魈在仙阁庭院前，一个人坐在饭桌边，“公子不是去喊她了么？这俩人干嘛呢，这么久还没回来，菜都凉了。不会是出事了吧——卧槽！”

他心里一慌，立刻起身去找人。

结果跑到另一个山头，那花树下，又撞见了两人在那……

“？？？”

魈一个激灵，转身躲去树后面。气喘吁吁地靠着树干，急忙伸手抚平上下起伏的胸口。

什么啊，为什么他一个千年单身狗，老是让他撞见这些画面。

“唉，算了。这丫头最近满心都是公子，大概也没我这哥哥啥事了吧。”

公子对她很好，如果哪天自己不在她身边了的话，或许也不会有什么关系。

魈独自回到庭院，等了一会儿，那两人终于回来了。

“哇，这么多好吃的！”晚星萝呼哧呼哧跑过来，在魈身边坐下，看着桌上金光闪闪的美食，冲魈嘻嘻一笑，“不用猜，肯定是公子做的，然后魈哥哥在旁边打杂！”

魈沉默了几秒，冷冰冰地说：“菜是我做的，你不想吃，就别吃。”

晚星萝愣在那，冷得搓搓手臂，“噫，我吃我吃。魈上仙做的，再难吃我也要吃完。”

“呃……”公子不知道什么情况，赶紧把筷子递给她，“怎么会难吃啊，瞎说，你不信尝尝？”

晚星萝将信将疑地尝了几口宫保鸡丁，笑眯眯地对着魈点点头：“味道贼一般，果然是你做的，我信了。如果很好吃的话，那必是公子做的，嘻嘻！”

魈默默不语，自顾自吃饭。

公子继续给树妖夹菜：“多吃点多吃点。”

树妖：“呜呜呜不行，会胖的会胖的。”

公子掐掐她的脸：“嘻嘻，怎么样我都喜欢，胖点我更喜欢。”

树妖抓起筷子一顿乱扒：“我吃我吃！我要公子大人更喜欢我。”

公子摸摸她的头：“真乖嘻嘻。”

看着旁若无人的两人，魈放下筷子，突兀地说了句：“星萝，你打算何时出嫁？”

“啊？”晚星萝定住，错愕地抬脸看着魈，“什、什么意思？”

公子同样也怔在那儿。

魈无甚表情，“不如，我送你嫁去至冬国吧。”

“你在说什么啊？”看他不像开玩笑，晚星萝急了，“我早说了，我不远嫁，我不想离开璃月！”

公子连忙安慰：“晚晚，不让你嫁至冬，不让你嫁至冬，我早就说了我过来璃月，你别着急嘛。”

魈不动声色地看了晚星萝一眼，“今时不同往日，至冬挺好的，我不知道你还留恋璃月的什么。”

她不知道魈到底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明明说好了，要一起替钟离守着璃月的，明明说好了，以后海灯节都要一起打怪一起去天衡山顶看霄灯的。

为什么现在突然不许她呆在璃月了？

她低下头，鼻子一酸，眼眶红了。

公子急忙抱着她的肩，“晚晚，你想在哪就在哪。我都听你的！”

魈仿佛对她的委屈视而不见，继续说：“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早些嫁去至冬吧，我也能放心。”

她不说话，低下脸，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看到她被弄哭，公子怒了，抬起脸瞪着魈：“你别说话了行吗？！”

魈依旧冷冰冰的，面无表情，看了公子一眼，也就不说话了。神色闪烁间，眸底似有欣慰之色。

是夜，晚星萝很早就睡下了。

庭院里，月华如水，浇注在山顶仙池上，白莲晶莹素净，迎风摇曳出碎汞般的流光。

魈蹑手蹑脚推开她的房门，悄悄走进去，没发出一点声音，生怕将她吵醒了。

他在床边坐下，借着温暖微弱的灯光，凝视她仍像孩子一样的脸。

看了半天，伸手在她鼻尖上碰了碰，嘴边露出温和的笑。

“从小到大，我居然还没好好看过你睡着的样子。我不是个称职的哥哥，对吧？”

——也是，一开始，我就没想过做你哥哥的，因为你这丫头太让人头疼了。

他俯下身，给她盖好被子。

脸上的笑意退散下去，一会儿，他认真地看着她的脸，说道：“星萝，哥哥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

他看着她睡得很香很甜的样子，忽的说不下去了。

他起身吹灭了灯，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走出房间时，正碰上了公子。

“你……”

“嘘！”魈往房间里看了一眼，把房门关上，“别吵醒她。”

夏末的夜晚，蝉鸣如浪潮，一阵覆一阵，嘈杂而又静谧，热闹而又寂寥。

二人伫立在山头的夏风里，眺望着月色下亮堂堂的璃月千岩。

“魈上仙，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魈静默许久，轻然吐了一口气：“我要离开一阵子。”

