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晚，庭院中铺满了朦胧不清的月色，钟引光无暇细赏。

她想趁着此时，对齐润说过的话记忆犹新的时候，为初八赴东宫宴多做些准备。

她匆匆回到房中，写下了当天可能会被问及的数个问题，又一刻不歇地写下了应对之法。

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清晨了。

侍女起床之后，如同往日一样来布置主子房中的炭火和衣裳，然而当她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时，映入眼帘的却是钟引光手里拿着几页纸，半坐半趴在书案前。

她一脸疲态，口中念念有词，摇头晃脑的样子很像在背书。

侍女不由得张大了嘴巴，瞠目结舌地问道：“女郎，您不会一夜没睡吧？”

明明主仆之间已经很熟悉了，钟引光也从来不顾忌她们什么，但现在她却一下就把纸按回了怀中，敷衍地“啊”了一声：“我正要去睡。”

侍女这才发现房中到处堆满了写得满满当当、却又被随意扔下的纸张，更加好奇地探了探脑袋：“女郎，您写的这是什么？”

她蹲下身子，随手抄起一张，正在要看的时候，却被钟引光断喝一声打断了。

“放下！”

侍女的手应声一抖，紧接着就赶紧松开了，她乖顺地看了看人，又怯怯地用手指了指：“女郎，您的脸上有好长的一笔墨迹。”

闻言，钟引光抬手胡乱地抹了几下，一张昳丽姣美的面孔皱在了一起。

看着晕得更大了的墨迹，侍女抿了抿嘴才没笑出来：“我给女郎端盆清水来吧。”

“去吧。”钟引光不悦地阖上眼，又交代道：“这几日我不见客了，谁来都不必传禀，直接打发了即可。至于我阿兄那边，你也帮我多看顾着些，若非什么必要我做的事情，直接替我办了就成。”

侍女一一应下后便出去打水了，来回不过几步路的功夫，但当她端着水进来的时候，钟引光却已经伏在桌案上睡着了。

冬季苦寒也苦长，日子一天天过去，钟引光的院落里从来没有这么冷清过，若不是送进去饭食和纸笔能见上面，侍女都以为她又离家出城了。

如果说她是在里面修炼武功的话，那大抵应该已经进入了走火入魔的境界。

这天正午不那么冷的时候，侍女们扫过雪后闲来无事，便三三两两地在院中嬉戏，用团好的雪球互相砸着玩。

不经意间，一个侍女发现钟引光正在檐下看着她们打闹，细数起来，这还是自打她从齐府回来之后，第一次主动出门透气。

她向其他侍女招呼了一声，便向钟引光走近了些问话：“女郎，您在房中憋闷了好几天，如今我可算是见着人啦，要不要替您梳妆更衣？”

听她提到日期，原本已经有些松懈下来的钟引光忽然一个激灵，警觉了起来：“今天是什么时候了？”

“嗯...初六了。”

钟引光一愣，也没答她前一句问话便转身折回房中去了，只留下语焉不详的一句：“剩下的时日不多了。”

院中剩下的的侍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用功，又是在为了什么用功。

天光流转，不知在何时，钟引光的房门悄悄打开了，一个人影闪了进来，不等紧随身后的寒风也挤进来，房门便又被轻轻地关上了。

钟引光埋头桌案，竟然连这个不小的动静也没有发觉。

直到肚子发出了抗议闹事的声音，她才抬起已经酸痛得无以复加的脖颈转了两圈，又来回换手揉了揉僵硬的皓腕。

“引光辛苦了。”

齐意康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来的时候，她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跳。

“九郎？你什么时候来的？”

齐意康端的是一副与平时无异的温润笑眼，他扬了扬手中的书本：“我也不知过去多久了，进来时见你正专心，便没有同你说话。”

“是我怠慢了。”钟引光覆掌压在肚腹上，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九郎饿吗？”

见齐意康颔首，她难掩欢欣之情，提高了音量大声对外吩咐道：“送些饭食来。”

钟引光站起身来抻展双臂，齐意康便坐到了她的位置上，翻看了她刚刚写完的一页纸，还是忍不住叹息了：“为了件本就不值一提的事，让引光如此费心。”

