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普局长被送到就近的圣约瑟医院，被护士推进了急救室。乔纳森·陈等十几名警员在走廊里等着。每个人都不说话，好像各揣着心思。大约十分钟后，西区警司和警监、副局长赶来了。副局长是个后胸勺生长得一圈稀疏黑发的男人，表情穆肃地走在最前面。警司和警监没什么表情，既不严肃也不悲伤。

“局长还好吧？”副局长问。

“还在急救室里。”一个警员回答。

“你们的记录仪都关了吗？”副局长突然问。

警员们纷纷检查自己胸前的记录仪，确认记录仪已经关闭。

“是的，关了。”几个警员同时回答。

“是谁发现局长的车的？”

“是市民报的警。”贾巴尔蒂说，“我和陈警官接的警，然后我们按流程打开随身记录仪，寻找报警人说的车，我们的行车记录仪录下了局长的车在街道上画蛇。”

“你们确定没有做出任何违规操作？”副局长又问。

“是的，没做出违规操作。”贾巴尔蒂说。

“陈警官，你有什么顾虑吗？”副局长盯着乔纳森问。

“在执法层面，我没有顾虑。”乔纳森想了想说。

“有市民围观吗？”

“是的，局长，很多。”乔纳森说。

副局长点了点头，说：“正如局长先生一直对你们强调的，这个时代，我们受到全方位的监督，我们必须廉洁自律，不因权力而恐惧，不因友谊而动念。”

整条走廊里鸦片无声。

“你们现在必须回街头，回去履行你们的职责，守护公众的安全。做好人民的守夜人。”副局长说。

警员们离开，乘电梯到了医院的一楼大厅，大厅外停着一排巡罗车。警员们坐进各自的巡逻车，鱼贯地驶入机动车道。

乔纳森看到放在中控台上吃了一半的烤肉卷饼，顿时感到肚子饿了，便拿起卷饼默默地吃起来。卷饼冷了，口感欠佳，一块块肉吞进肚里，像一团团疙瘩落进胃里。他又抓起咖啡，咖啡也冷了，与烤肉的酸奶酱和西红柿酱混在一起，宛如地沟油般在肠道里黏附着。

突然之间，一个想法闪过脑际，他扭过头盯着贾巴尔蒂球形的身体——他刚进警局时，贾巴尔蒂可没这么浑圆。

“今晚的事一定对局长有影响。”乔纳森说。

“有人会因此受益。”

“说不定你也是受益人之一。”

“怎么说呢？”

“局长的瘦身测试也许没了。”

贾巴尔蒂咯咯地笑起来。“说明上帝都在帮我啊。”

“上帝喜欢你。”乔纳森一想到这个上帝就是他自己时，顿感到有种无法言说的奇怪感觉。他将手里剩下的最后一点卷饼塞进嘴里，咽下后，将杯底的咖啡一饮而尽。

沉默了一会，他问：“你知道梵天吗？”

“这好像是印度的神？”

“它有四个头，因此又称为四面佛。”

“太可怕了。”贾巴尔蒂笑地问，“一个面代表善，一个面代表恶，另外两面代表什么？”

“那是佛。佛是超脱的存在。好吧，如果你一定要用肤浅而愚蠢的西方思维去想的吧，那另两面就是光与暗。”

“然后呢？”

“印度人说整个宇宙都是他的梦。”

“你认为印度人说的是对的？”

“也许我们的存在是宇宙的一个梦。”乔纳森说，“不是有些人认为宇宙是一个生物体吗？如果宇宙是一个生物体，我们就在它的梦中。”

“噢，你没事就在想这个吗？”

“也许这比上帝更接近真理，或许这就是真相。”

“是吗？”

“真理从来是冰冷的，梦是无常不可控的。这就解释了这个世界为什么有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不可考，只有迷团。为什么世界充满了不公，灾难和战争。当然也有爱与美好。恶梦会变成美梦，美梦会变成恶梦，只要一直梦下去，光与暗就会一直交替。正义会战胜邪恶，邪恶也会征服正义，所有的一切充满了不确定性。”

“听起来你是个悲观论者？”

“我是务实者。”

“那在梵天，宇宙的梦里第三世界大战什么时候开始呢？”

“难道你在做梦时知道下一个场景会发生什么吗？难道你能干预梦吗？”

“我听说有人具有干预梦的能力。”贾巴尔蒂说，“这好像就叫清明梦，你清楚明白的知道你在做梦，并干预梦的发展。”

“我也做过清明梦。”乔纳森说，“但每次都是因为在恐惧中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然后告诉自己这是梦，什么也没有发生。这么一来梦境确实有了点改变，至少我在梦境里变得安心了点，但这只是一时的。”

“那是因为你没经过训练。”

“如果梵天可以干预梦，那么他让人类相互残杀，将许许多多人置于痛苦之境是故意安排的啊？那他还是佛吗？”乔纳森问。

“佛的梦里就不应该出现黑暗。如果出现了，说明他，那个词叫什么来的？”

“六根不净？”

“对，六根不净。那么梵天也就根本不是佛。”贾巴尔蒂笃定地说。

“梵天也好，上帝也好，都是人类自己的想象，而事实他们都是宇宙本身。宇宙是一个生物体，宇宙很可能是一个平凡的生物体，它不是超人，不是高僧，它的潜意识创造着无尽的黑暗和光明。”

乔纳森接着说：“因此就算他知道自己在作梦，想改变什么也无能为力。没人能训练梦中的自己控制梦的走向。梦中的自己控制的也只能是自己在梦里做的梦，就是梦中梦。一旦他醒来，这个世界就没了，我们就不存在了。”

贾巴尔蒂沉默了。

乔纳森猛地回过神来，觉察到气氛的异样。

“我们是去哪？”过了一会，他低声问。

“你想去哪造梦？”贾巴尔蒂回过头来盯着乔纳森。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还是因为街道外的灯光的原因，乔纳森感觉贾巴尔蒂的脸突然呈现出猪肝色，有点变形，似乎要变成赘肉横生的英斗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