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已经移驾寝殿, 太已太妃身体适由带她回东宫，晚上的便宴只能由大公主主持。

桓煊本该回府的，还是鬼使神差地留下来。

赏梅之人陆陆续续回到亭中，大公主手捧着一束红梅, 一进亭便眉花眼笑, 分出两枝给桓煊和桓明珪：“这些都是驸马选的，是是很有画意？待我回去贡在瓶中, 把每一枝都画下来。”

驸马脸上没什么表, 但脖泛红，显然已经被公主哄舒坦。

桓煊接过梅花, 想起方才远远望见那一幕，心尖像是被针刺一下。

大公主偏偏哪壶开提哪壶，一边在宫人端来的温热香汤浣手, 一边问：“萧将军和程公还未回来么？”

等别人回答，她便然地一笑, 目光盈盈地看驸马：“是，想我当初和驸马是如，见到良辰美景, 便想同赏同看……”

驸马瞥眼桓煊，从案上拈起块梅花糕塞进妻嘴：“这个甜。”

说笑间，两个身着白狐裘的身影从梅林中出来，沿着石径向六角亭来。

桓煊经意地一望，女的身影便撞进眼。

她手中拿着两枝梅花, 雪颜朱唇却比梅花还鲜明。

桓煊的呼吸一窒, 想移开视线，却力从心。

再看一眼无妨，心想, 于是看一眼又一眼，直到她进亭中，才慌忙别过脸去。

随随和程徵浣手，在案前坐下。

程徵向宫人：“能否取个手炉来？”

待宫人将手炉取来，用绢帕将小手炉层层包裹起来，这才递给随随：“如便会烫，大将军暖暖手。”

萧泠谢接过，笑：“我没那么讲究。”

程徵：“受凉乍然太暖和，反倒容易生疮。”

说着从金盘中拿起一只橘剥开，仔细地剔去白『色』橘筋，一瓣瓣分开，用玉『色』瓷碟装着，放到随随面前的食案上。

随随：“这种事用你来做，太费事。”

程徵垂着眉眼柔声：“费事。”

随随拈一瓣橘放入口中，纳闷：“你怎么我吃橘筋？”这只是她的习惯，因讨厌橘筋，连橘怎么吃。

程徵抿唇一笑：“稍加留意便能的。”

瞥一眼随随搁在坐榻边的梅枝：“在下大将军最喜欢梅花，且偏爱白『色』的。”

桓煊微微蹙蹙眉，和萧泠一起生活近两年，却从来曾注意过这些。

对她的喜好几乎一无所，她爱吃什么东西，喜欢什么花，一概，从未想过去解。

桓明珪说的没错，这是萧泠，是鹿随随。对猎户女鹿随随来说，是高高在上的天皇贵胄，对她好一分便如施舍。

她离几乎寸步难行，于是永远高枕无忧，永远必担心会被背叛。

或许只是喜欢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待，身心都属于罢。

如今她身边蜂蝶环绕，谁程徵之外还有多少男争相等她垂青。

引以傲的身份、武艺和棋艺都是什么稀罕东西，因那些萧泠自己有。除一张肖似她心上人的脸，称一无所有。

已亲手将这张脸毁，从更没有什么值她留恋的东西。

程徵身份如，棋艺如，病恹恹的看着风一吹就倒，骑『射』刀剑自然行，论辞采未必输与，觉配上萧泠，并将放在眼，如今才，萧泠喜欢的或许就是这样小意温柔、体贴入微的男。

即便愿意做小伏低，能低过那弱禁风的病秧么？

当然以递手炉嘘寒问暖，替她剥橘剔橘筋，比那小媳『妇』剥还快，剔还干净。

萧泠身边永远会缺这样的人，又何必去自取其辱，徒增笑柄。

桓煊站起身，向太和众人失陪，没再看萧泠一眼，头回地向亭外去。

大公主一脸纳闷，拈起一瓣驸马剥的橘，问桓明珪：“三郎这是怎么，谁惹高兴？”

桓明珪轻轻叹口气：“和自己闹别扭呢，让自己回去静静好。”

大公主：“罢，我们管我们玩，如以梅花题联句吧？”

众人都好。

乐工奏起轻缓的曲，宫人取案文房来，众人联句赋诗，烹雪煮茶，很快便将那雪地渐渐远去的落寞背影忘一干二净。

……

太回到东宫，没理会簌簌发抖的太妃，甚至懒宽慰她一句，便即回前院。

在房中踱来踱去，越想越心惊。

萧泠突然来京朝见，肯定是心血来『潮』，定然有其目的。

那她的目的是什么？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敢深想，却想。

当年桓烨和萧泠投意合，她会会是当年的事而来？

想到当年之事，太的心脏猛地抽搐一下。

会的，用帕掖掖额头和鬓角的冷汗，怀着一丝侥幸安慰自己，当年之事证据都已湮灭，桓炯已，炼制毒『药』的方士已，无对证，谁能查到头上？

或许她入京并非，或许她有什么别的阴谋。

披上貂裘到屋外，沿着廊庑两圈，还是骗自己——如今朝廷和三镇局势虽谈上剑拔弩张，皇帝想收回三镇是言而喻的，萧泠入京无论如何都担着风险，否则用让精兵驻扎在潼关外。

能让她冒险亲自进京的，除当年之事还有什么？

太又踱出几步，扶着阑干站许久，手脚冻几乎麻木，丝毫没有察觉，因胸腔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着——这或许是一生中最艰难的决定，比当年下定决心除去长兄更艰难。