钟引光担心他太过自责，故意大大咧咧地笑了：“你为我的事不避艰难险阻，我就不能为你献出些微薄力了？九郎和我，这么见外？”

齐意康带着幸福的情容，放下了手中的纸页，轻声询问：“引光，你有没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

他嘴唇翕张，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经过思索还是说出来了：“不单我问，其实这也是我阿爹的意思，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以提出来。就算我解决不了，也还有他呢。”

钟引光诧异地瞪大了眼，转瞬又松开眉心笑了一下：“确实没有了，不过，齐郎主怎么关心起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了？”

齐意康摇摇头道：“我阿爹可不觉得这是小事，他特地吩咐我亲自来钟府一趟，当面问过你再回去传话。引光，说句实话，就连我都觉得意外。”

钟引光更加疑惑了，正巧侍女进来上膳，便没再往下问。

端起饭碗要动筷的前一刻，她才草草下了个定论：“看来齐郎主还是放心不下这次宴会，更放心不下我。”

齐意康身形一滞，没有附和，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盛了一碗酱酒泡过的黄鱼递到她手边：“先吃饭吧。”

两个人各怀心事，就这样安静地吃了一餐饭，又同时搁下筷箸。

钟引光在房中踱步消食，趁着这个空当，对齐意康说：“过一会，九郎想看什么书？我让人替你找好了。”

正在收拾碗筷的侍女一顿，直起腰打趣道：“女郎这会不怕有人在内使您分心啦？”

钟引光一窘，冷着脸唬了她一句：“你真是愈发没规矩了。”

待侍女出去之后，齐意康却也站了起来：“引光，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现下便不坐了，不过仍有一事，要事先知会你一下。”

他垂首看着钟引光，口吻柔和：“阿爹同意我和你们一块去了，到时候我来接你。”

钟引光又惊又喜，几乎就是从原地蹦了起来：“好啊，若有九郎陪着，那我定然不会那么紧张了。”

齐意康摸了摸她的头，莞尔笑着：“如此甚好。”

逝水东流，岁月一去不复返，钟引光觉得自己昨日才从齐府上回来，眨眼间便要迈进东宫了。

当侍女告诉她齐意康的轿辇已经停在门外的时候，看着眼前银装少绿的景象，她的心底无端浮现了悲凉的感觉。

轿辇之内，齐润也在，他的面色比第一次谈话时还要稳重，叫人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气氛总归是有些尴尬的，他不看钟引光，只垂着一双眼问：“你准备得如何？有几成把握？”

行完礼后，钟引光才拘谨地回答他：“承您和九郎走动帮忙，太子殿下尚且给我留了解释的机会，届时我决不在人前逞强，但求一个不做不错的机会。”

齐意康笑逐颜开，欣慰地点点头，又看向齐润。

齐润神情如旧，语气却有些不满意：“你懂进退是好事，不过于今日而言，并不该一味忍让，更不可让有心之人替你说了话。”

钟引光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看似在想什么，实际上什么也没想。

看出她有些心不在焉，齐润很难得地耐着性子再提点了一句：“即便要面见的是太子，也要自矜身份，不可露怯。”

这下钟引光才算是真把他的忠告听进去了。

不多时便到地方了，东宫门前守卫森严，见着齐润却又都很客气，没多问话就让他们进去了。

侍从把他们请到了侧殿稍候，殿宇广阔却不觉受风，当中四处都燃着熏香，这香既不醒神也不助眠，只是恰到好处地燃着。

现在还没有开席，齐润被两个小辈拥在中间，这时，殿外走进来一个煞是惹眼的男子，他身上的衣衫金光璀璨，贵气逼人，直晃得人眼睛都花了。

他目标明确，大步流星地向齐润一行几人走了过来，很谦卑地向他行了个礼：“太师。”

齐润没有托大，而是恭敬地回了个礼：“太子殿下。”

两人寒暄了几句，太子便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钟引光，回身笑道：“这位就是钟女郎了吧，风姿绰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