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纳森冲完澡，换上便服，提着脏警察来到警局的地下车库时，突然想起自己的车在昨天上班的途中超速被丹·维利热拦截后，因所涉及的问题太多，而不得不被拖走。他叹了声气，只好徒步走出地下车库。

到了街边，他往东望去，一眼看到了医院大楼。医院大楼坐落在对面的街道中，其楼体上的十字标志在鳞次栉比的高楼里十分醒目。但乔纳森若要从他现在所站的位置到医院，得要走上半个小时。

望着医院大楼，他决定去看一看老搭档詹姆斯。即使今天不去，也得抽时间去关心一下，不如现在就去呢。

对面有一家金苹果水果店，但现在还不到九点，水果店还没开门。水果店左右的一家家商铺大多都没开始营业。但人行道上早已人来人往，车道上车辆不息。乔纳森不经意间发现了好几辆问题车，有变道不打转向灯的；有边开车边打手机的；有车窗玻离颜色过深的；有试图超速闯红灯的。忽然，一辆黑色起亚进入乔纳森的眼里，后面的车牌竟歪了，还左右摆起车身。仅仅几秒，一辆警车出现，在起亚身后亮起了警灯。起亚如惊觉身后有猫的老鼠，一下子从车流里窜了出去。

滴——呜——滴——呜——滴——呜——

警笛声瞬间响起，如无形之刃将车流划到了两边。

乔纳森听着远去的警笛声，转身朝着前面的斑马线走去。那里站了一群等信号灯的人，一半的人都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机。绿灯一亮，看手机的人和没看手机的人一起走过斑马线。

到了街对面，乔纳森拦了一辆计程车，对司机说去医院。医院大楼附近有好几家餐馆，每家餐馆都生意兴隆。他进了一家有空桌的餐馆，点了一盘意大利面。从餐馆里出来后，他发现餐馆旁边的鲜花水果店开门了，便随手买了一提水果。

乔纳森走进病房，发现詹姆斯不在前台护士所说的病房里。病房里一共有三张床位，左右两张床上躺着病人。一个头破了，直挺挺地睡着。一个腿断了，沉沉地睡着。两个人看起来都处在植物人的状态。

乔纳森走到中间的床位前，见挂在床尾的资料卡上写着兰迪·詹姆斯，便把水果和提的脏警服放在床柜上，眼睛转向窗侧的一扇门。他也住过这家医院，知道那门后面是卫生间。

他等了一会，不见詹姆斯出来，便走过去。

“詹姆斯？”他站在门前小声喊道。

没有回应。

“是我，陈。”乔纳森喊道，“你没问题吧？要不要我叫医生来？”

“进……进来。”詹姆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怪异。

乔纳森推门进去，见詹姆斯身体往右侧倾斜，用一只手撑在面盆上，镜子里的他脸色涨红，额头密布着细细的珠子，好像他那么撑在那里，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乔纳森赶紧进去，要去扶詹姆斯。但詹姆斯突然踉跄地躲开了，出于本能地抬起他缠着绷带的右手，作出阻止的姿势。他后腿撞到马桶，一屁股坐在桶圈上，发出痛苦的喘息。

“我跟你叫医生。”乔纳森果断地说，并要往外走。

“站住，陈。”詹姆斯喊道。

乔纳森瞬间明白了，回头盯着詹姆斯，一字一字问：“你到底嗑的什么药？”

“只是……只是处方药。”

“不是医生开的处方？”乔纳森问。

“我需要缓解疼痛，兔崽子，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你的腰也会疼的。”詹姆斯压低着声音喊起来，“除非你想提前退休，或者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那些天才们整出什么新药，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你的疼痛，不然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你是警察，”乔纳森生气地喊道，“更不应该因为眼前的困境而去选择犯法。”

“你这么大声干什么？”詹姆斯喝道。

“你并不是没有选择。你可以申请退休，也可以申请做个办公室警察。而你却选择非法持有处方药！”

“那还不如让我去死……”

“那你就去死吧！”

詹姆斯瞬间被乔纳森的话给震住了，他愕然地瞪着乔纳森。乔纳森也瞬间被自己说出的话吓住了，不由心律加快，一时间呼吸疾促，感到脸颊犹如火燎般的热。

对不起。但这声抱歉卡在喉咙里，就是挤不出来。

“你再说一遍！”詹姆斯吼道。

乔纳森沉默着，紧张地捏起了拳头，在眨眼之间他突然看到小女孩飞起来的身影，接着是小女孩躺在血泊中一块一块消失的画面在小女孩飞起的身影上重叠。

“潘——“

乔纳森突然旋踵转身，刚要抬脚，听到詹姆斯用命令的口吻喊道：“过来扶我！”

