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爱党在家门外站了一会儿才推门进去，他进去的时候，正好江文军举着一只木头剑往外跑，嘴里喊着，“黑啊，看招。”

看见江爱党进来，坏心眼地故意往他身上一砍。

那天，他被隔壁村的地主崽子堵着打了几下子，虽然不疼，可他记恨在心，尤其旁边还有江知远看着他挨打。

本来他打算跟二狗子一起再去堵那地主崽子打，可二狗子说什么也不去了。那天跟他一起打了地主崽子的小子也不去，没办法，他就想自己去报仇。

回家就让他爸给他买了把木头剑，他下次要用木剑狠狠地打地主崽子。其实，如果不是地主崽子威胁他，敢跟家里人告状就是胆小鬼，他肯定让他爸去揍那地主崽子。

这会儿看见江爱党，知道他跟江知远姐弟要好，故意往他身上砍了好几下子。

冬天穿的厚实，江爱党没觉出疼，但眼底却快速闪过一抹厌恶。

“爱党回来了，”刘彩菊手里端了盆水正要往外泼，看见小叔子站在大门口，“还以为你不回来过年了，倒是赶得及时。”

这话说得，杨二丫都皱了下眉，就算婆婆不喜二儿子，可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大儿媳妇这话说得她不高兴，“赶紧把水倒了，等着用盆，”说完，她走向江爱党，“爱党饿了吧？快洗洗手，等会儿就能吃饭了，今天家里做了好几样菜，你多吃点。”

“吃什么吃，都说了以后让爱党去三丫那边吃饭，”方婆子把杨二丫拨到一边去，不喜地白了江爱党一眼。

看见这个孙子，就行想到老四，而且越上年纪，越不喜欢这种木讷嘴笨，整日呆着张脸的小辈，一见江爱党就没好脸色，将人往外撵。

“娘，”杨二丫动了下嘴唇，“这过年呢。”

“过年咋了？”方婆子扭头瞪她，“三丫不是说我们对她这不好那不好，爱党对她好，吃她几顿饭怎么了？”

江爱党忍不住道：“奶，你这话说得不对，小柔是妹妹，我对她好也是应当，再说了，我也没帮她什么，之前就在她那吃了好几天的饭，以后我还是在家吃。”

方婆子横眉冷目，“在家吃？哪有你的饭？你上回干活挣得钱也没交上来，还有这回的，都拿来。”

“我说了，上次钱掉了，这次倒是发了两块，但如果奶让我去小柔那里吃饭，这钱就得给她做伙食费。”

“你说啥？”方婆子怪叫一声，“伙食费？她给你吃龙肝还是凤胆了，你给她两块钱。她钱多的烧手，还差你那点吃喝，有钱你不交给家里，给外人，小兔崽子，你行啊。”

方婆子唾沫星子乱喷，江爱党默默往后移了两步，“那家里咋拿我当外人，不给我饭吃？”

平时，江爱党沉默寡言，今天居然跟她杠杠起来，方婆子觉得心头的火气更高了，“三丫有的是钱，你吃她几顿饭咋了？你不知道向着家里，还胳膊肘子往外拐。想把钱给三丫，你想都别想，钱拿出来。”

方婆子伸手，江爱党不说话也没动作。

到现在，他肩上还有没卸下的行李，站在院子里，头发被风吹得杂乱。

最后还是江老汉出来，“行了，大过年的，瞎嚷嚷啥，爱党赶紧去屋里歇会儿，在家吃。”

“老头子……”

方婆子不满意，可江老汉发话了，她只能嘟嘟囔囔地往屋里去了。

江老汉自然希望江爱党去江柔那里吃饭，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何况江爱党这大小伙子吃的更多，能省就省，何况还是去吃江柔那死丫头的，江老汉自然乐意。

不过，江爱党这么排斥，沉默寡言的他都反驳老婆子了，又是过年，他不想事情弄得太僵了，毕竟爱党可是家里的主劳力，还指望他以后多干活挣工分。

“爱党，把钱给你奶，”临江爱党进屋前，江老汉又说了一句。

江爱党的步子顿了下，扭头从怀里掏出一叠毛票递给江老汉，“都在这里。”

其实，他还藏了一块钱，是上面领导看他干活好，多发的奖励。

他也知道，自己上次说钱掉了，因为方婆子想占便宜让他去江柔那吃饭，那两块钱好歹能糊弄过去，这两块就不行了。但他宁愿在家少吃些，也不想去占妹妹的便宜。

但他没想到，方婆子气性大，分饭的时候，只给他薄薄的清汤，一个窝窝头，没办法，他只能多夹菜吃，就算被方婆子用眼刀子刮来刮去，还是肚子重要。就这样，他也只吃了三分饱，最后惯了一肚子的水，走起路来，咣当响。