公子侧脸望着他：“去哪？”

“天空岛。”

魈的神色很坦然，因为，这对他来说，并不算事发突然。

这段时间他一直犹豫不决，直到今天才决定离开。

看着公子难以置信的表情，魈说：“你拿出天空岛的地图，我告诉你为什么。”

公子拿出地图，魈垂眸看了好一阵，指着那三处秘境，“你应当知道，『浮光』、『执梦』、『念』三处秘境，是天空岛三脊柱。钟离大人将『浮光』灵玉带了回来，但，远远不够。”

公子愕然：“你要去夺第二块灵玉？”

“不错，”魈点点头，“我知道，你不会想让我走，但你先听我细说——”

原来，从层岩巨渊回来之后，魈与若陀他们一同在天衡山找到了一块宝地，打算于此锻造巨弓。

而钟离曾说，此弓原坯取自海底巨兽之骨，辅助锻造之材，可遇不可求。

他用了很久的时间访万水千山，能配得上这巨兽之骨的材料，终究无处可寻。

但那一天，魈忽然发现，那枚浮光灵玉，居然与巨弓原坯之间产生了感应。

这枚灵玉明明是天空岛建立最初的镇守之物，又怎会和巨弓之间有共鸣？

除非造出巨弓原坯的巨兽骸骨，与天空岛确有渊源。

魈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便去向若陀打听关于那只海底巨兽的来历。

若陀告诉他，那是几千年前被天空岛神明遗弃至尘世的海兽。

所以——能成功锻造出射破天空岛七十二幻梦之境的弑神之弓，三枚镇守灵玉则是钟离寻找了毕生的“可遇不可求”之物。

或许，这大概是所谓的，解铃还须系铃人。

亦是宿命。

“何时走？”

“现在。”

他心中一惊。

月光洒落在魈的脸上，漫出一圈银白色的模糊的光，他静静看着公子：“在我回来之前，你先替我瞒着她，可以吗？”

“你说走就走，要我怎么和她交代？”公子苦涩地笑，“瞒也瞒不了多久，除非你平平安安回来。否则，她肯定会疯了一样满世界找你。”

以为他没担心过么，可现在，提瓦特众人面临的，是恐怖如斯的天理。

他有什么办法？

璃月有什么办法？

她又有什么办法？

“她是神创之女，生来就必须强大，无论是力量，还是心性，都不该落于他人之后。这是她理应承受的，我相信她能理解我的做法。”

“荒谬……”公子哑然一笑，“她再如何，也不过是一个想要哥哥陪在身边的小姑娘而已，钟离先生的离开，她现在都没走出来，你还要在这个时候撕开她的伤口吗？为什么不能等她的伤恢复，等我们和你一起去？她是天空岛的神，她更了解那里的一切，为什么你要学钟离那样，独自一人以身犯险？！”

等？

魈抬眼望着夜空上那轮明月，透出越来越深的暗红色，淡漠地摇摇头：“等不了。一刻，都等不了啊。”

为了陪着晚星萝，此事他已经犹豫太久。

天空岛，很快就要降临璃月了。他知道，没时间了。

他答应过钟离大人，要好好守着璃月的。

可他也答应过晚星萝，会好好陪着她。

如果这二者之间的承诺，只能择其一去遵守的话，他只能和晚星萝说对不起。

那夜万籁俱寂之时，魈把浮光灵玉交给了公子，离开绝云间，形单影只，披星戴月，在夜色中隐没而去。

“别担心，我会尽全力活着回来。在此之前，请你好好照顾她。她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永远都是。”

次日清早，晚星萝昏昏沉沉地醒过来，被桌子上的饭香味吸引过去。

“哇……谁呀，这么大早就起来做好吃的？”

包子，饺子，丸子，团子……

“这么多，都是我一个人吃么？不行不行，得叫上公子大人和魈哥哥。”

她穿好衣裙，推门出去，阳光暖暖洒在她头顶，清醒过来后又想起昨天魈气她的那些话，心里忿忿不平：“这个人总喜欢在吃饭的时候教训我，算了，不喊他了。再也不想和他一起吃饭了！”

“晚晚。”

公子不知从哪跑出来的，从她身后一把抱住她。

“哎呀，吓死人了。”

晚星萝喘了一声，握住公子的手腕，挣脱开，回头看着他，问道，“屋子里的早饭是你做的？”

“难不成是石头变出来的么？”

晚星萝又想到了魈，撇撇嘴，算了，懒得和那坏家伙计较，还是喊他一起来吃吧。

她转身要走，被公子拉回来：“你去哪？”

她说：“喊魈哥哥一起吃。”

公子眼里的神采倏然淡去，“魈上仙不在绝云间。”

“嗯？他去哪啦？”

“他要去祭拜故友，快的话大概几天就回来了。”

