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旁边挂着一张全家福。站在中间的黑发小伙子显然就是伯格夫妇的儿子乔纳森·伯格。他开心地笑着，一只手抱着伯格先生的肩膀，一只手箍着伯格夫人的脖子。伯格夫妇也笑容灿烂，面朝着镜头。

背景看上去是在人民公园的树林里。经历了二十八年光阴的浸蚀，照片有些黯淡。乔纳森愈看愈觉得乔纳森·伯格的笑脸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或许仅仅是光影的原因，也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想，他赶紧打住了思虑。但——该死的，你必须往好的方向想，好的方向——思绪并不受他控制。糟糕的是，他起心动念驱不散深处蠢动的幽暗。

“这是人民公园里的树林里拍的。”伯格先生突然说。

“我看出来了。”乔纳森寒喧道。

“那时候一切还是那么美好。”伯格先生感慨道。

乔纳森不知道如何回应，只好继续看着照片，端详着年轻的伯格夫妇的脸。

“那时候的公园没有帐篷，公园里全是像我们一家人一样享受着美好人生的人们。现在，人们根本不敢去公园了。”伯格先生的脸上流露出对时过境迁的无奈表情。

乔纳森符和地说了一声“是啊”。作为政府雇员，他不能肆无忌惮地批评政府在民生问题上表现出的种种令人失望的举措。面对毒品和违禁药物的肆意蔓延，面对更多的人因为毒品和违禁药物而沦落街头，政府不是重拳出击，斩断毒流，而是忙不迭地将一些毒品合法化。

乔纳森回头朝餐厅望去时，餐桌上已经摆上了三份菜肴。伯格夫人这时从烤箱里端出一盘金黄的烤鸡来。

“我们过去吧。”伯格先生说。

乔纳森跟着伯格先生走向餐桌，他见伯格先生坐在餐桌的左侧，便坐在了右侧。桌头的位置当然属于伯格夫人。

“罗伯特。”伯格夫人突然叫起伯格先生的名字，“你怎么忘了拿酒呢？”

“对。我越来越糊涂了。”伯格先生拍着脑门说。

“我去拿吧。”乔纳森赶紧说。

但伯格先生已经起身离桌了。

“乔恩，你不知道酒在哪里。”伯格夫人突然用昵称称呼乔纳森。口吻宛若在称呼自己的儿子乔纳森·伯格。

乔纳森有些不自在。为了掩饰尴尬，他转过头去，看着伯格先生离开了餐厅，消失在客厅对面的一扇小门里。这栋公寓楼所有公寓的布局都是一样的，因此乔纳森知道那扇小门后面是杂物间。

“希望菜合你的口味。”伯格夫人说。

“我已经涶延欲滴了。”乔纳森看着盘子里丰盛诱人的菜肴笑地说。菜肴里有生菜，羊排，虾球，鳕鱼，青豆和土豆，它们几乎淹没在黏稠的犹如鱼籽酱的酱料里。虽然还未动刀叉，他的味蕾已经从疯狂涌出的津液里感到了生菜的脆爽，羊排的多汁，虾球的Q弹，鳕鱼的嫩滑，青豆的清甜和土豆的软糯，酱料的无以言喻的丰饶的滋味，以及摆在桌子中央金灿灿的烤鸡的酥脆。

伯格先生拿来了酒，是一瓶威士忌。他先为乔纳林斟了酒，乔纳森很不好意思，主动敬了伯格夫妇，感谢了他们的热忱。

“很多年了，你是第一个与我们共进晚餐的年轻人。”伯格夫人由衷地说。

你们没有亲戚吗？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荣幸之至。”乔纳森说。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伯格先生和蔼地问。

乔纳森想了一会，说：“打算？我没有想过。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会是警察，除非发生了什么意外。”

“这份工作确实很容易出意外的。”伯格先生削下一片烤鸡，塞进嘴里说，“美国每年都有警察进去。一个判断失误，一生尽毁。”

乔纳森瞬间想起被他的警车撞飞的小女孩玛西卡，急忙低头挑起一勺青豆吃起来。

他感到吞进去的青豆像一个怪疙瘩堵在心口。

“乔恩，你怎么不吃烤鸡呢？”

伯格夫人突然拿起削片刀，削下一片金黄的烤鸡肉，放进乔纳森的盘子里。

乔纳森蓦然有种想撂下刀叉逃离的冲动，看着伯格夫人盛情的脸，他强颜而笑，“被迫”咀嚼着烤鸡，感觉是在嚼一口木屑。

“你是在哪里读的警校？”伯格夫人突然问。

“纽约。”乔纳森说，“我是纽约人。”

“你为什么不进纽约的警局呢？”伯格先生满脸红润，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喜欢蝙蝠侠，而这里是蝙蝠侠诞生的城市。”乔纳森想了一会说。他没有完全说谎，当初他决定离开纽约，前往哥谭去应聘警员时，浮现在他脑子里的画面就是蝙蝠侠站在摩天大楼的楼顶上俯瞰街景的正义英姿。

“要是真有蝙蝠侠的话，我的乔恩可能就不会死了。”伯格夫人突然提到了她的儿子。

乔纳森心里一沉，踌躇地问：“他是什么原因走的？”

伯格夫人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稍刻，她一字一字，每个字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似地说：“是警察杀了他。”

乔纳森吃了一惊，立即停止了切鳕鱼的动作。他赶紧放下刀叉，几乎要条件反射地说一些抱歉的话，但话到舌头时被突然惊觉的意识给拉了回去。

“他跟我们吵架，一气之下自己就报了警，说我打了他妈。”伯格先生沉缓地说，“警察很快来了，在外面喊门。当时我们并不知道他报了警，所以听到警察时第一反应就以为是警察弄错了。没想到他突然拿着一把玩具枪从房间里冲出来，开门就冲着警察……“

伯格先生停止了讲述，他的呼吸变得沉郁。乔纳森可以想像出那样的画面，就在乔纳森·伯格拿着玩具枪作势要朝门外的警察开枪的一刻，前来了解事件的警察惊得怆惶后退，同时拔出枪来，扣下了扳机。

乔纳森·伯格瞬间倒在门口，鲜血流淌。

惊魂未定的警察喝令在屋子里哭喊的夫妇不要靠近。

“……警察不停地命令他丢掉枪。我要冲上去，但罗伯特紧紧地拽着我……”

“我一次次告诉警察那是一把玩具枪，恳求警察尽快进行现场急救。警察不相信，坚持要等支援。所以我不能让她过去，我害怕警察会对她开枪，我拼命地抱住他，把她锁进了卧室里。”

“那年他21岁。”伯格夫人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