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就到了正月五。

上元节前后三日长安城中彻夜燃灯, 士庶同庆，金吾不禁，是一年中最热闹吉庆的时节。

元旦之后桓煊宫中王府兵部三处奔波，只来了两回山池院, 一次是夤夜, 来了累得倒头便睡，翌日天未亮便去上朝, 另一次甚至没过夜, 只陪随随用了顿午膳，便又去长公主府赴宴了。

岁除夜提了一句上元节带去看花灯, 随随没放在心上，之后也不见提起，到了上元节当日也不见出现, 随随便当将此事忙忘了，也不放在心上。

吃罢晚膳, 放了春条和小桐等一干婢女出去赏花灯。自己沐浴洗漱，换上寝衣，披了件绵袍, 盘腿坐在榻上，正准备打一局棋谱便上床睡觉，却听见外头传来车马声。

连忙穿上鞋袜下了榻迎出去。

不等褰帘，桓煊已带着一身风雪气息进来了：“你院中怎么一下人都不在？”

随随道：“叫出去灯市上看看，有什么吃玩的买些回来。”

桓煊道又是在滥心, 虽觉那么体贴下人没什么必要, 但转念一想，这也是品『性』良善的缘故——见过一些出身低微骤然发迹的人，待奴仆比高门权贵还严苛。

打量了一眼, 发现发梢微湿，绵袍下穿着寝衣，挑了挑眉道：“说了要出门，你怎么还不预备？”

随随无言以对，总不能说压根没指望践诺赴约吧。

桓煊何其聪明，立即就猜到了的心思，挑了挑眉凉凉道：“你以为孤会食言？”

随随道这时候只能顺着的『毛』来捋：“民女这就更衣。”

桓煊道将手里的东扔给：“换上。”

随随接住一看，却是套簇新的亲卫衣裳，抖开一比便是的尺寸，甚至连裹胸的绫都备了。

上元灯会人山人海，着男装确实比女装便，随随道了谢，抱着衣裳绕到屏风后更换。

桓煊抱着胳膊道：“动作快些，去晚了可没什么看了。”

随随不禁抿唇一笑：“，民女道了。”

桓煊总觉得的语气虽恭顺，但藏着揶揄之意，一时有些恼羞成怒，这猎户女胆是越来越肥了，竟然敢取笑起来了，看来是最近太纵着，损了自己的威风。

正别扭着，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屏风内的灯火将女的身影投在绢帛屏风上。

花枝的空隙间隐隐戳戳地显现出修长曼妙的线条。

桓煊喉头发紧，拿起搁在几上喝剩下的半杯冷枣茶一饮而尽，勉强把心里的邪火压了下去。

今夜答应了要带看灯的。长安的上元灯会以前年年看，并不觉得有什么稀罕，可是穷乡僻壤来的，难得开一回眼界，想必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呢。

就在这时，屏风里忽然传来女略带沙哑的声音：“殿下，能不能搭把手？”

桓煊一听便皱紧了眉头，这不是恃宠而骄是什么，不过虽是这么想，却立即站起来朝走过去，一边不耐烦道：“何事？”

刚绕过屏风，随随恰转过身，绢帛带一端遮住心口，其余的地便顾不上了。

桓煊眉头还皱着，目光却是一直。

随随倒不是恃宠而骄，是真的需要帮忙，试着缠了两次，可丝帛太滑，的皮肤也滑，总是缠不紧，以前在军营里扮作男时年纪尚小，不缠也看不出什么，是以全无验。

“民女缠不紧。”随随无奈道。

在兵营里长大，不像闺阁女那般容易害羞，又是这样的关系，彼此只间没什么私隐，在面前袒『露』身体没什么不自在。

可自在，桓煊却不自在，感觉全身的热血都冲向了头顶。

随随的注意力全在那根劳什束胸带上：“殿下能不能摁住这一端？”指了指心口。

桓煊从手中接过帛带，却没帮的忙，反而往旁边一扔。

随随还没反应过来双脚已离了地。

“去晚了没什么可看了。”随随哭笑不得，把才的话还给。

“孤快点。”桓煊哑声道。

整院里就两人，临时起意当然也没人准备避汤。桓煊只能隔靴搔痒。

上一回还是半月前，两人都有些急，随随很快招架不住，指甲深深抠进了后背。

桓煊背上一痛，心道这猎户女还得寸进尺了，一回二回熟，倒是一点也不同见外。

可奇怪的是抓花背也不怎么气，甚至还暗暗得意。

一次远远不够，只能稍稍解馋，桓煊还记得自己要带这村姑看灯的事，意犹未尽地放开随随。

来不及沐浴，两人去净房中草草用凉水擦了擦身，便去更衣。

这回桓煊没再闹什么幺蛾，乖乖帮缠绢带。

随随穿上侍卫的衣裳，果然分合身，就是比着的身量裁制的，可见一直记着看灯的事，早就吩咐人准备了。

随随忽然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有些汗颜，齐王是重然诺的人，即便身份悬殊，也不会出尔反尔。

