膝向宋绘行礼，而后脆生生开了口, “夫人，我们是老夫人那边拨来的，说是放在小主子身边伺候着。”

宋绘抬了下眼睑瞧她, 视线跟着她耳垂上的圆坠子晃了晃, “珍莲？”

珍莲屈膝应声“奴婢在”。

宋绘见没记错人名，弯眼笑了下。

她并不急着说话，而是慢条斯理转着手腕上的银镯, 看它在阳光下泛白的光条。

过了好一阵, 宋绘才慢吞吞开了口, “我这儿人手确是不够，还是老夫人想得周到..., 你们往后跟着春瓷做事。”

珍莲飞快的扫了一眼宋绘, 似算准了宋绘不敢拿她怎样, 咬词清晰的重复上了一回, “夫人莫约是没有听清楚，我们是拨来照顾小小姐的。”

“我听清了，老夫人将你们交给我使唤了。”

珍莲从心底里看不起出身不高的宋绘，挣扎了下，不甘心道:“老夫人是交代的...”

宋绘眸里温柔情绪悠悠的浮在面上, 说话倒没留什么情面，“所以，老夫人讲了往后由你做这个主子？”

珍莲将头垂低，“奴婢惶恐。”

说是惶恐，但是一点要认错的意思都没有。

刚道完歉，珍莲便又开口说起话来。

宋绘觉着好笑，她偏了下头看向春瓷。

春瓷跟了宋绘这么多年，自是懂宋绘什么意思，她往前走了两步，直接用一个响亮的耳光打断了珍莲的话。

这个耳光让空气一滞。

春瓷昂着下巴，板着表情，一字一顿道:“我们主子说话的时候不喜欢旁人打断，也不爱听旁人自顾自的说话，记牢了。”

珍莲半边脸瞬间红了起来，她咬住下唇，垂眸再应了声“是”。

宋绘早就过了和小姑娘置气的年纪，当然，也过了委曲求全的时候。

她手指描摹着暖炉面上的浮雕纹，干净紧致的面容上露出个调侃的笑，“你若是有不高兴便去老夫人那儿说道说道，我也挺好奇是你这张嘴管用还是我这身份好使。”

宋绘态度称不上强硬，但浑身上下表现出的压迫感却是极为强烈的。

珍莲僵了小半晌，垂下头认错。

宋绘慢条斯理移开目光，又恢复了牲畜无害的模样，“要是没什么说的便去做事吧。”

莫约是宋绘刚表现出的不好相与吓着了几个小姑娘，这回没人再说什么意见，都顺从的跟着春瓷退出了房间。

夏陶见旁人都走了，这才开口问道:“主子要不要吃些什么垫垫肚子？”

宋绘望着起了小雪的院落，“暂且不用，去替我将耿护卫叫来，我有事问他。”

夏陶应下，去寻人。

耿平跨过门槛进到屋内，拱手，开口道:“衣物首饰的箱子都已搬进了内室，其余的行李暂搁在偏房里，哪些东西具体往哪里摆放还得您安排。”

“先不急。”宋绘转了转手里的暖炉，“澜清什么时候下学问到了吗？”

耿平点头，“问着了，说是日入便会回来。”

宋绘露出了个情绪真切的笑，道了声“辛苦”。

宋绘就这么正式的在临安定了下来。

相比于干燥荒芜的汇北，临安气候温暖宜人，生活大多时候平和安宁，偶尔有些起伏或者是人为的刁难，也对宋绘造成不了什么困扰。

她适应得很快。

比起她过于漂亮的外貌，这几月，让人更分明感觉到的是为人做事的态度手段。

宋老夫人倒不会嘴上说什么满意，不过交给宋绘做的事越来越多。

有时候宋绘也会不自觉好奇顾愈在干什么，不过这种时候并不多，顾沅皮得让宋绘头疼，她更多心思都放在管教顾沅身上。

不知不觉，宋绘已经回到临安三月余。

柳树抽出新芽，燕子回巢，宋绘也脱掉了繁重棉衣，穿上轻软的裙衫。

下人经了这么几个月，多多少少了解了宋绘的性子。

只要按着规矩办事，不随便惹事，她便很好相处。

要是事办得好，还会得些额外赏钱。

要讨好宋绘也不是什么难事，她的喜好大多温吞，往棋书画之类的靠，八九不离十。

临安的春天常下雨。

宋绘早间去给老夫人请安后便窝在屋里写字，她字迹秀娟规整，称不上什么好，但字体端正，和她不出差错的性子像着七八分。

过了一阵，珍莲牵着顾沅进了屋。

顾沅喊了声“娘”，颠颠着步子跑到宋绘身边，宋绘将她抱到椅子上坐好，将笔放到她手心。

“又要写字？”