晚星萝想了想：好像也是，身为五位夜叉之一的魈，是唯一一个活到如今的。祭拜故友也是常事。

天空岛。

『执梦』之境坐落于一片苍茫的琉璃雪色中。

魈早有预料，自己会与那个阴鸷的少年在此重逢。玉色的秘境古树上，还残留着积存的雪，风吹过，那些碎雪如白花簇簇飘落在他的身上。

此处该是天空岛最冷的地方。

空染注视着他，此时他的脸上不再有那种虚伪又温和的笑了。仿佛他等了很久，等累了一样。

“你怎会在这里？”

“你呢，不也是在这里么？”

“我在等你啊。”

空染的声音如他身旁那些落雪一般，缥缈而虚幻，他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魈知道，他已经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迅疾转身时，风元素如旋转的飞刃向后疾刺而去。

魈的战斗方式向来以速度取胜，空染在这一点上，低估了他。

只在短短的一刹那时间，狂风撕裂了空染全身的防护结界，重伤未愈的他很快就处在了下风。

空染是尽了全力的。尽管被打得浑身是伤，仍猛扑上去阻拦。

“你休想……夺走帝释天大人的东西！”

魈冷着脸，反手一枪，紧接着是血肉模糊的声音，锋利的枪尖洞穿少年的胸口，殷红如丝绸飞溅，散开洒落在莹白色的雪地上。

流淌的血色被风霜从地上吹卷起来，漫天皆是红色的雪。

“不……”

倒在红色雪地里的少年，睁着大大的眼睛，眼神空洞无神，一点点溃散下去。

『执梦』之门被手底席卷而来的风力打碎，他成功闯入巨木根系迷宫。

亘古深寒的天空岛禁地，参天的冰柱直立于苍缈的云雪中，指向高不可及的苍蓝穹顶。

取到神台上那枚莹绿色灵玉后，魈极快地跃过纵横交错的仙带逃离。

可就在他准备跑出秘境之门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那人宁静地注视着他，温柔地笑，身旁吹来微微金色的清风，他的发与衣摆在飘动。

魈好似受到了极度的震撼，脚步猛地停在原地，金色的瞳眸微微发出颤抖。

“钟离大人……是你吗？”

“你来了。”

“真、真的是你吗？”

魈飞身扑过去抱住他，眼泪滚滚从脸颊落下来，他不敢相信，他还能再见到钟离大人。

钟离温柔地将手覆上他的后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此地万分凶险……你终究还是信守了保护璃月的诺言。我很欣慰。”

“钟离大人……呜呜呜呜呜……”

真的是他。

是他的味道。

魈不会认错，心里最重要的人，他怎会认错？

他强忍住泪水，从钟离怀里出来，看着那张被天光勾勒得清晰而柔和的脸，上边全是斑驳的血色。

“钟离大人，你受伤了？我带你走，我带你回提瓦特！”

很突然地，一柄风刃从后面袭击过来，钟离沉闷地喘了声，嘴角涌出血液。

“钟离大人！”

魈慌忙扶住他，四下看了看，却并无敌人。

“快走……”

钟离握住他的手腕，转身快速地在黑茫茫的秘境中行走。

魈走了几步，陡然一惊。钟离大人的手，好凉啊。

眼前哗啦一声，似春日飞花扑簌而来，满世界的黑暗被横扫一空。

天光明媚，暖风徐徐，是旧时绝云间山头的风景，安详平和而美好静谧。

树下有一棋盘，钟离像过往那样坐在那里，回头看到一脸迷茫的魈，对他温柔地笑：“过来。”

往事似飞箭，一下回到了三千年前。

那时候，他刚跟着钟离来到绝云间。

一日，看到钟离大人在捣鼓石盘上的黑子与白子，他好奇地潜过去。

“钟离大人，这是什么？”

“这是棋。”

“看上去，很好玩。可是我不会。”

“没关系，你且坐下，我教你。”

魈坐在钟离对面，拿起棋子，放下去，忽觉行错了一步。

“我下错了，我可以重来么？”

“不可以。无论是下棋，还是行走于世，都须落子无悔。”

“……是！谨听钟离大人教诲。”

纯白的风花，从春色中浮现出来，又从春风中湮没而去。那些千年来被他铭记于心的话语，再次回忆起来的时候，竟真实地呈现在眼前。

不对，不对，哪都不对。

时光是永远不可能逆流的——眼前的一切是假的，是陷阱。

魈悚然一惊，从棋盘边站起来，浑身的血液冷得凝固了一般。

钟离抬起脸，看着他，问道：“要走了么？”

魈神色一顿。

或许，在这个世界里，一切可以从新开始呢？

如果这里是时光逆流之地，现在正是三千年轻璃月建立之初。

如果可以从新开始，他就又能再陪钟离大人三千年了。

如果，如果……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低下脸，眼泪再次如璀璨星光般零落。

“我不走，我想永远陪着钟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