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舅？!”嘉莲无比讶异地瞧着身边这个落寞的男人，在这间吵闹且昏暗的酒吧内，落在他脸上的微光凸显出的轮廓，在一瞬间竟真与薇利特有些神似。

“怎……怎么会……”

修挑了挑眉，不言而喻，端起女酒保推过来的啤酒杯，里面已经重新倒满了酒。

或许是她也想看一看这个穿着极为考究的男人酒量如何，或许是想要听到更多有趣的东西。被灌醉的酒鬼总能吐露出供人玩味的乐子。女酒保饶有趣味地端详着他，仿佛能从这个怪异的男人脸上体会出比酒还要美味的东西。

修喝了一口，权当做是润嗓子，只这一口，便蹙起眉来，喃喃道：“加兰德啤酒兑康石莉啤酒……”他转眼看向女酒保，古怪地笑了一声，“这是什么奇怪的口味？”

女酒保颇有深意地笑道：“价格不菲的加兰德，配上低廉的康石莉，是不是让人有种错乱感呢？绅士先生？”

修淡淡一笑，这个聪明的女人许是借此暗讽他这样的贵族也会跟此地阴暗街巷的破落户攀亲戚，想来是伦序颠倒

了。

他淡淡开口道：“当然，这样破落的街边小店竟然有加兰德啤酒，才会让我有种身在皇城相府的错觉……”

修看向女酒保的眼神颇为锐利，但并不毒辣。她明白，这样一个身份必然独特的男士来说，他显然没有意愿就此事深究下去，不然……

一旁的嘉莲已经听迷了，他根本不明白这两人在打什么机锋，怎么突然扯到了皇城相府那里？

嘉莲当然不知道，加兰德啤酒产自首府，距离此处路途遥远不说，作为皇帝陛下御建的酒厂，加兰德酒业公司的销售对象只限皇亲国戚和王公贵族，平民百姓是无福消受这样的“盛福”的。

这样的酒突然出现在这样一个边陲小城的小酒馆里，难道不可疑吗？这背后的走私渠道，身为调查专员的修已经心知肚明，但他没要必要过问不属于他业务范围内的脏活累活。他向来不是一个惹人厌尤其是惹女人厌的好事佬。

女酒保没有与他过多纠缠，她是个忙人，夜幕降临，这样肮脏阴暗的小酒吧就会变得格外热闹起来，起先酒客们只是三三两两在角落里喝酒抽烟，转而不知从哪跑来了一个流浪汉模样的腌臜大叔，手里揣着一把破旧的手风琴，酒鬼们便载歌载舞起来，有些浪漫谐趣的音乐漂浮在狂欢的人群里。

修面容带笑，静静地打量着女酒保窈窕火爆的背影，她穿着最寻常最低廉的女式服务生制服裙，但姣好的身材却使这寻常简单的衣物也变得有情调了起来。

或许美中不足的，便是她脸上那几道触目惊心的抓痕，不知道是什么魔物所致。

“呵……”修捏着酒杯，仿佛颇为受用似的又喝了一口，喟叹道：“今天本该在美味的酒当中圆满结束，但天总会留予人遗憾……”

嘉莲啜饮着热牛奶，他只觉得酒保小姐把他看做了小孩子，里面加了几勺糖精，甚至有些甜腻到发苦了。

每个人心中都有苦涩，但却习惯用甜美的微笑掩盖。

“为什么？”嘉莲忽然问道，“为何薇利特母亲……对你……”

修苦笑耸耸肩，或许是他两杯劣质啤酒下肚萌生了醉意，他的举止和行为变得不再那么拘束和考究，只见他将黑色马甲上端的扣子打开两颗，侧着身子握着啤酒杯，跟之前那一派贵族精英的样子大相径庭，让嘉莲有些意外。

“此事说来话长，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释得清的……”修说道。

很寻常的糊弄小孩子的话，嘉莲心想，他显然没有想讲一个很漫长很复杂的故事的准备。

“喂喂喂，别露出那种表情……”