宋绘笑着点头，“又要写字。”

顾沅不安分的扭了扭屁股，和宋绘讨价还价写几个字。

宋绘稍往回拉了下窗户，免得雨水飘到房内，边问道:“年年觉着写几个字能休息？”

顾年年眼珠子转了几圈，伸出三根手指，在打量了宋绘表情后，又加了两根，奶奶的说了个“五”。

宋绘点头，应下好。

她并不拘着顾沅写几个字，主要还是想磨磨她性子罢了。

顾沅伸着小短手给毛笔你沾上墨，哼哧哼哧开始写字。

宋绘纠正了下她拿笔的姿势，偏头看了眼珍莲，让她去拿些待会儿要吃的点心。

宋绘和顾沅在一起时不需旁人服侍，珍莲将点心送进屋便出来和小姐妹聊天。

她们会说些琐碎，但更多时候都在谈论宋绘，毕竟她能以着商家女的身份走到太尉夫人的位置，可比一般故事还要精彩。

说得正起劲，姑娘们突然噤声，向四面八方散开。

宋绘余光看见花花绿绿的裙摆从眼前掠过，接着，窗棂上便响起敲击声。

宋绘手指轻碰了下纸面，“谁？”

“我。”

宋绘手指悬空顿着，懵懵的看着窗户纸，“大人？”

“嗯。”随着应答，窗户从外面被拉开，露出许久不见的顾愈。

顾愈黑了不少，也瘦了，他下颌线利落尖削，瞳孔是纯粹的黑，带着独特又极端的危险感。

宋绘丁点不怕，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而后弯着眼睛笑道:“大人怎么回来了？”

顾愈垂视线瞥了眼写字写成大花脸的顾沅，注意力回到宋绘身上，“接到调令了，得去杨川，但走到半道上想你了便回来一趟。”

顾愈说得轻描淡写，但真要回临安要绕的路不是一星半点。

宋绘听得心里一动，她歪头，笑弯眼，“我也每天都想着盼着能见大人一回。”

她说这话时，雨刚停，大片的光线涌进屋内。

日光落在宋绘面上，透得她皮肤跟羊脂玉一般温润。

顾愈本打算逗逗宋绘，但没想到宋绘一句话反倒将了他一军。

他感觉到有情绪不受控制的发酵，他舔了舔唇，支着人将顾年年抱走。

顾年年一点留恋没有的扔了笔，等着珍莲将她从椅子抱下去。

宋绘将沾墨的笔放回笔架上，一手稳住乱晃的顾沅，边和顾愈说着话，道:“大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

宋绘眨了下眼，“那大人没有去老夫人那里？”

“还没。”

宋绘稍责怪的轻瞪了他一下，“那怎么成，得先去给老夫人请安才是。”

顾愈扯唇笑了笑，“这才三个月，这么快就干得像模像样了。”

宋绘听出他的调侃，学着他调子回着玩。

珍莲不敢多看，规规矩矩垂头走近，将小丫头领着往外走。

在她关门的同时，余光瞥见顾愈手肘撑在窗沿边上，往里探身亲了亲宋绘的唇角。

顾愈不是平日里那个正经疏离的顾家三郎，他垂着眸，下颚线紧致，鼻梁高挺，一瞬不是的看着宋绘，目光温柔得像是要融化了一般。

宋绘也跟着笑了。

她少了那些端着的姿态，仰着头，弯着的眼弧度极美，勾人心弦。

珍莲一直觉着宋夫人很美，但也就是比常人漂亮了那么一小些罢了，这一瞬间，她又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宋绘的美是浓郁精致的，是艳光娇贵的。

如若不是细心呵护的人，是见不到她富贵张扬的瞬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