既兴奋又煎熬，咬紧牙关，浑身上下都战栗起来，对亲人下手从来是一件容易的事，尽管这样的事已做过两回。

良久，的目光慢慢变坚决，终于捏捏眉心，转头向内侍说几个名字：“叫们即刻到房见我。”

来的共有四人，无一是太最亲信的僚属，其中便有东宫侍卫统领孟诚，因部下隐瞒左手刀一事领四十笞杖，眼下面如金纸，几乎站立稳，时用袖掖着额上冷汗。

太屏退侍从，令孟诚掩上房门，扫几人一眼，缓缓：“今日孤召诸位前来，是有一事相商。”

几人都：“请殿下吩咐。”

太便将萧泠当初潜藏在齐王别馆中的事说一遍。

几人都有些难以置信，但看太神『色』严峻，是在开玩笑。

太接着：“萧泠在京中潜伏两年，次又专程入朝，孤疑心她是对付东宫。”

众人悚然一惊，一个方颌长髯的中年人：“殿下是听闻什么消息？”

太看眼孟诚：“孟统领，你说说秋狝时的事。”

在场几人都参与秋狝那场密谋，孟诚便如：“秋狝时某等清点刺客尸体，其中少两人，偏巧这两人都是全盘计策之人。”

其余人尚未想明白其中联系，一个隐士模样的布衣年轻男：“殿下怀疑那两人在萧泠手上？”

太点点头：“是。秋狝时萧泠一直跟随桓煊左右，遇袭时萧泠在。”

其余人禁动容，先前那方颌男捋须沉『吟』：“即便萧泠手中握有人证，她身藩将，能干涉朝廷内政，陛下会任由她猖狂。”

方才那布衣青年：“朱先生所言甚是，但萧泠人阴险诡诈，谋定而后动，她既然远千亲自来京，定是成竹在胸。”

方颌男皱着眉：“疏间亲，想来陛下会任由她挑拨离间，一定会轻信的。”

布衣青年：“储君结交藩将是大忌，若是陛下东宫与淮西节度使府私下往来之事，恐怕会龙颜大怒。”

方颌男想反驳，眼角余光瞥见太神『色』，心已有成算，便将要出口的话又咽回去，改口：“苏郎所言亦有理。”

太颔首：“圣心难测，何况把柄留在萧泠这样的人手上，终究夜长梦多。”

顿顿：“事能坐视理，今日孤请诸位前来，便是想商议出一个对策。”

布衣青年：“在下以，当斩草除根。”

方颌男大骇：“萧泠身三镇节度，关乎朝廷与河朔的局势，且她武艺高强，身边还有那么多护卫随侍，万一行刺成，反倒授人以柄……”

布衣青年：“本就是背水一战，焉能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两人来回争辩，其余两人是各持一端，辨出个所以然。

太捏捏眉心，清清嗓。

众人立即噤声。

太：“诸位说的都有理。萧泠身份非同一般，且武艺高强，要刺杀她并非易事，若是事『露』，孤这太废废。”

僚佐们面面相觑，究竟何意。

只有那布衣青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即便杀萧泠，还有齐王手握重兵虎视眈眈，仍是治标治本。”

顿顿，轻声：“能废立储君的只有一人……”

众人明白的意思，尽皆大惊失『色』，方颌男人颤声：“苏郎，休胡言！”

太目光一凝：“朱先生稍安勿躁，孤倒以苏郎君所言有几分理。”

虽失圣心，眼下还是太，只要皇帝在废储之前，那么就是名正言顺的天，只需将刺杀之事栽到萧泠头上，她那三百精卫便是有通天之能保住她。

齐王的神翼军驻扎在京畿，只要控制住十二卫，先下手强将除掉，便彻底没后顾之忧。

只要神翼军的兵权收归手中，正好借着讨伐叛逆的由头征讨三镇，将矛头转向外部，朝臣们即便有什么想法，大敌当前能罔顾大局。

若能收回三镇，更是名垂青史的奇功一件。

太眼中闪动着希冀的光芒，向众人扫一眼：“当年东宫的事和秋狝的事诸位都孤出谋划策，出力小，如今诸位与孤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然，事干系重大，一着慎便落个毁家灭族的下场，孤勉强诸位，若有哪位愿效力，尽管告诉孤，孤奉上财帛田产，全我们一场谊。”

话虽说好听，哪有人真的敢当真，几人都伏倒在地：“敢有二心，听凭殿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