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看着大殿里跪着的叶无痕。

叶无痕虽然是跪着的姿态，但是脊背挺得很直。

皇上心里有种奇异的感受。

他突然想起来了一个女人。

那是在他见过的女人里，相当独特的一个。

她脸上总是带着不屈和傲然的表情，明明只是出自一个小小的官宦之家，却傲气得不得了，就算面对自己，依然能做到不卑不亢。

皇上突然道:“你知道吗，你有的时候，像极了你的母妃。”

叶无痕心里一颤。

他面上冷漠道:“母妃已经离世多年了，儿臣心中早已忘记她的模样了。”

皇上叹了一口气，道:“她这个人，性子倔得很，从来不肯低一低头，就算是对待朕，也是一样的坏脾气……”

说到这儿，他突然止住了话音。

他自嘲地笑了笑，道:“也许是朕真的老了吧，这几日，总是频繁地回忆起故人来，似乎往年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分明就像发生在昨天。”

叶无痕没有吱声。

进取的人，往往是没有时间回顾过去的。

能够常常追忆往昔的，要么是清闲自在的人，要么是愁肠百结的人。

皇上见他没有反应，于是再次开口道:“今日朕叫你过来，就是想要告诫你，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一定要做到兄友弟恭，万万不可以自相残杀。”

他想了想，强调道:“既然你自己亲口说过无意与皇位，那么，就请好好辅佐瀚儿，他年岁尚小，虽然举止言谈大方得体，隐隐有君主风范，但是毕竟经验不足，还需你多多指教。”

他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还是为了叶瀚的上位，如此不厌其烦。

叶无痕勾了勾嘴角，应道:“父皇尽管放心，儿臣虽然愚钝，但是绝对不会对不属于自己的事情有非分之想，定当全力支持皇弟。”

他又道:“不过，父皇何必着急，大不了让皇弟再历练几年，等待局势稍微稳定一些的时候，再来考虑传位的事情也不算迟。”

皇上摇了摇头，怅然道:“没时间了，朕的时间不多了。”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身体状况是越发差劲了。

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而且有的时候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疑心越来越重，总是疑神疑鬼，还常常梦到以前的人或事。

或许是已经跟叶无痕交代清楚了传位的事情，皇上感觉了却了一大心病。

于是他放松下来，一阵困意袭上心头，眼皮耸拉下来。

最近，他就常常会梦到姮妃。

他平生遇到过最美的女子。

说不尽的风流，眉眼艳丽无比，身姿窈窕优美，集合了天下所有的美艳和情调。

这个来自异域的美人，皇帝以为自己早已忘掉她了，但事实上，只要见过她的人，被她惊艳过的人，怎么可能会忘记她。

叶无痕眼睁睁地看着皇上在自己目前，居然就这么毫不设防地打起瞌睡，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涌上来一阵悲悯。

他提高了一些音量，呼唤道:“父皇，父皇……”

皇上毫无反应，显然已经睡得很熟了。

叶无痕索性自己站起来，缓步走到皇上跟前，注视着父亲的脸。

这时，他听到皇上好像在低声呢喃着什么。

受好奇心的驱使，他鬼使神差地把耳朵凑近，想要听清楚他说什么。

皇上模模糊糊地吐出了几个音节。

叶无痕凝神去听，听到皇上说道:“姮娘，你这么美，无论想要什么，本太子都会为你办到的。”

叶无痕微微一愣。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听得皇上道:“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你若想要，本太子也愿意为你摘来。”

叶无痕听了这话，心里又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蹊跷。

不知道这姮娘是什么人物，看来是皇上还为登基、尚为太子的时候就跟着了。

居然有这样的魅力，让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依然在梦里念念不忘。

这时，皇上又断断续续说着话:“孩子嘛，生下来一定要像你，这样才好看。”

叶无痕再次一怔。

孩子？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那些兄弟们的母妃里，有叫“姮娘”的？

他越发觉得事情不一般。

还想再听听的时候，皇上已经不再出声了，全心全意沉浸在了睡眠之中。

叶无痕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见皇上始终没有醒转的意向，有点无奈。

叶无痕心里门儿清，知道皇帝的确是日子所剩无几了。

白泽期曾经对他说过，说中了这种毒的人，最后几日都会疯狂嗜睡，所以，皇上能有这样的反应，并不足以为奇。

叶无痕轻轻道:“父皇，醒醒……”

皇上此时，正在梦里看姮娘跳舞。

她可真漂亮啊，一身红色的衣衫，热辣又高洁，扭动的腰肢那么柔软和协调，一身月华洒在她的身上，衬得她脸上的笑容是那么可爱。

但是突然之间，一道血光划过，正在舞蹈旋转的姮娘突然倒地，眼神里蕴含着浓郁的悲哀。

皇上慌了，他本来还拿着酒杯，这时一下子把酒杯掷在地上，惊声高呼道:“来人！快来人！怎么回事！”

耳边有个声音阴魂不散:“醒醒，醒醒……”

姮娘用一种含嗔含怨的眼神看着自己。

皇上猛的惊醒过来。

一睁眼，叶无痕的脸映入眼帘。

他正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温声道:“父皇可算醒了，刚才说着说着突然伏案睡去了，倒是把儿臣吓了一跳。”

皇上还有些愣愣的，没从刚才的梦境里回过神来。

姮娘……为何自己最近总是频繁梦到她？

这是一种隐喻吗？是什么暗指吗？

皇上烦躁地挥了挥手，心里暗暗懊恼，居然在外人面前如此大意。

幸亏叶无痕没有起什么歹心，不然，自己睡得人事不知，换做别人，不知道会出什么岔子。

叶无痕识情识趣道:“既然父皇没有别的命令，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皇上点了点头，疲惫道:“不要忘记朕今日对你说的话，不要让朕失望。”

叶无痕沉默了一瞬，不知道在想什么，低声道:“是。”