乔纳森刚刚踏出门的脚停住了，回头见詹姆斯的脸色都成猪肝色了。他迟疑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说：“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脸有多蠢，蠢得跟猪肝似的。”

“滚吧！”詹姆斯喊道。

“遵命，长官。”乔纳森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门旁边的床上躺着的就是头破了的病人。乔纳森突然停下脚步，仔细看起病人，病人的胸脯几乎看不到起伏，皮肤蜡黄，仿佛陈年蜡像一般。病人床边的仪器亮着的绿色指示灯和缓慢起伏的曲线图，表明他还是活的。他又朝进门处的断了腿的病人看去，发觉这两个人好似兄弟，棕色的头发，相仿的年龄。更让乔纳森感到心慌的是他床边的仪器里的曲线图看上去和这边的曲线图似乎一模一样，仿佛复制粘贴上去似的。

他赶紧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前刚拉开门，忽见门口站着一个女人。女人也吓了一跳。

但很快她镇定下来，问：“詹姆斯警官在这个病房吗？“

“你是谁？”他打量女人。女人莞尔一笑。一只手提着一袋水果。

一股淡淡的香味袭入乔纳森的鼻腔。这股香味他很熟悉，而女人此时的打扮非常朴实，穿着宽松的T恤和牛仔裤，但一身掩饰不住的风尘味，让她的朴实看上去就像是一种伪装。

“我是来看我叔叔的，我叔叔在吗？”女人说着，微微往一边倾身，目光掠过乔纳森的身体，往里看去。

“在卫生间。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乔纳森故意说，并留意女人的表情。

女人轻轻“噢”了一声，侧身进了病房。她径直走向中间的病床，把果篮往床头柜上一放，然后喊道：“叔叔，我来了。”

詹姆斯没有回应。

女人把目光投向乔纳森，略为迟疑地问：“我叔叔怎么了？”

“我去看看。”

乔纳森赶紧朝卫生间走去。他反手关上了门。此时詹姆斯还坐在马桶上，一副无能为力的痛苦样。

“那女的是谁？”他开门见山地问。

詹姆斯没有吭声。

你竟然让她来医院送药！乔纳森猛地把话吞了下去，换成了一连串的质问。“你为什么这么固执，非要巡街？不都是警察吗？难道在你的眼里，那些文职警察就低人一等吗？”

“你不配这么问我。”詹姆斯有气无力地说。

“为什么？”

“你有问题。”詹姆斯一字一句说，“你要是喜欢鱼死网破，我就奉陪到底。我至少有我老爸留下来的房子，有二十多年来的积蓄和人脉，就是被开除，也不会太惨。而你一无所有，搞不好你得滚回纽约，和你老妈共挤一舍。”

“你在威胁我吗？”乔纳森怒道。

“我在提醒你谨言慎行。”

“去你的！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搞定吧！”乔纳森压低声音吼道。

“我刚才不是叫你滚吗？”詹姆斯说。

乔纳森猛地拉开门，出去见女人还在。他瞬间从女人的脸上捕捉到一丝惊慌，但他没有停步，快步走出了病房。

女人回过头去，透过门上的玻璃，见乔纳森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便赶紧轻步朝卫生间走去。她站在门外，边敲门边小声喊道：“詹姆斯，你还好吧？”

……

在走过几个病房后，乔纳森突然停下脚步，见科普拉警探从前面一间病房里走了出来。有一瞬间他想躲到墙角后，但来不及了。

看着科普拉投过来的目光，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脏警服落在了病房里。

“陈警官，你怎么在这里？”科普拉走过来，用打招呼的口吻问。

“你是为瑞弗的案子在这里的吗？”他回避科普拉的问题。

“年轻人容易忘乎所以，居然指挥一个老警探到医院里守着。”

“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乔纳森笑地说，“这是好事啊。民众们可不希望警察们是一代不如一代。”

接着问：“瑞弗太太说了什么吗？”

“提了些她知道的托马斯的小伙伴的名字。”顿了会，科普拉继续说，“还有托马斯跟她提过的令他讨厌的小伙伴的名字。”

“噢。很可能是那些讨厌的小伙伴引起的。”乔纳森说。

科普拉沉默了，似乎在等他的下一句。

乔纳森感到心里沉甸甸的，像积水的海绵。

“我是来看詹姆斯的。”过了一会，他只好说。

“詹姆斯警官怎么了？”科普拉有些惊讶。

乔纳森把詹姆斯被咬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刚叙述完，乔纳森余光扫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身边走了过去。那身影很快走到了前面，正是那个穿着宽松T恤，牛仔裤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