何况把当成阮月微的替身，大约也期待着上元夜携“心上人”出游，弥补缺憾。

两人整理衣裳，桓煊看了一眼随随，只绢换上侍卫的黑衣，劲装结束，腰佩长刀，长身玉立，粉黛不施却自有一股雌雄莫辨的风流。

忽然有些后悔叫扮作侍卫，早男装还是这么惹眼，倒不如着女装戴上帷帽的，一想到上元灯会人『潮』汹涌，有多少人盯着看，就高兴不起来。

随随系腰带一抬眼，就见桓煊又一副眼睛不是眼睛鼻不是鼻的模样，不道自己哪里又讨了的嫌。

略一思索便恍然大悟，换了男装，举手投足间又有男气，和阮月微便不太像了。

说起来这替身当得也不算称职。

今夜城中到处是人，坐马车一定寸步难行，两人便骑了马。

随随上回驯服的烈马，训了一段时日，已彻底认主，今夜正骑着去看灯。

两人并辔而行，侍从识趣地不上前碍眼，远远坠在后面。

桓煊鄙夷地瞟了眼那匹俯首帖耳的黑马，问随随道：“你的马可有名字了？”

这猎户女胸无点墨，大字不识一箩筐，想必取不来名字，若是求赐名，便帮取像样的。

谁点点头：“有的，叫小黑脸。”

桓煊料也取不出什么名字，但这也未免太糊弄了些。

随随道：“民女不识字，取不来听的名字。”

这么一说，桓煊反倒不能说什么了，假心假意地安慰道：“还算贴切。”

随随看苦着脸勉强敷衍，不由微微一笑。

其实“小黑脸”只是马儿的小名，它的大名叫追风，与远在河朔的蹑影是一对，而蹑影的小名是正是大黑脸。

亲昵地搂了楼黑马的脖，拍拍它的脑袋，又揪揪它的耳朵，马儿很受用，打了响鼻。

桓煊皱着眉道：“这畜牲身上这么脏，『摸』得一手脏东，一会儿怎么拿吃食。”

黑马仿佛听得懂人言似的，立马蹶起蹄。

随随捋着马脖顺『毛』安抚：“不脏不脏，小黑脸不脏，天天刷得干干净净……”

语气温柔，仿佛在哄小孩。

桓煊懒得理会这猎户女，别过脸，两腿一夹马腹，身下的紫连钱马快步向前，将那糟心的一人一马甩在了后面。

随随笑着追上前去，追风不愧是是齐王厩中最的一匹马，不多时便追了上来。

桓煊听见马蹄声靠近，用眼角余光往旁边瞟，却始终不见那猎户女上前来。

只得佯装扭头看身后侍卫，用眼梢撩了随随一眼，只见坠在后面，始终落后一马身。

桓煊缓辔，也放慢速度，桓煊催马，也紧紧跟上。

如此行出数里路，街上游人车马渐渐多起来，桓煊便理直气壮地转头道：“跟上，人多别走丢了。”

桓煊原来安排的计划是一路向北，去承天门前大街看灯轮和龙灯舞、观百戏，接着去平康坊的琼林阁赏歌舞，用宵夜，然后眼着朱雀大街一路往南行，再折向东，去长安东南角的曲江池，逛集市，放河灯。

然而因为出门前耽搁了半时辰，百戏是看不成了。

“出来晚了，”桓煊道，“龙灯舞赶不上了，只能明年再带你去看。”

随随对看灯没什么执念，河朔也过上元，这些灯轮、龙灯、灯树都大同小异，不过是大一点小一点罢了，无所谓地点点头：“。”

顿了顿又问：“殿下看过龙灯舞么？”

桓煊道：“看过，年年都有的，只是龙形每年都有些变化。”

随随便道：“殿下看过就行了，民女什么都无妨。”

随随指着里坊角楼上挂的灯和道旁树着的灯树：“这些灯就很看了。”

桓煊一看，不过是些寻常的灯笼罢了。

侧头瞥了眼女，的脸庞在灯下越发显得莹润无暇，有一层珍珠似的光晕，琥珀『色』的眼眸流光溢彩。

心头微微一动，看什么灯似乎的确没什么要紧，这样并辔共游便是赏心乐事。

顿时也不心急了，两人转入朱雀大街，一路往北行，游人车马越来越多，到承天门附近几乎水泄不通，许多马车、犊车都堵在路中不得动弹，许多人弃车下来步行。

到后来骑马也不便，两人只得下马，将马交给随从牵着，步行向前——遇上上元节这种日，即便是天潢贵胄也无法可想，桓煊有些后悔没走御道，但若是以亲王身份带着仪仗走御道，所到之处都禁路开道，便没了过节的气氛。

到得承天门前，非但龙灯舞已结束，连百戏也演了一大半，到处都是乌压压的人头，若非两人都算高，怕是只能看人后脑勺。

长安的百戏与魏博也是大同小异，只多了舞象，两人看完便即去平康坊。

琼林阁是全长安最的酒楼，一应菜『色』都来自历年进士琼林宴，来此的客人非富即贵，像上元节这样的日，提前三年都定不到厢房。

不过桓煊自不在此列。

两人带着随从走到楼中，亲随正待亮明身份，桓煊忽然瞥见一双熟悉的人影，心头猛地一突。

定睛一看，的确是龙鱼服的太和太妃阮月微。

桓煊料到在琼林阁或许会遇见熟人，也不怕叫人看见，但怎么也没想到太竟会带着阮月微乔装出游。

就在这时，阮月微也若有所感地朝这边望来。

桓煊来不及思考，不自觉地往前一步，挡在随随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