修额前柔软的碎发垂散下来，双眸之中又泛起神秘的金色，如同涟漪般翻涌着。

“我可不是在欺骗小朋友，这关系到我们克尔切特家族过去复杂的历史问题。你知道的，帝国贵族家庭，往往都会有些复杂的往事……”

“为什么……”

“嗯？”

“为什么要告诉我？”

修对这个孩子感到不解，“这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吗？我以为贵族家庭那些三两事，所有人都知道呢……”

嘉莲喟叹道：“克尔切特先生，您习惯站在高处往下俯视，怎么能知道下面人所仰望的风景是怎样的呢？”

修有些微微错愕，他们这些贵族子弟虽然有些算不上多么骄傲，但多数对平民百姓是无暇关心、甚至是完全不会在意的。环境决定了一切，他们一出生就站在帝国的高层。

“这么一想……”修有些失神地喃喃道，“或许薇利特姐姐当时是在怪我没有……”

可当嘉莲迫不及待预知下文时，修却狡猾地说道：“不说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不说了……言多必失。这地方，毕竟算得上是鱼龙混杂……”

“你是说她？”嘉莲瞥了瞥正在给另外几个客人斟酒的女酒保。

那几个客人似乎已经喝多了，摇摇晃晃来到吧台前，对着女酒保俏皮地吹了一声流氓哨，其中人笑道：“娜塔莉亚，今天还是这么火辣！”

那女酒保看到来客，视若无物地冷笑一声，淡淡道：“黑格老板，您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那名叫黑格的男人嘿嘿一笑，伸手便朝吧台后面的娜塔莉亚揽去。后者心生不耐，正要退去，却因避闪不及而被那人一把抓住了腰间的痒痒肉，顿时惊呼了一声。

这是嘉莲第一次见到这么赤裸裸的骚扰，他平日身在搜查队，队内有着严明的纪律，队员们大多老实本分，没常年混迹于阴街暗巷之人的下作习气。

嘉莲心口狂跳，他眼睁睁看着娜塔莉亚小姐被人骚扰，旁边跟随着黑格一同到来的还有几个酒友，他们也跟着一唱二和，气氛瞬间恶劣败坏了起来。

娜塔莉亚露出娇羞之色，身子往后缩着，小声祈求道：“黑格先生……请你……请你不要这样……”

黑格见到她这般娇姿魅态，仿佛收到了某种讯号，心花怦然怒放，手上的动作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

酒馆里的其他人虽也目睹，但没有人愿意靠近一步，就算是这些酒鬼，也知道大名鼎鼎的黑格先生。黑格先生勉强算是一位先生，从他跟修同样考究的衣着就能看出来。只是他的白色衬衫前襟被酒污濡染，马甲也敞开着，中间凸起一块圆鼓鼓的肚子。

见娜塔莉亚扭捏之态，其他几个跟班也兴奋了起来，不断捧和着，吧台成了没有人愿意靠近的地带。

酒馆陷入了沉默，吵闹喧哗的呼喝停止了，手风琴也拉不动了，杯子也发不出叮叮咚咚的碰撞声了，只有黑格和几个跟班的聒噪声。

修就在他们两步外，可他仿佛没有看见似的，屁股黏在了椅子上，一手端着酒杯，既不下肚，也不放下，脸上浮现一丝玩味的微醺笑意。

没有人愿意出手相助，跟黑格先生作对，是一件很错误的选择。

娜塔莉亚显得楚楚可怜，似乎快要哭出来，她的目光四处寻视着，可没有得到任何一人的回应。

“小可爱……黑格先生就喜欢你这脸上的疤痕……”黑格奸笑道。

嘉莲看向一旁的修，只觉得他的绅士风度都是虚假的，是专门演给小人物们看的，到了紧要时刻，却连个屁也不敢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