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的流水声，夹扎着小声的抽泣，万启蝶走过去查看时被眼前的这一幕给惊到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撞见张大有偷偷洗衣服的场面，虽然院里很鼓励孩子们自己的衣物自己洗，但都是在午饭后统一安排一起洗，也会有生活老师在一旁指导和监督，此时这样的情况显然不正常。万启蝶把碗顺手放在了台子上，走了过去。

“大有，怎么了？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洗衣服？”

张大有抬起手臂擦了擦脸，把眼泪擦干净了才转过头回答万启蝶的话，“院长，我裤子脏了，所以想把它洗干净。”

“今天不是才组织了洗衣服吗，院长听说，你还洗了挺多。”

“洗漏了，洗漏了。”张大有的眼神有些闪躲。

“是尿身上了？”院里常有这样的事发生，年龄大点的孩子也会有这样的情况，万启蝶去了解过，医生说，这种情况跟营养不良和生活习惯有很大的关系，所以这事儿对万启蝶而言也见怪不怪了，并不会觉得这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

张大有被万启蝶这一问问得有些发懵，他想了一阵儿，然后点了点头。

万启蝶走到了他跟前，“水是不是很冰？你看你的手都被冻红了。”

来自院长的关心让张大有面露委屈的表情，万启蝶终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她看了看张大有明显哭过的脸，再看了看张大有嘴里自己洗漏的衣物，脸色阴沉了下来。

“大有，你跟院长说实话，怎么了？”

“没有，没怎么，院长，我洗好了，我先回宿舍了。”张大有一看就是心虚的想逃。

“站住！”万启蝶拦下了他，她拎了拎张大有装在盆子里的裤子“这裤子院长知道不是你的，说，是谁的？”

察觉到院长已经有些生气了，张大有选择了一言不发。

“大有，你不告诉我，我拿着这裤子去问生活老师同样可以知道，但院长想让你亲自告诉我，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会不听院长的话的，对吗？”

“院长，您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叫我去你的办公室，也不要总是夸我听话了。”

张大有这样的要求让万启蝶完全摸不着头脑，小孩子都喜欢被认可，她见过好些求表扬的孩子，求不要表扬的张大有还是第一个，这样的状况明显表示着张大有身上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是不是有人嫉妒你，欺负你了？就是这裤子的主人对吗？”万启蝶边说边观察着张大有的表情，此刻他有被言中的慌张“是宋祁对不对，是他针对你对吗？”

张大有的表情进一步证实了万启蝶的猜测，宋祁这个孩子，算是之前刺头组的头目。万启蝶还以为，他们的行为收敛了，是真的被她的话感化了，毕竟孩子都是天真单纯的，不可能那么坏，但眼下的事证明，天真的是万启蝶，她被他们表面的顺从欺骗了。

在万启蝶耐心的追问和引导下，张大有还是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宋祁为首的那几个孩子，对于被院长约谈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他们觉得是张大有打的小报告才会这样，但之前也没有针对张大有，表现得很安分，但自从万仙仙来了，张大有经常带着她玩儿，也经常帮着院长管理院里的小伙伴，他们对张大有的不满越积越深，所以还是爆发了，他们开始在暗地里针对欺压张大有，仗着强于张大有的武力，张大有对此也只能顺从。

“院长，他们也没做什么，您千万别找他们问话，我洗洗衣服没什么的。”

张大有这样的请求反而证明了宋祁那几个孩子肯定是做了什么，应该不是洗洗衣服这么简单，但万启蝶也没有在张大有身上继续深究，她确实应该反思一下自己的行为，她把一个孩子塑造的既懂事又受宠，在本就活泼调皮的孩子中间，被排斥是很正常的，是她这个当院长的欠考虑了。

“好，院长不会那样做的，你放心，快回去吧！注意保暖，多捂捂手，别长冻疮了。”万启蝶对张大有关心的嘱咐着。

万启蝶端起了放在一旁的面碗，心事重重，吃了两口过后就不想吃了，碗里还剩了大半碗，她却吃不下去了。她回到生活老师的房间，把躺在床上睡着了的仙仙抱回了自己的房间。看着睡得香甜的孩子，稚嫩红润的睡颜表示这孩子今天确实是玩累了，孩子的世界多单纯啊，无忧无虑，天真烂漫。万启蝶就是一直这样觉得，所以才忽视了很多，忽视个体的差异，忽视了孩子虽然纯白，但社会和环境对他们而言却是同等的残酷，在现实的大染缸里，这些孩子已经被慢慢的染上了颜色，不该用理所当然的成人视角去看待他们，孩子跟大人比起来并不是更简单更好掌控的。

为了省心，也为了表现对张大有的看重，万启蝶忽略了张大有在孩子们当中的处境，导致张大有这孩子当着她的面请求她不要给他那么多关注，这让万启蝶感到挫败和受伤，就好像是自己好心办了坏事一样，之前李院长还亲自拜托要好好培养张大有的，但她却好像并不懂怎样对他而言才是好的。下午与郭庆兰的谈话让她意识到，对于孩子的事并不是为他们做得越多就越好，适当的放手对他们而言未尝不是好的。宋祁和张大有的事她这次决不能单凭自己发烫的院长的责任心莽撞干涉，她需得再了解了解再作出应对。

