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二十九，除夕祭祖。

只是，如今破四旧，封建迷信宣扬不得，放鞭烧纸都被禁止，莲子河附近的村落便只去坟上给祖先已逝家人上供食物祭拜。

这边说女子不去祖坟拜祭，江老四夫妻两个埋的也是江家祖坟那一块，但江柔就是带着江知远去了父母坟前祭拜，江老汉看见她居然来，当下就沉着张老脸，“女的不能来祖坟这里，老二，你怎么回事？带着三丫过来干啥？”

江柔抢在江爷爷前面，“上面还不让祭拜来，你怎么也来上坟了？都说了破四旧，你还看不起女性，是要跟党和领导对着干？”

“你……”江老汉哪想到江柔居然给他扣这么大顶帽子，气的伸着手指瞪江柔。

江柔怼完人，就没搭理，将挎在胳膊上的篮子取下来，把里面准备好的祭品摆了出来，白面馒头，圆滚滚的饺子，一碗炖鸡并豆腐，四样菜。

这时候家家日子不好过，烧纸放炮不让做，大多人家都是男子过来祖坟这磕个头，用铁锨修整下坟堆，像江柔这样带着供品过来的很少。

江柔觉得第一次来坟上，准备了供品也是她的心意，都是她亲手做的，也想让江老四夫妻安心，看看她跟江知远有吃有喝。

但这就招了江爱国的眼。

江爱国作为长子，今天当然也来祭祖，他也看不上江柔一个女的来祖坟这，不过对当初江柔踹的他那一脚有些阴影，斜着眼看江柔摆出来这些好吃的，低声嘟囔了句，“活着吃不着，死了准备的再好有个屁用。”

他自以为自己说的声音小，却不想被江柔耳尖地听到了。

眼睛里寒光一闪，江柔摸了块小石头子捏在指尖，照着江爱国的膝盖弹了过去。

“哎呦，”江爱国觉得右腿膝盖一麻，支撑不住，身子往前扑，慌乱中，他胳膊胡乱划拉，拽着江老汉一起趴在了坟头上。

“爹，”幸好，江老二在另一边眼疾手快，在江老汉的脸跟土接触的时候，拽住了他。

但江爱国就没那么幸运了，吃了一嘴的土，还是坟头上面，饶是里面埋得是江家祖辈，他也觉得晦气，爬起来，“呸呸”几口。

旁边村里别家男人见了，不由道：“这老江家怎么回事？祭祖也心不在焉不当回事，就是破四旧，这里面埋得可是江家祖先，太不敬了。”

“谁说不是。”

江爷爷正在给爹娘份上祭拜，看见江爱国这样子，刚才被他扑了下的坟上土也塌了一块，皱了眉，“爱国，你当心些。把那上面培培。”

“你咋回事？”江老汉也觉得大孙子毛躁，看着江老大用手修补坟堆，问江爱国。

江爱国还蒙着，“爷，我也不知道，就是膝盖麻了下，没站稳当。”

“老祖宗都看不过下去，底下这不肖子孙了，”江柔毫不客气地说，“让你磕头呢。”

江爱国想说一句，哪有什么老祖宗，都化成灰了，这是迷信，可怎么也是祖宗，这话说不出口，气愤愤地指着江柔，“说不定就是你使坏，打了我膝盖。”

江柔看看这大堂哥，还有点脑子，事儿就是她干的，可她就是不承认，“我倒真想打你，你来试试？”

“我不跟丫头片子计较，”江爱国自己懒怠，家里地里活都没干过，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真没三丫这死丫头干活干的劲大，只敢嘴上花花。

江柔不屑地看他一眼，回头专注地看着江老四夫妻的坟堆，默默地道：我既承了你们闺女的身体，往后会好好抚养照顾小远长大，莫要牵挂。

她身旁的江知远，自到了江老四夫妻坟前，就在默默地流泪哭，直到离开时还在小声抽泣。

江柔拉着他的手，心里也不好受。两世，她都算是父母早逝。

之前的供品也被拿了回来，因为是熟贡，放到碗里也没弄脏，拿回来加热后一样可以自家吃掉，中午两人就将这些当做午饭用了。

刷完锅碗瓢盆，江柔和江知远就去了江爷爷家里。江柔去帮着准备年夜饭，江知远则负责带着两个弟妹玩。

一时间，孩子打闹欢笑声，和着油炸炖煮的香味，年味十足。

江柔感受着不同于末世的热闹喜庆，嘴角轻扬，她喜欢这样的生活。

此时，有钱没钱的，过年都做顿好吃的慰劳辛苦劳作了一年的家人，尤其花莲村附近的人家因为有藕池，挣工分编筐搓麻绳等各种收入，家家户户过得不算差劲，除了十分懒惰的人家，基本过年都能吃上顿肉或肉饺子。