听着屋子里大哥江爱国在炫耀自己在单位里如何风光，其他人捧着欢笑声，江爱党默默地走出家门，拢了下身上大哥替下来的袄子，抬头望了眼黑幕夜空中零星几颗星子，露出个嘲讽的笑容。

以前四叔在的时候，比江爱国有本事多多，差点就升官，也没见他炫耀过，更没见家里人捧着过，相反那些人吃着喝着四叔挣来的钱，还说他的不是。

这样的家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朦胧夜色下，依稀可见浮肿干裂的手，这样的家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离了他们，他也能够养活自己了。

转头往村尾看了眼，江爱党却转身没入家门里。

妹妹家，今晚还是不要去了，或者正月里都不要跟她走动了。

江柔不知江爱党打算远离她一段时间，回到家，就拿出一个鸡腿来，切成小块炒了，她觉得方婆子肯定会为难江爱党，他吃不饱饭，等他来了正好吃。

只是，等了好长时间，她闲着没事把手脚都洗干净，擦上面霜滋润着，江爱党还没见人影，旁边江知远已经打瞌睡了。

按说，除夕夜要守岁，但江柔没有守岁的打算，江知远还在长身体更不能让他熬夜，“困就去睡吧。”

“姐，我今晚跟你一起睡行吗？”除了晚上回自己屋子炕上睡觉，白天江知远也在灶屋里间姐姐的炕上玩，这会儿眼巴巴地望着她，这是爹娘去世后的第一个新年，想起爹娘在时过年的热闹欢乐，他更不想孤零零地单独睡在炕上。

“可以，”江柔看着他渴望的眼神，笑了下，到底是不到十岁的小孩子。

江知远欢快地“哦”了一声，下了炕去自己屋里抱来被子和枕头，撅着屁股铺好了被褥，三下五除二脱下衣裳钻进被窝，“姐，我睡了。”

他嘴角挂着笑容，江柔起身把煤油灯挪到自己这边，免得太亮晃着他的眼，“我拉上帘子，你睡得还踏实。”

拉上帘子，听着旁边姐姐慢悠悠翻动书页的声音，江知远嘴角翘着没入梦想。

江柔手里的书是前天去公社的时候，在书店里买的，一本充满了这个时代的反特小说，她还给江知远买了几本连环画，也是这时代特色的红色因素，江知远十分喜爱，她却没什么兴趣。

此时，她无比怀念后世的网络小说，包罗万象的各种题材，十分精彩，打发时间最好不过。不像现在，即便是小说和故事会也只局限在一个框框里。

不过，现在没有电灯，煤油灯有些味道，光线又弱，她也没奢侈地用蜡烛，尤其买蜡烛还要票，所以，如果不是等江爱党，她也不愿亏待自己眼睛熬煤油灯看书。

期间，她又去了趟茅厕，看看慢慢布满夜空的星子，也不知现在具体几点了，看来有必要买块手表了。

只是，江爱党依然没过来，江柔觉得有些奇怪，难道是被江家人拦着不让他出门？

就这么翻着小说慢慢看着，又等了一个多小时，江爱党也没来，外面村子里也慢慢寂静下来，看来二哥是不能过来了。她披上棉袄锁了大门，睡下。

初一，新岁。

寂静，在文G革破四旧下没有炮竹声，只家家户户早起，炊烟寥寥升起，但大人小孩子们脸上都洋溢着新年的喜庆。

吃过早饭，大人们串门去族里本家或交好人家拜年，孩子们则三五成群跟在后面，大人就会给些零嘴，不管有钱没钱多少都会给点，便是几颗炒花生一把南瓜子也是好的，更不要说有的大方的给上一颗糖，足够小孩子们欢呼雀跃好久。

江柔和江知远自然是早起去江爷爷家拜年吃饭，然后大人轮流出去拜个年，江柔只去了大队长姚林几家就回来，江知远带着江涛江燕不知跑哪家拜年了。

江柔烤了一捧花生，有小孩子过来给江爷爷拜年，她就分给人家几颗，再给几根江米条一小块鸡蛋糕，能乐的这些孩子见牙不见眼。

“谢谢小柔姐姐（姑姑），”小孩子嘴巴也很甜，捂着装的满登登的荷包吆喝着跑走了。

江柔看着他们跑走，笑着剥了一颗生花生慢慢嚼着，忘记在哪里看到的，生吃花生美白牙齿，虽然不知有没有效果，但她就当磨牙了。

没大会儿，又来了一拨小孩，不过，这里面有个江柔眼熟的人，江文军也夹在在其中。

他听前面的孩子说，江爷爷家给的礼物又多又好，他忍不住也跟着来了，偏江柔看见他，愣是越过去，什么都不抓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