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纳森看到对面的皇后街边停着一辆餐车。由于已经过了晚餐时间，因此在餐车前等待的人不多，零零星星的两三个。

“去对面。”乔纳森对詹姆斯说。

“有什么情况吗？”詹姆斯说话间，已经把车头转向了对面。

“我还没吃饭。”乔纳森说，“饿着呢。万一等会遇到劫匪，我可没力气追。”

詹姆斯已经把车停在了餐车旁。他先于乔纳森下车了，并走到了队伍后面。

“你也没吃饭啊。”乔纳森小声说，“你四点多钟就把我叫醒了，在忙什么呢？”

“我之所以不想当教官了，是因为我不想操心了。早知道如此，我应该再带一个菜鸟。这样就不会操你这个小混蛋的心了。”

“谢谢。”乔纳森说。

“你不应该说抱歉吗？”詹姆斯说。

乔纳森本想如詹姆斯的愿说一声“抱歉”，但突然想起凌晨时詹姆斯抛弃自己逃跑的画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便把已经到了喉咙的“抱歉”二字吞回了肚子。

“到底是什么让你四点多钟醒来都没吃饭？”乔纳森索性问。

“你还没资格质问我。”詹姆斯斩钉截铁地说。

“我没有质问，我是询问。詹姆斯，你现在不是我的教官了，我也不是菜鸟了。我们是平级的搭档关系，而你只是比我资质老而已。”乔纳森说。

“我已经为警局服务了二十一年，”詹姆斯答非所问地说，“按规定，我可以申请退休了。而我却不知道为什么还站在这里。如果我明天退休的话，那肯定是要谢谢你。”

“那你就申请吧。”乔纳森咕哝道。

“你以为谁想跟你搭档？”

乔纳森沉默了。

“警官，要什么？”老板从餐车窗户里探出头来问。

“墨西哥卷饼。”詹姆斯和乔纳森异口同声地回答。

然后两人愣了一下。

“我还要墨西哥热狗。”乔纳森补充说。

“我也是。多加点胡椒酱。”

几分钟后，老板做好了两份墨西哥卷饼，两份墨西哥热狗，一份热狗多加了一倍的胡椒酱。老板将它们放在两个硬纸托盘里，满脸笑容地递向两位警官。

乔纳森端着晚餐走的时候，发现他和詹姆斯后面没人了。两人站在路边一言不发地吃着饼和热狗。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满街都是灯红酒绿，从各个商城，店铺、酒吧里飘出来的音乐肆意流淌，欢快的节奏让人群仿佛是踩着节拍走路。

一群群衣着鲜丽的男男女女从两个警官身边来来往往。乔纳森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人正举着手机对着他们拍照。他看了一眼后，咽下嘴里的墨西哥卷饼，又拿起墨西哥热狗吃起来。

今天的运气不错，直到他们把墨西哥料理吃完，也没有接到警情，没有人在他们眼皮下做出冒失或奇怪的举动，也没有市民突然跑过来寻求帮助。

对面有家咖啡店。两人进了咖啡，点了杯拿铁出来了。

“要是每时每刻，每一条街都像现在一样该多好。”乔纳森喝着拿铁说。

“那我们就该失业了。”詹姆斯说。

“好吧。要是每一次在我们吃饭的时候，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该多好。”乔纳森又说。

詹姆斯突然扭过头来盯着乔纳森，仿佛他想起什么，或者乔纳森的话瞬间触动了他的某一根神经。

乔纳森顿时感到心口就像被积水的海绵给堵住了，一时难受。然后他听到脑子里像有风扇呼呼啦啦地转，声音刺耳，像是少了润滑油。接着，他头一阵胀痛。

他赶紧转过身去，朝警车走去。

“有时候一个警察能干到退休，不是因为他有多精明，或者有多老练，而仅仅是因为他被安排在安全区域。”詹姆斯说，“越是安全的区域，警力却越充沛。而像三道巷这样的烂地，一条街只有一两辆巡逻车。富人根本不需要我们保护，他们有自己的安保队。”

乔纳森说：“不是每个富人都有自己的安保队，或者保镖。艾比利山庄下面的富人可没有。”

詹姆斯说：“那小子用汉语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嗯？”

“嗯？”

“我二十一年的警察是白干的吗？”詹姆斯笃定地说

乔纳森一愣。

“我劝你最好让他永远在幻想里。”詹姆斯不客气地说

“都是在哪里见的？”乔纳森反问。

詹姆斯笑了一下，说：“我年轻的时候就在艾比利区干过。当你能轻易得到女人心和身体的时候。”

乔纳森不客气地问：“你为什么没继续呆在艾比利呢？你是做了什么，让某个富豪不爽？”

“好的。好的。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只要你不会为你的选择后悔就好。我见过很多小年轻，屁都不懂，以为攀上富人，仗着自己的几分颜值和有一些才华就能逆天改命了，就能过上梦寐以求的人生，结果沦到了贫民窟，下水道。富人们引诱他们吸毒，嗑药，榨干他们的价值后，厌烦了，一脚踹开。”

詹姆斯继续说：“没错，确实有人靠这一套发达了。我们看到的所有成功者都是幸存者偏差的幸运儿。”

“嗯。”乔纳森点头说，“你尽快退休吧，趁着脑子还清醒，赶紧写一本回忆录，名字就叫《一个警官在艾比利的激情岁月》。相信一定会大卖的，会登上全美畅销书的榜首。肯定有导演会买下版权，拍成劲爆的电视剧，堪比《权力的游戏》和《纸牌屋》。”

“你这鬼态度今天怕是要命葬三道巷了。”

“你昨天也说我会死。”乔纳森耸耸肩说，“也许快要死的人是你。”

詹姆斯没有回应。

空气死一样寂静。

乔纳森突然发现他们在爱丽丝街区。这一带房屋颜色各式各样，红橙黄绿蓝靓紫，简直就是一座童话般的彩虹小镇。

“A15，请前往爱丽丝街区4263。一位女士报警称她的宠物失踪了。”

“A15正在前往4263中。”詹姆斯挂上车载电台后，自言自语地说，“这个活应该归小动物管理局。”

“那你跟小动物管理局打电话。”

“踢皮球可是要被投诉的。我可不想……”

詹姆斯突然猛踩刹车板。

乔纳森猝不及防，身子往前栽去，差点撞到挡风玻璃，幸好安全带把他及时拉了回来。他一抬头，看到4263号房子就在眼前了。那是一座漂亮的紫色小屋。

詹姆斯摔门而出，径直朝紫色小屋走去。

乔纳森赶紧跟了上去。

詹姆斯走到门一侧开始敲门。

乔纳森在离大门五米的距离站住了，手习惯性地按在枪托上。他必须时刻注意门后面的动静，以及走出来的人的举动。在美国，你永远不知道敲开门后看到的是一张求助的脸，还是一把亡命的枪。

门打开后，从里面走出一对年轻的夫妻。两人都面带忧愁，其中妻子的眼睛里似乎有泪水，仿佛刚哭过。

是狗狗失踪了吗？

乔纳森心想。似乎只有狗狗的失踪，才有可能会让人类如此伤心。

“我们接到你们的报警，称有宠物失踪了？”詹姆斯开门见山地问。

“没错。”妻子回答得有些恍惚，仿佛不确定似的，又道，“是的。”

“狗狗？还是猫猫？”詹姆斯又问。

妻子没有回答，转身走回了屋内。

丈夫叹起了气，说：“不是狗，也不是猫。你们先进来吧。”

詹姆斯毫不犹豫进去了。

乔纳森心底顿时涌起一股不安，但他还是抬起脚，朝大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