但像江爷爷家今天这么丰盛，又是猪肉饺子，又是炖鸡炖豆腐，满大队也找不出几家来，经过他家玩耍的小孩闻着香味都忍不住流口水，回家找大人要吃的。更别说，江涛几个兜里还揣着熟花生糖块，也是他们在家里玩没出去，不然能招来一堆小孩羡慕的口水。

只是，想到至今还未归家的江爱党，江柔的好心情就散去不少，“奶，我去看看二哥回来了吗？”

这几天，她都向姚树打听，江爱党他们这些挖河的人什么时候回来，本来姚树说昨天就能到，可昨天却没回来，现在都半下午了，也该回来了。

“去吧，这都忙活的差不多了，”江奶奶叮嘱，“屋里热，外面冷，戴上围巾帽子。”

“哎，”江柔倒是没戴帽子，也不习惯，但听话不让老人担心，戴了围巾出去。

这时候毛线围巾也稀罕，江柔脖子上这条，是去年吴玲托大妗子买了毛线给她织的，幸好当初何娟抢了去后，没舍得戴，如今被她拿了回来。

淡黄色的围巾围在脖颈上，温暖更显得她小脸莹白。

路上有些泥泞未化完的残雪，江柔绕着道走，也就五分钟就到了姚树家，“队长叔，在家吗？”

其实，她可以直接去江老汉家，毕竟江爱党回来肯定要回家，但她不爱跟江老汉家人打交道，就来姚树家问讯。

大队长姚树忙活了一年，正坐在炕头上看小儿子写作业，听到江柔的声音，穿上鞋下炕，那边他媳妇已经拿着锅铲子出去了，“是柔丫头啊，快进来。”

“婶儿，你快忙，我找队长叔问问我二哥回来了吗？”

姚树走出来，“说的今天下午到，估计也快了。昨天是临出发前有些事耽误了，”至于什么事，他就没说了。

江柔听到准信，笑着说：“行，那我出去等等，叔，婶儿，你们忙吧。”

“小柔晚上自己做还是？”姚树关心地问了句，他知道江爷爷一家对江柔好，但该关心地还是要多问问。

江柔边往外走，边笑着道：“在我爷奶家吃，我出来的时候，我奶跟小婶正做饭呢。”

才走出门，就看到两个人过来了，定眼一看，其中那个高瘦的青年可不就是江爱党，顿时欢快地朝门里喊了声，“队长叔，我二哥回来了，我看见他了，去找他了。”

“哎，去吧，”姚树没再往外走了，回去跟媳妇说，“小柔这孩子不错，爱党以前护着她，看她现在对爱党也上心的很。”

“那可不，吴玲和江老四的孩子随他们，可不是江老汉那一窝子，忒坏，就是可惜了爱党，那么好的小伙子，陷在泥窝窝里，要是能分出来单过，指定有的是给他说亲的，”姚树媳妇一脸可惜。

姚树是大队长，但也没法插手江老汉家务事上，除非江爱党自己提出来分家单过这一茬，他了解自己媳妇，“你还惦记着，给你大姐家腊梅说给爱党？这事除非爱党自己跟那一家子扒拉开，不然就是结了婚出来过，也少不了烂七八糟的事，他可不比小柔，如今是江二叔那一房的了。”

“知道，我还能不知道，”队长媳妇斜了男人一眼，她自己的亲外甥女还能往火坑里推，就因为知道这些，她才自己个琢磨，没去找她姐提这事。

门外，江柔已经奔向江爱党，见他嘴唇干裂脸颊干瘦皴红，心疼地道：“二哥，你又瘦了。”

江爱党扯唇笑了下，“还行。你跟小远怎么样？”

“我们能有什么事，我一直担心你，这么冷的天，你居然跑去挖河，也不跟我说一声就走了，”江柔有些不高兴地看他，“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不就是觉得去我那吃饭不好意思，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乐意，巴不得。你看看你在外面冻得脸都干裂了，脸上一点肉都没有，皮包骨头一样。”

江爱党：“哪有那么夸张，我在工地上吃的不错，最起码能吃饱。”这可比他在自己家里吃的饱多了，饭食上糙点没啥，饿不着就行，最主要的不用看他奶的脸色，其他人的各式嘴脸，闷头干活。

“好了，我先回家了，外头冷，你也早点回去，”江爱党本想拍拍她的肩，可看了眼自己的手，上面尽是灰，便收了回来。

他肩上还背着褥子和行李，江柔道：“二哥，我跟小远晚上在小叔家吃饭，你吃完饭，来我家。”

江爱党犹豫了下，点点头。

两人一左一右分开走了，江柔心里很不好受，二哥在家里过的太艰难了，要是也跟自己一样分出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