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我13。
牛城经济园恒吉印刷厂。
下午3点一刻。
母亲挂断电话,跑去办公室跟领导打了声招呼,拉起我的手,快速骑上电动车,我也跟着慌张,坐在后座,问母亲:“这是怎么了?”
“你老奶奶不行了,大姑说还要两个小时的活头。”
牛城的车稀稀疏疏,夏天的小路似乎被旁边的法桐挤得喘不上气,有几声叫卖声回荡在田野间,我在母亲后面,低着头,时而望向天空。
我在想,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呢?
爷爷说,曾祖母和曾祖父在一起生活了得有十几年“年轻的时候心肌梗塞,死了。”爷爷拿出一张照片,是曾祖母坐在院子里的。
我疑惑:老爷爷呢?怎么只有老奶奶自己?
“没有留下照片,唯一的一张,在坟里。”
“坟在哪?”
爷爷慢慢地卷着草烟,咳嗽了一下,站起来,走了几步,跺一下脚,清了清嗓子,指着西边:“就在大沟前面。”
我忽地一惊,原来北村大沟前,那座大大的孤零零的坟头,就是曾祖父。此后我不敢踩那里的落叶,平子、刘虎打那路过,也刻意让他俩绕开,我心想,别吵到他,嘘!
到家了。
母亲停下车子,嘱咐我去换身衣服,要黑色的,我问母亲:鞋要什么颜色?
“都行。”
我扒拉了一身黑色外套,有点热,穿上一双蓝色运动鞋,再次问母亲:这样行吗?
母亲说可以,便和我一起去曾祖母家了。我家离曾祖母家不远,走路也就三四分钟,我一路上没敢说话,我还在想,还有不到两个小时了,曾祖母是什么样子呢?
我刚落地时,曾祖母就经常抱我,用母亲的话来说,每逢过年都得抱抱你,可能你不记得了吧。我和曾祖母也有合影,就是她抱我的样子,就挂在她的床头的墙上,每次我去了,她都拿出几张来和我玩笑着:“这张是过年团圆的时候拍的全家福!这张是咱俩,这张你们年轻人……”云云。她一笑,脸上的皮肤好像躲在一起,我觉得既好玩又可爱。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但每一次,都很珍贵,记忆都很深刻,她的饼干和冰糖,总能让我满足。
到了。
门口站着一排人,我挨个问好,他们严肃着,看向我只是点点头。
进了大门,院子里全是人,爷爷和二爷爷兄弟两人在讨论着什么,叔叔婶子坐在院子的石头上,还有几个邻居。父亲在角落,见到我,立马让我进到里屋见曾祖母。
里屋很小,但人更多,大姑二姑见我和母亲来了,招呼着我来到曾祖母面前,用蒲扇赶走身上的苍蝇,抽噎着:孩儿,来,叫老奶奶。
我慢慢地走上前来,老奶奶用力的呼着气,白发散开,眼睛紧闭。干瘦的脖颈塌陷了一寸,胳膊和脚露在外面,身子用被子盖着。
“老奶奶。”我叫的很平静。
“跟老奶奶说几句,她还能听见。”大姑教我。
我拿起床头上那张照片,指着我自己,“老奶奶,你看看这是谁啊?还记得我吗?”
没有反应,我放下照片。
空气就这样沉默着,只有钟表嘀嗒和外面嘈杂。
我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床前。陆陆续续的,小姑姑、叔叔们、还有零零散散的人们进到里屋。
一家人在一起,像过年大团圆。
他们重复着我刚才的动作和呼喊声。
老奶奶却没有任何反应。
我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指针已经指向四点一刻的方向,我在想,她能听见吗?
里屋坐不下人了,比过年的人还要多的多。我就这样盯着她,看她的额头,看她的眼皮,看她的脖子上脉搏的跳动,看身上的苍蝇。
这时,进来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人,年龄看起来和我父亲相仿,我没有见过他。爷爷也走了进来,他俩个头一般高。
这个人走进曾祖母的床边,皱着眉头。
“我来看你了!”
随后抽噎着说了几句,就站起来,朝屋外走去。爷爷把我叫了出来,领着我看着这个人,对这个人讲:这是我孙子,长孙,小名叫孩儿。
爷爷让我叫那个人爷爷。
“爷爷好。”
那人笑起来很慈祥,真听话啊哈,个头不矮,多大啦,孩儿?
“我13。”
……
我一头雾水,再走进里屋里,那人谁啊?为啥喊爷爷?我不懂。
爷爷和我们一起坐在床前,一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墙上的钟表停在了四点五十。
“娘?娘!”
无论爷爷怎么喊,老奶奶都没有反应。
可是,爷爷跪在地上哭了起来,哭的撕心裂肺,双手抢地。
老奶奶没气了。
死了。
所有人都来到床边哭喊着,我吓坏了,脑子一片漆黑,想到照片里的人不会再答应了,不会有人抱我了,突然趴在地上肆意哭,用力哭,闭着眼,只是哭,比他们任何一个人哭得都要大声。
外面的人涌了进来,不知道谁用力拉我,“起来吧,孩儿,老奶奶是善终,不要太伤心了。”
我止不住的哭,没有任何形容词的哭。
把他们吓了一跳,纷纷过来拽我起来,可是没有任何效果。
直到他们找了父亲把我拉了起来,“好了,孩儿,不哭了,去外面穿衣服。”
我抽噎着,抹着眼泪。穿上丧服,他们把曾祖母和曾祖父埋在了一起,爷爷边填土,边自言自语:爹,娘,团圆了,团圆了……
到了晚上,我发起了高烧,三天没好,伴着些咳嗽和头痛,母亲说,是那天被吓着了,丢了魂。
按照风俗,我们家三年没有贴春联,表示对老人的追念。
2020年春节,正月初十,二爷爷肺癌离世。
那个西装男子再次来到葬礼,他趴在二爷爷旁边,哭喊着:哥!我的亲哥哥!
阅读二十六年最新章节 请关注不格小说网(www.tuxu.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