接下来的几天，万启蝶偷偷地观察着那几个孩子，一番观察后，她才发现，张大有确实对她隐瞒了。宋祁这几个孩子霸凌的并不只是张大有，还有最初的星星福利院的几个孩子，张大有的顺从多少也应该有替弟弟妹妹挡事的因素。万启蝶一直在思考该如何教育宋祁那几个孩子，却一直没个结果，苦于找不到好的解决方案，万启蝶的失眠越发严重了。

“姐姐！”黎小晓和何以茂一起，提着大包小包到福利院探望来了。

“你们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万启蝶没有想到他们回来，有些惊讶。

“我们来支持你的工作呀，是不是嫌我们来晚了？”黎小晓很自然的开起了玩笑。

“哪有的事，我替孩子们谢谢，何先生，何太太！”

“一点心意，希望孩子们能用上。”何以茂客气的对万启蝶说道“东西放哪儿比较合适？”

“罗姐，来，帮忙提一下！先放你房间吧！”万启蝶对一旁的生活老师罗姐说道。

“天冷了，我买了些手套和围巾，孩子们应该能用上吧？”黎小晓也将手上提着的几口袋递给了万启蝶。

“能，我还正计划着添置呢，没想到你们就送来了。”

“对了，孩子们呢？怎么一个孩子都没看到？”

“今天东吴大学的志愿者老师来了，在给他们上课。”

“我们学校的？那我得去旁听一下，说不准还是我认识的人呢。仙仙呢？我和茂哥专门给仙仙买了点礼物，仙仙不会也去上课了吧？”

“另外一个志愿者，正在陪年龄小的孩子们在后院玩呢，仙仙也跟着一起的。”

“万院长做得很不错，福利院都成学校了。那些老师是天天来吗？”

“没有，志愿者老师一般一周来两次，跟学校完全不能比的，让每个孩子都进学校学习，是一件很难达成的事情，但我还是想尽自己所能，让这些孩子都能算数识字，所以去申请了志愿者援助。走吧，我带你们去看看。”

万启蝶带着黎小晓和何以茂去了上课的地方，教室里大大小小的孩子按照身高安排了座位，能有机会学习，大多数孩子还是很高兴的，但也有个别孩子趴着睡觉。

“讲台上的老师，你可认识？”万启蝶问黎小晓。

“姐姐，这世界太小了，我们还是走吧！”黎小晓接着又凑到了万启蝶耳边小声说道“我学长，曾经追求过我，大我两届，毕业过后就在学校留任教课，还带过我的语言课呢。”

万启蝶听后瞪大了眼睛，这确实也太巧了“世界确实太小了。”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黎小晓和万启蝶的窃窃私语引起了何以茂的注意。

“没说什么，我们先走吧，别打扰他们上课了。”

他们说话都尽量压低着音量，不影响课堂。可是讲台上的老师还是发现了他们，看了过来，万启蝶朝他点头示意，然后贴心地帮着黎小晓逃离“我们走吧，别让老师和孩子分心了。”

他们接着又去后院看了看，在老师的带领下，仙仙玩得也很起劲，于是并没有打扰他们，只是远远的看了看。

“姐姐，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几个月大的襁褓中的孩子，如今已经能跑能跳，能笑能闹了。是不是觉得时光都被赋予了意义。”

“小晓，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你是学语言学的。”

“这算是对我的夸奖了？”

“当然！”

“但姐姐，我怎么觉得你忧心忡忡的，感觉人也瘦了点了，是觉得压力很大吗？”

“是啊，这么多孩子，而我又是一个欠缺经验，行事欠妥的人，害怕因为我的一时疏忽，断送了他们的前程。”

“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成长轨迹，这么多孩子你怎么顾得过来，他们的成长急不得也强求不得，人本来就有好有坏，孩子也是人，你尽力就好。”黎小晓一句话就把万启蝶的心事言中了。

“但那些叛逆的孩子还小，要是我能好好引导，还有变好的机会。”万启蝶的话没了底气。

“越叛逆的孩子，往往越渴望肯定，一味的苛责或漠视只会导致恶性循环。”一旁没怎么说话的何以茂突然插了一句。

这番话让万启蝶思虑了良久，何以茂或许提供了一个不错的思路。

“对，我是应该换个角度思考，更多点耐心和关心。”

万启蝶本想留黎小晓和何以茂吃午饭，顺便找个机会让他们亲自给孩子们分发手套和围巾，但是他俩午饭已经有约了，万启蝶也不好强求。

吃完午饭，万启蝶把宋祁和其他几个孩子叫了过去，不是为了问话，而是她决定践行何以茂提供的新思路。她以院长的身份，拜托那几个孩子和她一起分发手套和围巾，宋祁别别扭扭的答应了。走完所有的宿舍，在伙伴们的笑容和感谢里，他们或将迎来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